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裡,我跟二哥還有老幺,我們一起走了一趟古樓,在拜望舅舅一家的同時,還重點把自己在學校寢室的東西搬回來,一些衣物、文具、餐具、書籍等全部個人用品順便帶走。等過了元宵節上班,去辦理工資介紹信時,就不需要再考慮搬家之事。
俗話說:窮不搬家,富不遷墳。真是有道理。我們不起眼的陋室裡,居然用兩個背簍也沒有裝完,光是書籍就紮紮實實裝了一筐子,還必須加一個尼龍口袋裝好放在背簍上用繩子綁緊。最重的就是書了。二哥不解地問我:都工作了,也不是學生,還買那麼多書做什麼?
我跟他說:我還是個專科文憑,教中學,以後都要本科,所以現在都在進修呢,好有兩年才畢業,當老師跟當醫生一樣,是個苦差事,活到老,學到老,不然就會被時代所淘汰。不象你當農民工,活乾完了,就沒有事情了。
二哥同意我的觀點,活到老,學到老,跟他做手藝一樣,邊乾邊學,不然技術就提不高。床鋪裡的被子毯子雖不重,但占空間。兩個背簍不夠用,我便在學校後麵一名姓袁的退休老教師那裡借了一個背簍,剩餘的就讓老幺負責背回去。袁老師覺得很吃驚,你怎麼才三年就調走了,我在這裡教了幾十年書,從來就沒有聽說過少於五年就調走了,你真是創造了奇跡呀。我不知道他是在誇我,還是在諷刺我,反正我出乎他的意料,也許在等十幾天上來,學校大部分老師都會意外。
為了這個意外不要早點出現,我還請求袁老師暫時不要說出去,以免產生一些誤會。沒有想到,袁老師不以為然。他大聲說:這有啥子,你不是已經拿到調動文件了,白紙寫成黑字,我不信,哪個家夥還敢說你拿的是假文件,是不是啊。下級服從上級,這個組織原則難道還不懂嗎?
我順便關心了一下,袁老師兩個孩子。女兒是學校的校花,非常漂亮,個子高高的,還考上了中專,不知現在哪裡工作,她隻是身材有點胖,性格有點內向,以前我見過一次,可以說人見人愛。好幾位青年老師都產生過愛慕之心,隻因袁老師個性不大好,一般的年輕人都畏懼他,所以不敢出手。我關心地問:你老大現在哪裡呀?
袁老師回答:已經工作了,現在縣城一所小學當老師,年前出嫁了。謝謝你關心!
不知怎麼,我有一種失落的感覺。我們山上這些優秀青年,要是敢大膽地提出自己的想法,也許就是另外一種結果了。她再長得怎麼漂亮,終究還是要出嫁的嘛。我們這些後生怎麼就怎麼虛場合了。
我不會抽煙,我叫二哥再跟袁老師遞一支煙,我們就告辭了。這一彆,後來就再也沒有機會見過麵了。人生就是這樣,悲歡離合就是那麼偶然。這學校靜悄悄的,連一隻鳥兒也沒有看見。可能是那些值班的老師已經回去吃中午飯了。
一步一回頭,步步淚水流。我離開寢室,離開木樓,再到教室外站立,透過半透明塑料窗戶看看裡麵,就戀戀不舍地離開了這近三年的主戰場。看似山間一禺,這讓我度過了一千多個日日夜夜,給我溫暖,給我教訓的工作第一站。
二哥又奇怪地問:你早就想離開這裡,為什麼還那麼留念這裡呢?難道還想再留幾年嗎?
來到上梁的脊梁處,我們背著幾年積攢下來的行李,一步步遠去,古樓從眼前立刻就留在我背後,再慢慢地,慢滿地,留在我內心深處,成為無法抹去的深深記憶。
我跟二哥打了個比方,比如那些將要出嫁的姑娘,她們早就想出嫁成家找到好郎君,為什麼離開家門時哭得那麼傷心呢,原來是對娘家的一片深情,那感性的東西,你是說不清楚的,好深好厚,旁人是沒有辦法體會到的。
我此時一下子就想起了那第一次帶領全班學生登臨古樓山峰采風的熱鬨情景。
那是師範畢業被分配到古樓腳下的中學,做了孩兒王,終於有機會親近朝思暮想的萬古樓。
八十年代初,我經過十二年寒窗苦讀後,還不到20歲,朝氣勃勃,懷揣一張紅色分配文件,激動而充滿幻想地上了高山,帶著一群十多歲的青少年,快樂地學習與生活,健康地成長。為學生寫出親身感受的習作,避免無病,憑空編造,我選擇了一個晴朗的秋天,帶領我班學生,興致勃勃地攀登古樓山峰。踩著古老的青石梯,有說有笑地上行。
每攀登一級,目光就抬高一線,視線就望遠一片,心也就增加一分激動。登上頂峰,果然平坦如樓。上麵長著柔軟的茅草,有人爬累了,倒睡在草坪,享受幕天席地的愜意。極目遠眺,蔚藍的天空,重重疊疊的山巒,在金燦燦的陽光照耀下,華美如畫,神奇似詩。那幫孩子們歡呼雀躍,興奮地蹦跳起來。我象孫悟空進了花果山,第一次感受到做孩兒王的特殊樂趣。
古樓頂的平地,還稀疏地生長著鬆樹,鬆針鋪滿了腳下的土地,走起來乾淨柔和,如履毛毯。在平地的中央,遺留著一水池,清澈見底。池子周邊長著燈心草,翠綠一片。中心象一塊美麗的翡翠,又象一塊碩大的明鏡,蔚藍的天空映入懷抱。沿著池子四周漫步,發現了一些貼滿地卷皮的斷磚瓦礫。聽家住附近的一位女生說,這裡原有一座古廟,時,被一夥造派分子破壞殆儘,一尊尊栩栩如生的石像菩薩,一個響徹百裡的大銅鐘,還有一幅幅珍貴的石雕,一本本經書,不知去向。此時,有一種遺憾襲上心頭。
再把半徑擴大,沿平地的邊緣走走,發現了一塊墓地。旁邊的一位姓倪的女生說,這裡躺著的是她的大爺爺。她大爺爺是一位老紅軍,參加過川東遊擊隊,後加入紅三十三軍,翻雪山,過草地,打日本鬼子,南征北戰,有二十多處傷疤,解放後被授予少將軍銜,任軍區副司令員。去年那老革命在北京病逝後,本可以進八寶山革命公墓的,可他生前要求把他的骨灰送回老家,安放在古樓山頂,朝著北方,這樣,他就能永遠親眼看著家鄉,看著秀麗的大好河山。我想,這就是老人的葉落歸根,這就是遠方的遊子對故土的眷念吧。因為他自從邁出革命腳步的那天起,再沒有回過家鄉。我好奇地走近一看,被茅草包裹的土堆前樹立了一塊用當地的青岡石刻製的小墓碑,上麵隻有一排醒目的黑字:紅軍戰士倪xx之墓。沒有看見詳細的碑文。生前儉樸,死後簡單。這就是那位身經百戰,出生入死的革命前輩給我們留下的深刻印象。
我看著墓碑,觸景生情,馬上召集全班同學整隊集合,緬懷了紅軍戰士,並舉辦了一場特殊的演講會,個個有感而發,把自己所見所聞所感與大家分享。
這次遊覽古樓,我雖然是第一次,但對半數學生來講,並不是首次,可他們都有意外的收獲。回去後,都認真寫作,每篇作文都寫得生動感人,情景交融。
古樓,我心中的山,心中的樓。我不知何時再能登高遠眺,把更加美麗的景致攬於懷中。
我們在回來的路上,經過覃書記覃老師的家門。他正好在家裡看書,我們把行李放在後麵的田坎上,專門去拜訪了他。他不知道我已經拿到調動文件,便問從哪裡來。我說專門上去搬家的,他真是不相信,說這怎麼可能呢?他說我在開玩笑。我隻好把紅頭文件再次出示給他看,他吃驚後不得不相信了。
覃老師對我能夠順利調到重點中學表示祝賀,我也對他幾年來的關照表示感謝。他還問我好久上去跟同誌們做個話彆,可我擔心象今天這樣會情不自禁流淚,便打算不再專門上山告辭,拜托他跟老師們打個招呼,至於工資介紹信就去找李老師幫忙,他應該會答應的。
覃老師認為這樣有些不妥,在一起相處三年,離開時一個招呼都不打,是不是說不過去,建議我考慮好了再定,春節假期還有一周多,不急。
我離開覃老師家後,在馬伏山下的硬石頭陡坡上。我們吃力地走著,走著。我一下子就回憶起了一件記憶深刻的事。那是在一個五一國際勞動節放假回來的早晨,我與老幺起床就開拔,經過幾小時回到這馬伏山下的一片油菜田邊,肚子餓得咕咕叫,汗水直冒,已經筋疲力竭了,實在走不動了,我們放下背簍,倒在油菜田裡,用嘴巴啃肥胖的油菜苔充饑,連續吃了好幾根,肚子裡終於不再空空如也,精神自然就有了。我們從油菜田裡坐起來,再站起來,終於可以有力氣背起行李,走完回老家的最後五百裡路。
這件事,我再跟二哥提起,他還教育我:都是在工作拿工資的人了,以後就不要那麼過分節儉,該用錢的時候,必須要對自己大方一些,不能讓人吃虧。
老幺作為我兄弟,作為學生,他也覺得那次倒田吃菜苔是他這一生中,最難忘是事。我每次路過這裡,就一定想起這件事。我一直在想,為什麼不在路邊那些小商店裡買些粑粑餅餅作早餐呢?
我去拜訪了鄰隊的李老師。我感謝他在關鍵時候,幫助我出點子,讓我儘快進入了調動程序,特彆是給我加油打氣,提振信心。也特彆感謝他一直以來對我的關心幫助。李老師還叫家屬把飯做好,我們一起喝了一台慶賀酒。他家屬是我大哥的第一個徒弟,我們都很熟悉,說話也隨便。他提醒我,今後到了新的工作單位,要吸取古樓山上的深刻教訓。那些重點中學,人多更複雜,言行舉止更要謹慎。他也相信,都工作三年多了,基本上成熟穩重,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我從李老師那裡回來,稍有點醉意。在經過龍王台時,讓我奇怪了,為什麼這老井上麵的百年如虯龍的紅刺藤被砍光了呢?這是誰這麼大膽呢?真的不怕得罪龍王嗎?
我好久沒有來這裡,怎麼變化就這麼大呢?我口渴厲害,於是彎腰,在井裡雙手捧水喝起來,好舒服的溫水。當然,也有好處,這大大的刺棚沒有了,反而亮堂多了,我以前就怕來到這陰森的井邊,總是浮現一種幻覺,好像井水裡有紅龍遊動。我學過《葉公好龍》後,總覺得我仿佛就是葉公。
我在想象之際,我那老同學銘來挑水了,我順便問他道:這刺藤是哪個看掉的?
他說:都砍掉好久了,你還不知道,這是你大哥砍了的,還用了一兩個小時,累得滿頭大汗,好辛苦的,有老年人勸他不要砍,他說,上麵是他的包產田,這大片刺藤形成了一片森林,把莊家都欺得不長。還聽說,他砍伐時,差點從上麵滾下來了,幸好抓住了一根木棍,好險。那天,看他太累,我還回家拿來一把柴刀,協助他砍的,不然他要砍好半天呢?
我對大哥亂砍伐老井上方的植被有些意見,這裡是龍王台的風景特色,上百年的老藤蔓,說砍就砍,也太草率了。我在猜想,不知道,以後,他會不會出事。果然不出所料,他鬼使神差,真出事了,還是出的大事,難以挽回的事,後悔莫及。不僅他出事,還連累了銘同學,你說人家冤不冤啦。
俗話說: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就拿大哥砍伐老刺藤的事,他就真的那麼巧合。人家老年人好心相勸,他總是不聽。碰巧就吃大虧了。那位姓王的老人後來去問了風水師。風水先生說了,這龍王台的老刺藤就是龍的化身,早就成了精的,誰敢動呀,那不是找死嗎?我不信這話,隻認為這就是巧合而已,不必牽強附會。
銘還問我現在工作怎麼樣,我便自豪地告訴他,我已經調下山,將進入鐵丁中學上班了。他聽見這個消息,也為我高興。祝賀我熬出頭了。我也關心他的養豬場辦得如何,他也自豪地說,項目款已經下來了。
我拜托他說:我們之間雖說是同學,但是,你是長輩子,要多關心我們一家,以後,我更遠了,回來一趟不容易,大概要放寒暑假才回老家,請你多關心父母,多幫助幾位哥子,他們文化不高,考慮問題不周到,做得不對的地方,你作為長輩子,又是村乾部,多提醒,多教育,多幫助。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