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青黛,星河點點,明月高懸。
飯做好了,屋裡點了燈,鶯然幫著將菜端上桌。
她和徐離陵兩個人吃,這天熱,菜也放不住。徐離陵便隻做了她想吃的雞,外加一盤小油菜。
鶯然在桌邊坐下,徐離陵舀了碗雞湯給她,再給她盛飯。
鶯然喝了口湯,隨口道:“有點鹹,但是你手藝越來越好了。”
而後同他絮絮講起今日和關熠去了哪兒玩,聊了些什麼。
“關熠說肅京比雲水縣繁華多了。雲水縣還像凡人生活的城鎮,肅京則到處都是修士,禦劍飛行,龍駒寶車,隨處可見。”
“他還說,他師父告訴他,肅京是咱們懿王洲靈氣最充沛,最像仙境的地方。但懿王洲外的雲州更大,更像仙境。”
“那個地方沒有朝廷,都是江湖人士,瀟灑自由。”
“也沒那麼自由,還有宗門世族,各有各的規矩。”
徐離陵隨口接話,給她夾到了雞翅到她碗裡,“關熠是男子?”
鶯然點頭,吃著雞翅繼續說:“他現在是修士,可厲害了。今日還禦劍帶我飛。我可能有點恐高,在劍上有點害怕,但是又感覺很新奇,風景很漂亮。”
鶯然將記下的風景講給他聽,道:“等改日你休息,我讓他過來,帶你也禦劍轉一圈。”
徐離陵:“不用。”
頓了頓,他問:“你很喜歡禦劍?”
鶯然夾了一筷子油菜,也有點鹹了,不過她沒說,回答道:“也還好吧,踩在劍上什麼都挨不著,我有點害怕,但是飛起來看到的風景真的很好。”
徐離陵沉吟,道:“改日不買馬車,買一隻飛駒。”
飛駒是凡人也可騎的飛馬,一般用於凡人為修士拉貨物,價格貴得嚇人。
但是,攢錢買馬車就夠嗆了,哪有那麼多靈石買飛駒啊。
鶯然不想傷徐離陵自尊心,話說得委婉:“算啦,我也不想天天飛。以後想飛的時候,找關熠就行啦。”
徐離陵:“我不想你有需要的時候就想到他,他是男子。”
鶯然盯著徐離陵平靜的臉看了會兒,笑出聲。
他這模樣,真看不出是在說酸話。
她道:“我不會經常想飛的。”
徐離陵:“買飛駒方便些,也快。”
鶯然抿了抿嘴,無言地盯著徐離陵。
他有很多好,但有時固執己見這點真的讓她很無語。
她曾經還因此與他吵過架。
那會兒她說小黃太胖了,讓他少帶點肉給它吃。他說不會吃死它,仍舊帶。幾次三番下來,鶯然就和他吵了起來。
小黃嚇得撒腿跑了。
徐離陵任她吵,坐在那兒不搭腔,仿佛事不關己。
把她氣著了,他這才道:“我明日不帶了。”
諸如此類的,還有一大堆小事。
比如有時二人一起看話本,話本上寫雲州修士降妖除魔,禦劍飛天,她拉他一起看,感慨真厲害。
他冷不丁來一句“還好”,令她不知如何接話。
一個執筆算賬的書生,說人家縱橫江湖的大修“還好”。
現在也是,窮到買馬車都還在攢錢,就說要買飛駒了。
鶯然越想越無語。
不過,前世今生的經曆告訴她,男人都這樣。
徐離陵對她百依百順,百般照顧,下了工就回家,她隨口一提的東西他都會記得給她買……
諸此種種加起來,他已經算是很不錯了的。
徐離陵被她沉默地盯了半晌,也抬頭看她。
鶯然就這樣與他對峙般對視,終是她憋不住先開口,“懷真,咱們先買得起馬車再說其他的,好嗎?”
徐離陵垂眸似在思索什麼,“家裡還有些傳下來的東西,賣掉就能買飛駒。”
他說的是他祖宅那邊。
鶯然:“那是你家祖傳的吧,能賣?算了吧。”
她知道徐離陵不是本地人,好像是流浪過來的。
成親前,她爹盤問過徐離陵情況。
盤問完,她爹說徐離陵家祖上是大戶,留下了偌大的一片地和祖宅,但已經沒活人,全都荒廢了。
且那兒的東西太多,所有資產包括靈石,全都被魔氣侵染,沒法兒再帶出來。
估計是世族大家遭了魔襲,就他一個逃了出來。
他祖宅家裡被魔氣汙染,又路途遙遠。
於是鶯然和徐離陵成親,便在這裡蓋了這間茅屋,沒有回他家那邊。
為什麼是這裡呢?
因為這裡的地便宜,且離她娘家和他工作的地方距離差不多,也方便她養狗。
徐離陵不吭聲。
鶯然想:讀書人嘛,自尊心總是比彆人強些,還總不樂意彆人拿錢財說事。
她爹就這樣,一談錢就嫌“酸臭”,甩臉子。
徐離陵從不甩臉子,但她不知道他心裡會不會難受。
她還是不希望他不開心的。
她放下碗筷,出門漱口洗手擦嘴。
回來笑盈盈地坐在徐離陵身邊,跟他擠一張凳子:“閉上眼睛。”
徐離陵看她一眼,閉眼。
鶯然拿出發帶,輕輕蒙上他眼睛,兩端掛在他耳上。
他鼻梁高挺,這般掛著,發帶都沒掉下來。
鶯然手撐著他的腿,傾身在他唇上輕吻一下。
柔軟如蜻蜓點水。
屋內,燭光融暖。
不知道是不是她一個人的感覺,她覺得親他一下,先前沉悶的氣氛都變得輕快了。
鶯然麵上微粉,等他反應。
他一動不動。
鶯然又等了會兒。
他還是不動。
鶯然用手戳他的臉:“好啦,可以睜眼了。”
徐離陵扯下發帶,漫不經心:“這麼大陣仗,禮物就是就親一下。”
鶯然紅了臉:“那不是禮物,這才是。”
她指指他手上發帶。
玉白的錦帶,繡著銀竹。君子如竹,很是精致,一看便要花不少錢。
凡人的靈石,是一塊掰開成很多片用的。這條發帶,起碼得花五分之一塊靈石,夠尋常一家人吃七天了。
徐離陵手指摩挲發帶。
已經很精致的發帶,在他瑩玉勝雪的長指間,莫名顯得粗糙,配不上他的手。
鶯然心道真好看,然後摸了摸他的手,仰麵對他一笑。
徐離陵親了下她的麵頰,起身將發帶放回房,回來收拾碗筷,對鶯然道:“水燒好了,在廚房,你先去沐浴吧。”
他要去洗碗,等她洗完澡,還要給她洗衣服。
鶯然嬌嬌地蹭蹭他:“辛苦了,懷真。”
然後去偏房沐浴。
沐浴完,她穿上自製的短袖短褲睡衣,回房休息。
待徐離陵忙完回屋,她正在床上把兩條纖細雪白的腿靠在牆上,躺在床上看話本。
徐離陵也換了裡衣,是普通古人的素白長衣長褲,上了床,在鶯然身邊坐下,“怎麼把腿舉起來?”
“今天逛太久了,腿酸。”
徐離陵拍拍她的腿,她會意地把腿架到他腿上,讓他給她捏一捏。
他懂些醫術,知道按哪個穴位能緩解。鶯然有時不舒服,都讓他幫忙按一按。
按了會兒,鶯然好了。
但徐離陵還在幫她按:“該睡了。”
她心不在焉地應:“嗯。”要把腿挪開。
徐離陵卻按著她的腿不讓她挪:“該睡了。”
鶯然:“嗯。”
她把話本遞給徐離陵,要躺正了睡。但徐離陵隨手將書放在櫃子上,回身繼續按著她的腿,往上,骨節分明的手指陷進了她綿軟腿肉裡。
鶯然的臉在燭火映照下泛霞色,輕輕踹他一下,“我要睡了。”
“嗯。”
徐離陵俯下身來,放在她身上的手卻沒撤離。
屋內響起鶯然一聲驚呼,帶些撒嬌:“不是說睡覺嘛。”
徐離陵:“你摸我手。”
“我什麼時候……”
鶯然突然想起來,是送他發帶之後,她羞惱,“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那時候就是覺得,你手好看,手指也好長……啊!”
她發出一聲顫音。
他問:“長嗎?”
“徐離陵!”
鶯然惱人地嗔他一聲,推他,“不行,我明日還要去縣裡。”
床帳中,徐離陵微沉的眉眼隱在昏暗裡,“去找關熠?”
“去吃酥皮……包子……今日去晚了,沒吃……”
“不去了,我明日帶給你。”
“我不……我要去……”
主要是關熠說,有個她能做的活計,幫玄衙謄抄一些舊檔案,她想去看看。
白日她已經和關熠說好了。
她也沒打算做多久,就是想和徐離陵一起攢錢買輛馬車。
她不打算告訴徐離陵。
如果他知道,肯定不樂意她辛苦。
“不去了,好嗎?”
徐離陵埋在她頸間,低沉微啞的嗓音像羽毛似的搔她耳朵,連帶著她頭腦都酥酥麻麻。
鶯然暈暈乎乎的。
每當這時候,她總是會覺得,他一定是隻妖精,一字一音,都帶著要拉人墮落深淵的蠱惑。
她答不上他的話,隻綿軟無力地推著他,妥協道:“吹燈,吹燈。”
“不吹,你不是覺得好看嗎?”
鶯然嬌罵一聲,不想和他說話了。
徐離陵有很多好,但有時不經意間流露的惡劣,令她難以招架。
那些自然而然的頑劣惡意,偶爾會讓她覺得,他是魔。
隻有魔才會有這麼自然的惡意,因為這是魔的天性。
不過她也隻是心裡這麼罵他而已。
她知道他不是魔。
他隻是一名書生。
……
終於歇下來時,徐離陵將她抱在懷裡。
鶯然想咬他一口,都沒什麼力氣。
徐離陵輕拍著她的背,咬她耳朵:“明日在家好好休息,我會早些回來,給你帶……”
鶯然已然睡過去了。
*
翌日,鶯然迷迷糊糊聽見外麵有大嗓門喊她。是關熠的聲音。
她虛睜開眼,依稀看見徐離陵紮上她送的玉竹發帶走了出去。
她太困太累了,實在懶得起床。
半夢半醒聽著外邊關熠驚呼:
“你就是徐離陵?我是鶯鶯異父異母的親哥哥……妹夫,你果真是好樣貌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鶯鶯昨天還說你……”
鶯然嫌吵,蒙住頭,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
醒來時,已日上三竿。
她起床,灶上溫著她想吃的酥皮包子,家中無人。
她拿上包子,還是出了門。
沒有人接,她去村裡找輛牛車,一樣能進雲水縣。
到了雲水縣,鶯然往玄衙走去。
一路上,卻總覺得好像有人在看著她。
她四下張望又回頭,隻見街上行人正常來往,根本沒什麼人關注她。
鶯然心中有些慌,不會是碰上妖魔了吧?
她加快去往玄衙的腳步。
走入玄衙地界,因此處是修士地盤,幾乎沒人。
鶯然去玄衙大門的守衛那兒問了情況,守衛給她指路:“從巷裡走,進後門,關熠在那兒。正衙門不方便過。”
鶯然道謝,走入巷中。
原本在玄衙門口消失的被盯的感覺又出現了,鶯然頓時脊背發涼。
身後有動靜,有東西正朝她奔來。
鶯然回過頭,竟見一個麵色青白,儼然是屍體的人,手腳並用地在向她爬行,口中艱難地道:“終於……等到……機會……宿……”
“鬼啊!”
鶯然轉頭就跑,可這巷子兩頭竟然變得無比幽長。
她拚命地跑。
那屍體在她身後拚命地爬:“彆跑……我……係統……你……錯了……我好不容易……宿主……你的……任務……”
“鶯鶯!”
一聲呼喝傳來,鶯然應聲回頭,就見關熠帶著玄差一刀斬斷了屍體的頭。
玄差們連忙跑來,擋住那可怖的現場,問她:“你沒事吧?”
鶯然大腦一片空白,脫力地跌坐在地上。
她恍恍惚惚的。
關熠將她接進玄衙歇了會兒,問她:“你還好嗎?”
鶯然平靜下來,對關熠道謝。
關熠:“雲水縣竟然出現活屍,這本就是玄衙的責任。你不必道謝。隻是這活屍是從哪兒來的,你知道嗎?它怎麼會跟著你?”
鶯然不清楚。
她方才好像聽見那屍體一直在對她說話,但是具體說了什麼,她太驚慌,沒聽清。
關熠:“算了,我先送你回家吧。”
鶯然搖頭:“我是來抄舊案的。”
“你掉錢眼裡了,剛遇著活屍,這會兒還想著賺錢。看來是不怎麼害怕。”
關熠調侃一番,“行,但是今天時候不早,再耽誤天就要黑了。你明日早點過來,這抄舊案的活按卷宗算錢。”
鶯然點頭。
怕肯定是怕的。但在這世界生活,作為凡人,大多碰上這種事都會喪命。
她能逃脫,隻覺慶幸,一時半會兒想不到其他。
關熠又讓她歇了會兒,禦劍將她送回家。
回家時,鶯然遠遠看見徐離陵坐在院中的躺椅上,似乎正在等她。
她這時才想起,徐離陵昨晚和她說,讓她今天彆出門,他會早點回家。
隔得遠,她看不清徐離陵的表情。
但看著門口小黃夾著尾巴的樣子,想來他心情不太好。
關熠毫無察覺,熱情地衝徐離陵招手:“妹夫!”
徐離陵起身走了過來。
鶯然摸了摸發髻,避開他的視線,心情有些微妙。
她昨晚也沒答應說今天不出門,她就算出了門,他也沒理由怪她。
不過,他坐在那兒等了多久?
鶯然關切地看向他。
但關熠走上前,無意識地擋在了她和徐離陵之間,“妹夫,你待會兒可得好好安慰安慰鶯鶯。她今日碰上活屍了,活屍追著她跑,快把她嚇死了。”
“活屍?”
鶯然聽見徐離陵語氣微沉。
他側身避開關熠,走到鶯然麵前:“你遇到活屍了?”
鶯然順勢撲進他懷裡,委屈地點頭:“嗯。我好害怕。”
徐離陵抱住她,安撫地輕拍,卻沒有從她身上感覺到一絲活屍應有的陰氣。
但關熠和她不像撒謊。
徐離陵瞥了眼門口的小黃。
小黃天都要塌了。
它已經奉徐離陵的命把這附近方圓十裡的妖魔全搜出來了,能咬死的自己咬死,咬不死的徐離陵動手。
它每天巡邏,保護它柔弱的女主人。
這方圓十裡,不可能再有任何妖魔鬼怪了!
它夾著尾巴,衝徐離陵發出示弱委屈的嗚咽。
徐離陵收回視線,對關熠道謝。
關熠擺手:“沒事兒,處理活屍是我應該做的。不過……”
他眼神銳利地望向門口的小黃:“你們家狗吃的肉是哪兒來的?”
正常人可能不知道那是什麼肉。
但作為與妖魔實戰、出過許多次任務的玄差,他能確定,那狗吃的是人肉。
很新鮮的人肉,而且是靈氣強盛的大修肉。
小黃立刻警覺,咬著肉和骨頭跑了。
徐離陵:“許是它從山裡叼來的肉。”
鶯然從徐離陵懷裡抬起頭:“你今日沒去書閣?”
往常小黃吃的肉都是他從金水鎮帶回來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