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女子,梳著簡單的頭發,微微抬頭時,那頭墨發柔順的披在身後,有一縷落在肩頭,彎曲出柔美的弧度,遠遠看去,得見那雙清亮溫和的眼,小小一張臉,眼睛又大又亮,漂亮得叫人移不開眼去。
陸曜不知,此番與太子出去查案,回來後拜見母親,卻在鎖清秋碰上這個女子。
他記性很好,便是不好,那雙明亮動人的眼也足以叫他回憶起來,正是那副美人畫卷上的女子。
身邊隨侍喆文亦看到了,雖不知是誰,但一見還是閨閣女子,不由低聲提醒:“大公子,那邊好像有位姑娘,咱們還過去嗎?”
陸曜稍頓,隨後搖頭,隻看著母親身邊的艾媽媽親自出來,將她迎了進去,他便抬步離開此處。
是他疏忽了,早前答應了母親,母親本就期盼此事,自然是早早將人接來,隻算著路程,這位姑娘怕是一路未有好生休息便來了京裡。
早知她來
陸曜沉了口氣,他自覺應當空出時間去接她。
喆文見自家大公子步子邁得又快又大,關切了句:“大公子,那是不是未來少夫人?”
陸曜沒理會,微微頷首。
喆文瞪大眼睛,又問:“您是不是不喜她啊?”
陸曜冷睨了他一眼,斥道:“多嘴。”
喆文縮了縮脖子,到底是自小伺候這位爺,情分不比一般,知他不會生自己的氣,便笑說:“奴才見您看了一眼便走,也不去打個招呼,想來是不得您喜了。”
陸曜微微蹙眉:“不算正式場合,倉促見麵不合禮數,母親那裡暫時去不了,先去給父親請安。”
喆文嘿嘿一笑:“可您還是沒說,親眼見過那位姑娘,到底喜不喜歡啊?”
這次陸曜沒有理會他,快步離開了,喆文嘿嘿笑著跟上去。
這廂,陳稚魚尚不知那一出,隻低垂眉眼,跟隨眼前的婦人進了內屋,屋裡熏著極淡的丁香散,靜得落針可聞,她被引到中央,便欠身行了個標準的萬福禮:“夫人萬安,小女子陳氏見過夫人。”
陸夫人端坐紅柞木陽線雕吉祥紋圈椅之上,雙手疊放在大腿上,一身絳紫色如意雲紋衫,顯得大氣雍容。
眼裡滿是眼前這個碧玉之年的小姑娘,果然如田嬤嬤所說,儀態自然,規矩得體,這方麵,挑不出錯來。
“快起來吧,艾媽媽,扶人坐下。”
那艾媽媽看年紀穿著,便知是陸夫人身邊得臉的老人了,陳稚魚不敢叫她來扶,隻微微頷首,小步朝邊上不遠不近的圈椅坐下,坐下後,便有丫鬟來上茶,等人退開後,她才抬臉,朝著上座的陸夫人微微一笑。
這一抬臉,陸夫人暗暗讚歎,果然是個美人胚子,這般樣貌,這般規矩,模樣表麵上來看,也不算辱沒了她兒。
“陳姑娘一路辛苦,到了京裡,可是住得慣吧?”
客氣的場麵話作為開場,陳稚魚識趣的道:“勞夫人掛念,稚魚多謝夫人安排,住的極好,您請放心。”
說著話,溫溫柔柔地笑著,叫人挑不出一點錯來。
院子是陸夫人派人去準備的,不在主街,是不想太引人眼目,有些偏遠,到底是倉促下找的,想來環境也就那樣,但這姑娘神色坦蕩,想來是寒門出身,京裡的宅院,在她眼裡應當都是好的。
簡單寒暄過後,便要進入正題,陸夫人看著她道:“來之前,方通判可都同你說清楚了吧?”
陳稚魚:“來京之後才知,通判大人所說的富貴人家,竟是朝中大官,貴不可及,驟然知曉,稚魚惶恐,自覺身份卑微,不敢高攀。”
聽得此話,陸夫人便知了,方家也沒有儘與這丫頭說清,如此,也順了口氣,見她果然眉頭微蹙,似在憂心模樣,一時柔軟了眉眼,輕聲道:“你莫擔心,既要了你,便是看重你,如今,身份地位,陸家並不看重,隻盼著得個聰慧懂事的,在我兒身邊為他知冷著熱,給他生兒育女。”
陸家具體情況,她亦沒打算過早交心於她,到底不是什麼有光彩的事,得過一陣,她能撐得起一聲“少夫人”再說吧。
陳稚魚便點頭,心想自己還好沒有什麼都交代,京中大戶人家,被皇帝申斥,並斷了與貴族通婚的可能,這些雖從方通判那裡知道了些,但到底是陸家家事,主家不提,她也不好主動提起,打人臉麵。
說起大兒,陸夫人正經了顏色,道:“我兒乃陸家宗子,將來繼承家業,維持主脈榮耀,你若嫁進門來便是未來的家母,上下裡外皆要操持,陸家主母不同陸家媳婦,後者隻要知書達理就好,前者則是陸家家主身邊的賢內助,我這樣說,你可明白?”
說起這些,眼神便不由得淩厲起來,也叫陳稚魚正襟危坐,甚至站了起來:“稚魚明白。”
她說明白,陸夫人卻沒有就此放了心,依舊肅了顏色,微微搖頭,道:“你現下年紀小,與你說這些,你怕也隻是聽進去了,不過,這些不著急,左右我還年輕,管得了家務,陸家在我手中一日,你將來便在我身邊好好學著,你坐下吧。”
陳稚魚訥訥點頭,依言坐下,心知,話說到這裡,她對自己已是有了六分滿意。
待她坐下後,陸夫人又說:“你如今最要緊的,便是理清京城關於陸家的關係,禮節等,待他日嫁進陸家,少不了的要和官太太們打交道,屆時,莫要露了怯,更為要緊的一點——”
話到此處,她深吸了口氣,加重了語氣道:“子嗣。”
陳稚魚耳根都紅了,抿著唇不言語。
此刻不言語並非抵抗,到底是未出閣的女兒家,談及這些,終究是麵皮薄。
看她羞澀,陸夫人微微一笑,道:“陸家血脈尤為要緊,我兒年有二十三,該是有兒有女的年紀了,等你嫁進來,便要早日懷上子嗣,為陸家延續香火。”
能談到這個話題,她對眼前的姑娘已經是很滿意了,從剛見麵到現在,她都挑不出錯的,寒門出身的女孩,在她麵前能大方著不畏縮,已是不易。
陳稚魚沉了口氣,心裡一時不知是什麼滋味,她不會刻意出錯,叫陸夫人瞧不上她送她回去,婚姻嫁娶不是兒戲,她當初答應了此事,坐了馬車來了京裡,怕是後腳周圍人都會知道她此番出門,是嫁人去了。
她若為了逃避這門不對等的婚事,便裝傻充愣,意圖叫人不喜,也不是她的作風,哪怕心有戚戚,但對這門婚事,她沒有退縮過。
舅母曾說,婚姻是她的第二條生命,雖然這場開始並不光明,但隻要她好生經營,也能過得出自己的日子來,她亦想過,隻要她未來的夫君是個端方君子,就夠了。
至於情愛她不認為這樣的開始,那位公子對她會有多喜愛。
畢竟,他曾有賢能的未婚妻,又是青梅竹馬,應當是喜愛的吧?若非皇帝這一招,陸家宗子的婚事,無論如何也輪不到自己頭上。
臨走之時,艾媽媽捧了個錦盒出來,陸夫人親手從裡拿了支赤金點翠如意步搖,這是她給陳稚魚的見麵禮。
陳稚魚推拒了一次,陸夫人卻說:“這是禮節,收下吧,按理說,應當是與你家裡人見麵贈與,但兩地相隔遙遠,隻好親自交到你本人手上了。”
陳稚魚也知,給她此物是看重的意思,陸家在這方麵不曾瞧不上她,給了她臉麵,便收下了。
若是陸家清高孤傲,欺辱她小門戶出身,各方麵都慢待她,將來真嫁進來了,也不會好過。
可見陸家誠心,真心想要個好的宗婦,正如她方才所說:“身份地位皆不看重”是真的了。
收了禮,她亦有回禮。
是從雲麓縣帶來的當地絨花。
“聽說府中有兩位小姐,來時從家裡帶了兩盒絨花,贈與二位姑娘。”
“雲麓絨花?那很有名了,你有心了。”陸夫人微微笑道。
看她這反應,陳稚魚也笑了笑。
互贈禮物後,陳稚魚坐了會就走了。
她走後,陸夫人打開看了眼裡頭的絨花,神色還算滿意。
艾媽媽見狀,笑說:“這位姑娘是知分寸的。”
陸夫人“嗯”了聲。
初次見麵,準備了府中姑娘們的禮,沒給她要嫁的男子準備,說明她家教很好,並不妖調無狀。
今日見麵,她還算滿意這個未來兒媳。
正叫下頭的人把絨花送走,門口就進來個高大身影。
“子摯?何時回來的?怎麼也沒個通報一聲?”陸夫人驚喜道。
陸曜近身前來行禮,笑道:“中午到的,兒給母親請安。”
“快來坐下。”陸夫人笑嗬嗬的看著他,心裡暗暗想著,若是早回來些,正碰上那姑娘,兩人還不知要怎樣臉紅,便道:“你呀,也是沒眼福,方才有個美人,偏你晚來一步沒瞧見。”
陸曜自然是知道她剛走,這才過來,也沒裝傻,笑道:“聽說母親今日邀了陳姑娘見麵,看母親表情,應當是滿意的。”
陸夫人勾唇笑著,與他誇起來。
“是個聰明的,話不多,笑模樣多,長得極好,想來將來生的小孩也是漂亮的。”
陸家沒有醜孩子,將來也不會有。
陸曜聽得輕咳一聲,道:“母親方才在人家麵前,該不會也是這麼說的吧?”
陸夫人撇他一眼:“你母親我還沒糊塗,跟個未出閣的姑娘,怎會說這個。”
不過是在未成婚前催了下孩子的事情罷。
接著又道:“你眼下在家,尋個機會與她見上一見,總歸將來是你的妻,先見一見,互相了解也是好的。”說罷,頗有些忐忑,怕她大兒不願。
陸曜隻是頓了頓,道:“剛處理完清河縣的事,後續還有事未解決,等忙完這一陣罷。”
沒有拒絕,可這個回話在陸夫人耳裡,與拒絕無異。
一時無奈,一時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