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年幾個孩子在京城,我待他們也不薄,我的心血就不值錢嗎?”大夫人垂死掙紮,走到明思跟著雙手捏著她的肩,連哭帶求,“思兒,大伯母是豬油蒙了心,我待你一直很好,你記得的啊。”
“若不是為了私吞我母親的嫁妝,你們會對我好嗎?”明思的肩膀被掐得生疼,臉色愈發冷峻,“我跪了兩個時辰求你們救幼弟,那是嘉平的命,可你們置之不理,再多的好在那一刻也已經抵消了。”
即便被趕出來,明思都沒有那般痛心,可幼弟虛弱地躺在床上,不知哪一刻就會斷送了性命的時候,她才恨之入骨。
母親生下一雙弟妹沒幾年便過世,之後是她帶大了他們,這是母親交托給她的念想,亦是她的骨血。
章巧一把拉開大夫人,將明思護在懷中,“休說什麼糊塗不糊塗的鬼話,三十萬兩不是一朝憑空消失,若沒有我那征戰沙場的妹夫,你們還能在京城享福?轉眼倒想害死他的兒子,忘恩負義,牲畜不如。”
範文翰上前一步,擋在章巧身前,看著幾人說,“這事怎麼解決,你們誰拿個章程,若是都不肯開口,那就隻能對簿公堂,明大兄弟的官聲可就不好說了。”
一個五品閒差,因著平南公出事,上頭本就有意疏遠打壓明大爺,要是鬨上公堂,正好得了借口貶謫明大爺,一朝淪為白身也未可知。
老夫人不說話,往日蹦躂得歡的邱嬤嬤隻差把頭低到肚子裡去了,三十萬兩不是三萬兩,尋常人家十幾輩子也碰不到這麼多銀子。
過了半晌,最終還是明大爺咬牙撐著膝站起來,“這麼大一筆銀子,怎麼著也得寬容我們幾日。”
“兩日,”明思毫不留情地說,“我隻給你們兩日。”
父親仍有危險,她沒有這麼多時間來耽擱。
說完,不等長房反應,明思拉著舅母離開,範文翰等人跟在身後,一群人來得快,去得更快。
“母親!我們該怎麼辦啊?”大夫人立時落下淚來,跪倒在老夫人跟前,拉著她的手哀求,“母親,我為明家操持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明靜芙緊跟著跪在大夫人身旁,“祖母,求您幫幫我母親吧。”
“唉……”老夫人長歎一聲,搖了搖頭,“老大能舍得下官職嗎?”
“那怎麼行?”爵位是虛無縹緲的事,現在明大爺已沒有把握,總不能連官職都丟了,“母親,即便兒子舍棄官職,也填不上三十萬兩的虧空,範家一樣要鬨上公堂,思丫頭那般狠心,怎可能放過我們?”
老夫人也不想對簿公堂,“那你們就想法子籌錢填上虧空,我這邊還有一些棺材錢都給你們。”
要是隻有幾個孩子還好辦,範家雖是商賈,在揚州卻是大戶,不是現在的平南公府能一力壓得下去的,沒彆的法子了。
“可是……可是三十萬兩太多了……”大夫人當家最清楚情況,這不可能填得上。
“先儘力而為,該求的求,該賣的賣了。”老夫人實在疲憊,攙著邱嬤嬤的手起身離開。
屋內一片死寂,悔意似冰雪逐漸凍結每一個人。
若是當初沒有把明思趕出去,一切就不會發生。
為時已晚!
大夫人跪在地上啼哭,明大爺心煩意亂,斥責她:“讓你挪用這麼多,你少用一點也好啊!現下這麼大的窟窿,把你賣了也填不上!”
“這能怪我嗎?”大夫人本就害怕,又被明大爺怨怪,惱怒起來,“老爺你才多少俸祿,又要呼朋引伴,巴結上司,又要購買珍玩藏品,後院還納了幾個姨娘,若不挪用,我哪來的錢?我又不是搖錢樹!”
掌管偌大的國公府,看似風光,可平南公清廉,還常常把俸祿貼補到軍中,公中哪裡勻得出來這麼多銀錢,她為了撐住這繁華景象,隻能兵行險招。
眼看著父母要吵起來,明靜芙哭著勸,“父親母親彆吵了。”
平日裡明大爺看著女兒的眼淚隻覺得心疼,可在此刻卻是火上澆油,明大爺又指著明靜芙罵,“明思跪在門前你不阻止就罷了,還羞辱於她,哭哭哭,就知道惹是生非!”
“父親我……嗚嗚嗚……”明靜芙自小被父母寵著,還是頭一次被這樣斥責,委屈得淚如雨下。
大夫人心疼女兒,站了起來怒視明大爺,“你罵她一個孩子做什麼,你要是有本事,你也去建功立業,就不用做個五品小官任人欺負。”
明大爺麵色青白交加,指著大夫人半晌說不出話,冷哼了一聲甩袖離去。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平日裡舉案齊眉,一遇到事,便先內訌起來。
為了填補上這個窟窿,大夫人隻能腆著臉回娘家借錢,從前也沒少貼補娘家,可現在想從娘家往回要,便是百般推脫,最後一個子都沒借到,反被親爹數落了幾句。
空著手回來,又和明大爺吵了一架。
明大爺嫌大夫人娘家無情無義,又怪她平日給娘家補貼太多,要不然也不至於欠下這麼多錢。
和範家這個娘家一對比,大夫人本就在傷心,被明大爺說得麵紅耳赤,氣得當場和他打了起來。
明靜芙哭著去拉架,結果被明大爺砸碎的花瓶飛起的瓷片劃傷了臉,血流不止。
西苑匆匆請了大夫,銀燭看了半天熱鬨,隻覺得痛快,“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讓他們之前欺負姑娘。”
“不過如此。”明思喝著花茶在看賬冊,想趁著入宮前讓舅母多教教她。
東苑歲月靜好,西苑雞飛狗跳。
大夫人借不到銀錢,隻能被迫將手上的田莊鋪子變賣,主持中饋這麼多年藏的體己錢被抖了個空,連給明靜芙準備的嫁妝也拿出來了。
明大爺誤傷了明靜芙,倒不再吵了,也跟著大夫人想法子籌錢,甚至連後院幾個姨娘的私房錢都搜刮了一遍,把昔日收藏的珍玩墨寶全部抵押給了典當行。
可是這些還遠遠不夠,畢竟是彆人的錢,花起來大手大腳,不知節製,想從自個口袋裡掏錢,卻難如登天。
任誰也沒有想到,會有這麼一天。
兩日一到,老夫人把棺材本都填進去了,也才湊到二十萬兩。
明大爺搓著手和明思商量,“思丫頭,大伯父一下子實在是拿不出這麼多銀錢,這樣,你寬限幾年,我一定都還給你。”
大夫人兩日瘦了一大圈,麵色憔悴,雙眼布滿紅血絲,“思兒,咱們已經是砸鍋賣鐵,你看芙兒傷了臉,還得一筆藥錢,你看在往日情分上,體諒一二可好?”
能這樣低聲下氣地求明思,可見長房是真走到絕路了。
範文翰和章巧沒說話,在等明思拿主意,到底是明思的親人,得看明思的選擇。
明思神色淡淡,沒什麼表情地說:“剩下的十萬兩你們可以不還。”
“真的嗎?”大夫人猶如天上掉餡餅,興高采烈,“還是思兒好,是大伯母做錯了,往後我一定待你如親女。”
明大爺與老夫人更是長鬆了一口氣。
但這口氣還沒鬆完,明思緊跟著說:“條件是長房搬出平南公府,徹底分家。”
“什麼?!”明大爺好似凳子長了刺,猛地站了起來,“你一個小輩,還敢讓長輩搬出去?就算分家,也得讓你父親來提。”
他們現在一窮二白,搬出去還不得餓死!
費了這麼大的勁卻落得個分家的結果,誰能樂意?
大夫人嗓音尖利地說:“你要我們分家,那這二十萬兩我們就不還了!”
“不還就報官!”章巧心中欣慰,麵對這種人,可不能心軟。
“我隻給你們一刻鐘考慮,要麼報官,還清三十萬兩,”明思頓了頓,目光落在膝上,“要麼還二十萬兩,然後搬出國公府。”
“你彆欺人太甚!”大夫人氣血上湧,臉紅得滴血,恨不得當場撕了明思。
“我本溫順,是你們逼我露出利爪,”明思抬起手看了看掌心結了痂的傷口,冷聲道,“欺人太甚?不過是以牙還牙。”
她永遠也不會忘記那日的雨有多大,受的屈辱有多深,內心有多無助。
“對了,”明思勾了勾唇,莞爾一笑,“你們逼我分家時我說過,可以原樣給你們那些東西,但現在你們不能從國公府帶走任何東西。”
她分明滿麵笑容,可落在長房那些人的眼裡,卻覺得明思露出的是青麵獠牙,如同地獄惡鬼,叫人膽寒。
“你是想逼死我們!”明大爺怒而拍桌,“反了天了!”
範文翰立馬招呼了一聲,外邊幾十個護衛進來,把明大爺的氣勢壓製得死死的。
“急什麼?”明思緩緩起身,走近了幾步,環視了一圈,最後看著老夫人的眼睛說,“你們不是還沒死麼?可嘉平卻真的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一刻鐘,想好了就來花廳找我,”明思往外走,頭也不回地說:“過了一刻鐘,咱們就順天府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