信陽侯府雞飛狗跳,東宮也沒好到哪去,尤其是正賢堂,太子妃已經氣得目眩,靠在美人榻上,白嬤嬤點了清心的香料,才叫太子妃舒坦些許。
錢氏一來,太子妃屏退左右,頓時露出女兒家的嬌態來,滿腹委屈地說:“母親,女兒真要被人笑話死了!”
滿京城都知道明思和孫世誠的婚約,沒結成親也就罷了,轉頭明思居然入了東宮,和孫家嫡長女共侍一夫。
昔日的弟妹變成了夫君的妾室,太子妃不用想就知道外邊多少人笑話自己。
“娘娘受委屈了,”錢氏愛憐地摟著太子妃,“實在沒想到那小賤人居然敢去勾引太子殿下。”
錢氏也止不住歎氣,“世誠鬨了這麼久,你父親已經不滿,方才還跑了出去,非得要去找那個小賤人,她真是個害人精,弄得侯府無一日安寧!”
太子妃現在哪裡還有空管弟弟,“早知道就允了他,也好過明思入宮,母親又不是不知道,明思那副姿容,哪個男人不動心?這還是頭一次太子殿下主動納妃。”
未通過大選,都以為是哪個不入流的姑娘,結果卻是明思,平南公未獲罪前,明思是連太子妃也做得的,孫氏怎麼會不擔心呢!
錢氏一想也是,還不如答應了兒子,也就不會鬨成這副田地。
隻是現在說什麼都遲了。
錢氏安撫道:“娘娘勿憂,您是太子妃,東宮後院您說了算,明思不過是個小小承徽,她哪裡敢和您作對,屆時她入宮,您正好收拾她。”
說是這樣說,孫氏這一次卻有些沒信心,“母親可知道,殿下給她安排的風荷苑是頂好的院子,還指派了先皇後身邊的範嬤嬤伺候,此等殊榮,還有第二個人?”
“怎麼會?”錢氏驚得後背發涼,“太子竟這般看重她?”
錢氏雖不知道範嬤嬤是誰,但隻要聽到“先皇後”這個名頭,就輕視不得,誰都知道太子殿下最敬愛其母,先皇後仙逝,太子守孝三年,素衣素食,禁宴止娛,一日不曾停歇,若非如此,太子妃也不會入宮四年多還無子。
太子妃沒說話,心裡頭沉甸甸,誰入宮都可以,為什麼偏偏是明思?
“還真是小瞧了她。”錢氏後知後覺明家長房的下場,定然是有太子給明思撐腰,“那娘娘可一定要防備著,莫叫她有了身孕。”
太子妃當然知道其中利害,可這真的是自己能決定的嗎?孫氏的心飄飄忽忽,落不到實處。
過了須臾,太子妃忽然想起了其中關竅,“母親,平南公真的倒了嗎?”
假若皇上真的惱了平南公,怎會讓明思入宮?她可是罪臣之女啊。
這話說得錢氏懵了,“都流放了,應該是吧。”
“流放算什麼,隻要他還活著,不就還有機會?”太子妃眼底燃起一絲狠意,“隻有死人才不會逆轉乾坤,當初就是對明思手軟,才會教她得了太子青眼。”
錢氏愕然,望著太子妃,竟覺得有些陌生。
一個明思,幾乎把京城的天捅了個窟窿。
而掀起血雨腥風的當事人卻輕車簡行來了梅尚書府邸。
今日梅尚書的女兒梅嬋在,將明思引到堂中坐下,上了熱茶點心,便揮退了左右,將地方留給了二人。
皇後懿旨一事早已傳遍,梅尚書也有耳聞,說:“是老夫眼拙,竟沒識破姑娘身份。”
怪不得那日太子帶著明思過府,他也是老眼昏花,居然沒多疑。
“不過是身外之名,老大人何須在意,小女仍是本我。”明思笑意盈盈,“今日來,是又要麻煩老大人。”
梅尚書隻是感歎一二,以他的性子,倒真不在意明思是何種身份,“此前銀子一事我已辦妥,不日就將運去西北。”
明思從袖中取出一封蓋著火漆的信,“小女義兄乃西北飛騎營主將孟紹成,家書一封,不知老大人可否一同捎帶過去?”
梅尚書看著那信說:“與銀子一同運過去的還有糧食,這一路隻怕是要耽擱些時日,何不找更便捷的法子。”
“小女不圖快,隻求穩。”明思有很多更快的法子,能讓舅舅送,也能求太子幫忙,但這封信,明思不想出任何岔子,其中內容,最好連太子也不知道,所以才想到梅尚書。
她這樣說,梅尚書便明白了,若是以他的名義送出去,這封信就沒有人敢攔,也不會有人翻看。
“好,老夫就替你走一趟。”梅尚書收下了信封。
“多謝老大人。”明思起身,屈膝行了禮,“不知家父近來可有消息?”
梅尚書搖了搖頭,說:“南疆本就是明家打下的疆土,應當遇不著險阻。”
大梁開國時,明家先祖率軍打下南疆疆域,這才封了平南公,其後多年戍守的也是南疆,到了明思祖父時,韃瓦來勢洶洶,皇上就調了明家人去西北,明思一家才在西北紮根。
話雖如此,明思卻不敢鬆懈,父親這條命隻要還在,陷害他的人就不會放棄。
“小女不日入宮,宮外事鞭長莫及,屆時還請老大人關照一二家父。”明思也是沒法子,才會求一個並不熟悉的人。
梅尚書喝了口茶,沉吟半晌說了句本不該外人來說的話,“你是自願的嗎?”
不知內情的會以為明思入宮就是攀上高枝,但知道內情的,隻會問明思是不是自願的。
梅尚書與明思也不過幾麵之緣,心中就確定明思並非攀附權貴之人。
雖然沒有攤開說,明思卻知道梅尚書在問什麼,她隻笑了笑,“自願與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物有所值。”
“你就有把握?”梅尚書乾枯的手指捏著茶杯,“宮門可不是那麼好入的。”
深宮重重,葬送多少紅顏。
“不去做,便永遠也沒有把握,”明思不敢保證,但她隻有這個選擇,“老大人這一生想必也有情非得已的時候。”
梅尚書沉默了,他最大的情非得已便是送長子上了戰場,最終血灑疆場,白發人送黑發人。
明思沒有久待,她還有許多事要做,匆匆告辭離去。
明思走後,梅尚書久久站在原地,似入定一般,梅嬋拿了件披風給他披上,“父親站在風口做什麼?”
“唉,近來朝中局勢不穩,憂心呐!”梅尚書轉身,步履蹣跚的回屋。
梅嬋攙扶著老父親,“明姑娘是為了他父親來嗎?”
梅尚書沒說是與不是,隻讚道:“她是個心境豁達之人,將來會有一番作為。”
“可我聽說孫家與她有怨,孫家嫡長女乃太子妃,她入東宮能好過嗎?”梅嬋不解道。
“正是如此,才教人佩服,”梅尚書難得這樣讚譽一個人,“此女不可小覷。”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鐵骨錚錚的平南公,亦教出一個硬骨頭。
離開梅府,明思徑直回了平南公府,馬車從東角門可以直接進去,可在門外,卻被人攔了下來。
“思兒妹妹,是你嗎?”
明思挑起半邊車簾,看見了從未見過的孫世誠,他頭發淩亂,錦袍皺巴巴,神情虛弱,像是從哪兒逃荒逃出來的。
“思兒妹妹!”孫世誠看見明思疾步衝了過來,想要靠近她。
但被護衛攔住,始終距離馬車一丈之遙。
孫世誠到底病了這麼久,實在掙脫不開護衛,隻能站在原地,眼眶發紅看著明思,“思兒妹妹,你當真要入東宮嗎?”
明思麵無波瀾地說:“孫公子既知懿旨一事,也該改改稱呼,我可不敢攀孫家的門檻,做不得你的妹妹。”
“為什麼?我已經在向母親爭取了,我會娶你的。”孫世誠看著明思,心裡頭越發痛苦,明明是兩個人的親事,他在極力爭取,可明思卻無動於衷。
“你會娶我,我就一定要嫁你嗎?”明思嗤笑一聲,嘴角露出些許嘲弄,“孫公子未免太自信,你如今既無功名,也無爵位,我憑什麼嫁給你?”
“你……”孫世誠哪裡受得住這般的打擊,“你就一點也不喜歡我嗎?”
“從未,”明思毫不猶豫地說,“若非父親安排,你我沒有緣分。”
她父親是血性漢子,沙場英雄,孫世誠懦弱愚孝,本就不是她所向往的男子,再沒了不可納妾這一點,孫世誠竟毫無優點。
明思有些慶幸信陽侯府翻臉無情,否則嫁過去,她隻怕也要後悔。
想到這,明思覺得沒必要和孫世誠多說什麼,吩咐馬夫:“回府。”
“不,你彆走!”孫世誠攔住馬車,脫口而出:“太子本是你的姐夫,你就真的一點廉恥也不要嗎?”
銀燭先沒忍住,斥責於他:“孫公子,是你們孫家失信於人,如今反倒怪我們家姑娘,你們才是不知廉恥!”
什麼姐夫弟妹,這種話傳開了,多損姑娘清譽,銀燭越發厭惡起了孫世誠,覺得姑娘不嫁給他才是好的。
“你敢喊太子為姐夫嗎?”明思再度挑起簾子,神情輕蔑,“君臣有彆,做臣子的,還是要懂尊卑上下。”
孫世誠啞口無言,他的確不敢喊太子為姐夫,每次見太子都戰戰兢兢。
“來人,把孫公子送回信陽侯府,”明思放下簾子,語氣極其冷漠,“告訴信陽侯府,若再糾纏,我隻好請示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