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入東宮(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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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將入宮,明思最重要的就是安置一雙弟妹,與他們解釋了許久才說清楚,但兩人都很不開心。

“阿姐,我不想離開你,歲歲要和阿姐在一起。”明歲安癟著小嘴,眼淚已經在眼角打轉。

明嘉平雖然沒哭,但也差不多,緊緊地黏著明思,“阿姐,是不是以後都見不到你了?”

兩個孩子出生後,第一個抱他們的就是明思,這幾年又帶在身邊,舍不得是情理之中。

明思心中也不好受,但事已成定局,隻能抱著他們安撫,“我得空就回來看你們。”

雖然這句話她說得毫無底氣,宮門深似海,進去容易出來難,即便是皇後也很難歸寧省親。

兩個小家夥並不相信,一前一後掉起了淚珠子,舅舅舅母連忙來哄,又是玩具又是點心,但這一次無論什麼,都沒沒辦法哄好了。

小小年紀就離開了母親,父親也許久未見,連阿姐都要走了,任是誰都會不安,會害怕。

最後哭久了,哭累了,靠在舅舅舅母懷中睡著了。

範文翰拿出一個紅漆木盒,“我換了許多散碎銀子在另外的箱子,進了宮處處都要花錢,打點下人莫小氣,家裡彆的沒有,銀子多的是,若是花完了,就遞個消息出來,我們想法子送進去。”

木盒裡頭裝的是額度不大不小的銀票,用來賞人辦事最好,宮裡頭雖說進出森嚴,但總還有路子互通裡外,銀票也用得出去。

“玉團兒,你彆為你父親操心,先保重自個,宮裡頭看似奢華富貴實則處處危機,太子妃又是孫家人,隻怕不會給你好臉色。”章巧就像是送女兒出閣萬般叮囑,或許更甚,女兒出閣還能常常探望,入了宮,她沒有誥命,很難再見到明思。

明思被弟妹纏鬨哭紅了眼,眸中一片水光,“我知道的,舅舅舅母放心,我有分寸,弟弟妹妹頑皮,勞煩二老多擔待。”

“你無需操心,我還能照顧不了兩個孩子嘛,”章巧拉著明思的手不肯鬆,“還是你更讓人放心不下。”

說一千遍,一萬遍不舍都不夠。

但這種話說得越多,越叫人難受。

明思不想動搖入宮的決心,強硬地讓自己從這種情緒裡抽離出來。

但心緒能消,通紅的眼卻騙不了人。

裴長淵一眼就注意到了她泛著水色的紅眸,語氣有些沉,“後悔了?”

“臣女才不會後悔,”明思麵上笑著,但眼裡又存著淚花,“是和弟妹說了會話,舍不得分離,讓殿下見笑了。”

裴長淵抬手,略帶薄繭的指腹撚過她的眼角,帶走了溫熱的淚珠,“又不是見不著了,哭什麼?”

明思扁著粉唇,語氣頗為可憐,“宮裡頭規矩多,舅母又沒有誥命在身,臣女隻是……隻是怕會想弟妹。”

“想他們了可以和孤說,”裴長淵伸手把人攬到懷中,難得溫情地用掌心輕拍了拍,“不是多麼了不得的事,彆哭了。”

眼淚沾濕錦袍,浸透了暗色紋路,明思順勢環住了太子勁悍的身軀,半是嗚咽半是撒嬌道:“殿下可不許哄臣女。”

“孤幾時騙過你?”裴長淵抽出帕子擦了擦她的臉,笑道,“哭成小叫花子了。”

明思趕忙擦了眼淚,“殿下彆笑,臣女要臉呐。”

“那就彆哭了,又不是小孩子。”裴長淵屈起手指,刮了下她通紅的鼻尖。

擦了眼淚,明思揚起嘴角笑了笑,“有了殿下的允諾,臣女就不哭啦。”

雖然明思心中明白,太子應答的前提是她得寵,要不然她連太子的麵都見不上,更彆說提要求了。

所以哪怕為了常常見到弟妹,她也得努力往上爬。

裴長淵垂眸看了看明思手中的帕子,語氣戲謔,“你又弄臟了孤的帕子。”

明思低頭一看,正是那日的翠竹映月,“這不是臣女繡的嘛?”

“送給孤了,那就是孤的,你得賠孤。”男人神色好整以暇,絲毫看不出是在玩笑的樣子。

明思努了努唇,杏眸輕嗔,“是是是,臣女給殿下繡一輩子的帕子,殿下可真劃算,白得一個繡娘。”

“這話孤可沒說,既然你這般誠懇,孤也不好拂了你的麵子,”裴長淵鳳眸微挑,好似還有些勉強的樣子,“那孤往後的帕子就交給玉團了。”

“……”明思輕哼了哼,用帕子在眼角又擦了幾下,“殿下比舅舅還會做買賣,臣女算是被殿下給套牢了。”

裴長淵瞧她可憐巴巴的模樣,不動聲色地彎了彎唇角,逗弄了小姑娘幾番,竟連忙碌了一日政務的疲憊都消除些許,也是稀奇。

東宮妃嬪,有哪個能像她這般放肆?繡的帕子他能瞧一眼,就該感恩戴德了。

但那也著實無趣。

“你這樣很好,”裴長淵意味不明地抬手用指節摩挲了一下明思的側臉,“明日會有禮儀女官過府,早些睡,孤便不留了。”

“恭送殿下!”

這是頭一次太子來了卻並未留宿,明思站在原地,捧著帕子瞧了瞧,腦中不斷回想方才太子的那句話——你這樣很好。

定然不是指繡帕子,宮裡頭可不缺女紅精湛的繡娘,那指的是什麼呢?明思琢磨了一整晚。

直到次日宮中來人,先是為她“驗明正身”,而後禮儀女官教明思宮中規矩時,她才恍然大悟,不是帕子,是她“不懂規矩”。

宮中規矩嚴明,即便是太子妃也不能真把自己當成太子的妻子,更多是臣子,上尊下卑,規矩一分一毫都不能錯。

可此前沒有人教過明思,她是揣摩著父親母親的相處,柔順卻不死板,嬌媚卻不諂媚,或許正是這份未經雕琢的稚氣才入了太子的眼。

倘若人人都遵照規矩,那不懂規矩的人,便顯得格外耀眼。

但也不能真的遊離於規矩之外,分寸這個度,需要明思自己去把握。

尚未入宮,明思已經感覺到了宮中的壓力。

入宮前夜,明思特意去了趟正院,尋求一個答案。

老夫人在正院仍舊錦衣玉食,隻是再沒有從前的精神氣,頭發徹底白了,好似老了十幾歲。

“你來做什麼?炫耀嗎?”老夫人疲軟地靠在軟榻上,“能讓太子給你撐腰,好本事。”

怪不得他們鬥不過明思,他們怎麼可能鬥得過太子呢?

“祖母,我來解惑,”明思屈膝行了個禮,如從前一般,“我父親戰功卓著,令明家得享天家恩寵,您為何要如此偏心大伯父?”

都是兒子,甚至次子為她帶來更多的尊榮,可老夫人卻厚此薄彼到令人驚駭的地步,明思無法理解。

“為什麼?”老夫人忽然笑了起來,好半晌,她眼角泛著淚,“我恨他!若不是他,我不會受幾十年的屈辱!”

當初,老夫人先是生下長子從婆母手中得到了執掌中饋的權力,隔年再次有喜,眾人都說她命好,要是再生下個兒子,就坐穩平南公夫人的位置了。

是啊,她是又生了一個兒子,可是因為胎兒過大難產,她生了一天一夜才把次子生下來,還因此被大夫斷定再也無法生育。

先平南公得知此事,便很少進她房中,越發頻繁的納妾,而她因為不能生育,連阻止丈夫納妾的理由都沒有。

幾十年獨守空閨,幾十年受儘妾室挑釁,幾十年被人議論不得丈夫歡心……

“我憎恨他!我厭惡他!”老夫人麵若癲狂,“我讓他不要搶老大的風頭,可他偏不聽,非要去戰場上立功,搶了原本屬於老大的爵位!”

“我給他物色好了人家,他卻娶了一個卑賤的商戶女,讓我抬不起頭!”

“因為他,我受了多少苦,他還處處和我對著乾!我憑什麼喜歡他?”

一個孝順聽話給她帶來權力的長子,一個滿身反骨給她帶來屈辱的次子,怎麼會不偏心呢?

“可我父親並沒有做錯什麼。”明思心尖酸澀不已,忍不住為父親辯白,“假若不是我父親襲爵屢立戰功,您覺得以大伯父的平庸能讓您這十幾年在京城備受尊崇嗎?”

“怎麼不能?無論誰襲爵我都是一品誥命夫人,”老夫人情緒激動,不斷地說:“就是他害了我……是他害了我!”

心魔已成,明思微微歎氣,轉身離開正院。

這個答案沉重地令明思喘不過氣來,她仰頭看著沒有一點星光的夜空,心裡頭像是覆蓋了一張厚重的網。

梅尚書說父親一副強健的體魄天生就是為了征戰沙場,可正是因為體魄健壯,才會讓老夫人胎大難產。

因與果,緊緊纏繞,理不清,道不明。

大梁出了位悍將,用母親的恨意凝聚而成。

立冬那日,天還沒亮,明思便起身梳妝,宮裡頭早已將太子承徽的服製送來,哪怕小小承徽,這衣裳料子亦是難得的珍品,怪不得那麼多人想入宮。

明思不想瞧見弟妹哭花了妝容,便沒告訴他們,哪怕是舅舅舅母,也是笑盈盈地送她出門,想必是不願讓她憂心。

誰知邁過門檻,卻看見門前跪著的明靜芙。

她麵頰上的傷還沒好,發髻散亂,狼狽異常,哭著求道:“大姐姐,我母親病了,求您發發慈悲,給我一點銀子吧。”

明思居高臨下地望著她,一瞬間,好似回到了那日為幼弟求藥時,隻不過地位顛倒,不再是明思低聲下氣地求人。

“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敢和你作對了!”明靜芙一個勁地磕頭,很快就將額頭磕紅,“求求大姐姐!”

明靜芙與明思是同日生辰,明靜芙在京城出生,府裡都說大小姐平安降生,結果沒幾日傳來消息,明思在揚州比明靜芙早了半日出生,明靜芙隻能變成二小姐。

明思搶了她“大小姐”的位置,喬氏從小就這樣告訴她。

嫉恨的種子自幼生根發芽,“大小姐”成了她心頭的執念,分家之後,她可以做“大小姐”了,她才知道“大小姐”“二小姐”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生於平南公府。

現下父親不管母親,她也去過外祖家,卻連門也沒進去,才知道什麼是喪家之犬,悔不當初,隻能來求明思。

明思看著明靜芙,心裡並沒有想象中的痛快,骨肉相殘,是世間一大悲哀。

但她並沒有大發慈悲,連話也沒說,由銀燭扶著上了馬車。

“大姐姐你當真這般狠心嗎?”明靜芙哭聲不止,“我們好歹也是姐妹啊……”

明靜芙瞧著可憐,周遭人眼中流露些許不忍,可明思卻吩咐道:“走吧。”

馬車啟程,明靜芙的哭聲漸行漸遠,明思攤開手,望著掌心的幾點月牙白痕。

若是連刻骨的恨意都能忘記,那她就不必入爾虞我詐的後宮了。

車軲轆不停轉動,馬車從側門進入巍峨皇城。

一陣風吹過,掀起了車簾的一角,比秋風更為淩厲的北風刮了進來,明思瞧見了被高高宮牆圍困的天空,紅牆黃瓦,飛簷鬥拱,是無上的尊榮,亦是絢麗的牢籠。

父親有父親的戰場,她也有她的戰場。

她的戰爭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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