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走了,宋滿看春柳一眼,“究竟什麼事,值得這樣神神秘秘的?”
春柳眉心微蹙,關好門窗,方伏在宋滿耳邊將今晨冬雪在二人更衣說話時低聲道:“雖然如今瞧著,冬雪倒還老實,雖伶俐,卻沒那麼多心思,可宮裡先例比比有之,主子不可不防啊。“
宋滿聽了一愣,冬雪其實還是中學生的年紀,她往日還真沒往那邊多想過。
仔細思索春柳的彙報和往日的情況,宋滿認為對這種事,應該秉持戰術上重視、心理上平視——並不是藐視,而是平常以待的態度。
戰術上重視,因為萬分之一的可能發展為春柳擔憂的那種不良事件,對她還是會有些不好的結果,最至關重要的一點就是折了一個能發展的可靠人手。
外人的風言風語對宋滿來說無足輕重,失去人才卻不可輕視。
所以一定要鄭重相待,將一切可能的苗頭按死。
心理上平視,因為如果草木皆兵,讓冬雪明顯感到被差異對待、特彆針對,可能反而會引起不好的結果。
而且從宋滿的認知來看,這件事如果不是四阿哥和冬雪的身份特殊,更需要注重的反而是對冬雪的性教育和感情教育。
她們這個年紀的女孩,在現代那種信息泛濫的時代,都難免對異性間的接觸產生好奇、向往,何況現在,信息和女性能夠掌控的性資源極度匱乏,冬雪從前一直在學規矩,做粗活,忽然被調到內室服侍,接觸到男女之事,害羞臉紅都是輕的,更值得重視的是不要受到不良引導。
春柳警惕的事隻是不良引導的一個可能結果,想到她每天晚上興風作浪的樣子,宋滿深感自己帶壞了年輕人。
宮廷中內外關防分隔算是嚴密,但很多時候,內外的流動接觸也是不可避免的,宮女、侍衛間的往來且不必說,太監和宮女間,有時也會出現對食的情況。
這是宮中百禁不絕的現象,其實一想就知道,人與人之間的情與性發乎本性,哪裡是隻用規矩就禁得住的。
而且宮人,尤其是比較基層的小宮女太監,在宮裡的生活其實是比較苦的,往往這個時候,更需要一點較上層的提拉或同階層的相互舔舐擁抱取暖。
這並非可恥的事,但如今宋滿身處宮廷,處於一個亦主亦奴的地位,就不得不順從接受一部分現在的價值觀,跟從規矩。
她這棵小樹,如今過於孱弱,經受不了宮廷禮則大杖的捶打。
而且對冬雪來說,那些也不算好事,她年紀還太小了,一時衝動萬一踏錯,難道要用後半生來後悔嗎?
宋滿沉吟半晌,拿定主意,“這件事你不要再提,冬雪現在既然無心,咱們就不要草木皆兵,你總是區彆對待、刻意提防,反而是在提醒她,激發此心。除了阿哥那裡,冬雪年紀太小,對男女情色之事好奇、向往,都是常有的,你比她年長,知道宮裡什麼最要緊,要多提點她。”
春柳明白她的意思,想了想,“主子放心,奴才會多給她講規矩。”
宮裡規矩多,針對女子的尤其豐富,剛入宮時,哪個小宮女沒受過姑姑的嚇、打?都是怕到骨子裡的,尤其冬雪才學完沒多久,一旦複習起來,效果更好。
“光是講規矩,聽著未必有效。阿哥所裡現有的先例,你叫她見一兩個,自然就知道了。”宋滿又道。
其實是她不太信任春柳做思想工作的水平,院子裡的兩個精奇嬤嬤水平倒是應該不錯,隻是畢竟是福晉請來的,不好輕易用,若要拉關係,又怕惹福晉疑慮。
站隊了就是這一點不好,做事時候礙手礙腳一點,但想想扯著四福晉大旗能得到的便利,宋滿也認了,甘蔗哪有兩頭甜,還是先抱個保底的大腿吧。
四阿哥那裡能發展到哪裡不好說,和直接上司處好關係還是必要的,君不見,懋嬪記憶中,李氏失寵之後,不也開始和福晉握手言和,抱著雍親王府實際長子做籌碼,去和福晉抱團取暖?
春柳聽了恍然,沉思點頭,“奴才明白了。”
“其他事情,你不必擔心了。常日我錯眼的時候,你多看著些便是。不隻是阿哥這邊,方方麵麵,她年紀太小,你多看顧一些。”宋滿握住春柳的手,含笑道:“勞累我們春柳姐姐了。”
春柳臉一紅,“主子又打趣我。”
宋滿拍拍她的手,“我是真心我,咱們相伴這麼多年,又幾乎是相依為命,我心裡,你總是不一樣的。等來日,我必為你籌算一番好前程。”
清廷宮女俱都出身包衣,自然也稱不上賤籍,甚至許多在家都是千嬌萬寵的富小姐,春柳家境貧微,又生母早逝,才落個爹不疼娘不愛,如今跟著她,她總要為春柳籌劃。
春柳卻道:“倘若上天開眼,肯叫奴才長長久久地跟在主子身邊,永不分開,奴才就知足了。再好的前程,哪有陪在主子身邊好?”
宋滿一怔,春柳微有些感傷,“世間多是薄情郎,那些男女之事,奴才早看清楚了,奴才額娘在世時,家裡家外百般操持,人人稱讚賢惠,過世時,我阿瑪哭得像要跟著去了似的。
結果沒過兩個月,先是買了個流民女子回家,不出半年又續了弦,兩三年,將舊時攢下的家底揮霍乾淨了,隻能守著錢糧過日子,孩子卻一個接一個地生,請不起奶媽丫頭,奴才四五歲,就給弟妹洗尿布……
奴才入宮時,心裡百般高興,不為彆的,都是服侍人,入了宮好待有宮份,能吃飽穿暖,在外頭呢?白當奴才,說是小姐,連家裡的狗都不如。成婚?更是休想,他們恨不得把我一點骨髓都吸乾淨!
而且嫁人,也無非是到另一家,做不花錢的奴才了,哪比得上在主子身邊?宮女若無特例,最晚也就留到二十五歲,主子若還看得上奴才,就請將奴才留下——出去了,日子連在主子身邊萬一都及不上。”
她說了長長的一番話,動情得眼眶微紅,宋滿思及懋嬪的記憶,不得不感慨春柳確實將她家人都看得清楚。
她握住春柳的手,“你若願意,我當然想將你留在身邊,若沒了你,我何止少一個左膀右臂?”
論周到體貼、細致入微、嘴嚴老實,春柳都是一等一的,且更有一個忠心的好處,這在宮廷、王府中都是最重要的。
她不想耽誤春柳終生,不希望春柳老來後悔,但如果是春柳自己的規劃想法,她理應尊重。
春柳畢竟是個在宮廷生活數年,已經頗曆世情的成年人,她和冬雪不一樣,是有自己的想法的,宋滿不能高高在上地用自己的想法強製春柳。
她能做的,隻是保證春柳如果在她身邊工作一輩子,老來好歹有人照顧、有錢花吧?
資本家還得給員工交養老保險呢,這年頭沒有社保,她就是春柳的養老保險。
她握緊春柳的手,“倘若如此,你跟著我,我絕不叫你日後吃虧。”
春柳粲然一笑,白淨的臉龐終於顯出幾分青春的朝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