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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第 8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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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成鐘歇,嗣位大典至此終於告訖。

直到國朝兩位至尊的鑾駕消失在宣治殿宮門,偌大的正殿前庭方由靜轉動,滿場諸公或走動寒暄,或結伴離開,再或成群低聲竊語,千餘人的殿前頓時嘈雜聲入耳。

陳今昭與鹿衡玉自是結伴離宮,身體雖疲累,精神卻難得亢奮。想那兗王入京數月,他們耳中就聽了其傳聞數月,如今終於親眼目睹了真容,二人內心自是難掩激蕩。

不過那人當真是出人意表。難以想象,那般渾身雍容氣度之人,就是那以虎狼之勢殺進皇都、雙手沾滿公卿鮮血的那個兗王。

實在是與他們預想中的,那鐵血煞氣震懾群臣的悍戾模樣,出入太大了。

二人對此雖然想談上兩句,但都硬生生忍住了。宮中行走行事,再小心都不過,所以這些年在宮裡,他們二人從來不言及政事哪怕半字。

宮裡頭的人都是順風耳,或許連那道旁的草木都長著耳朵,此刻的話出自他們口,但下一刻這話指不定就入了誰的耳。

談不得這敏感話題雖有些遺憾,但嗣位大典順利告訖,卻也讓人若釋重負,內心不勝愜懷。

至此,總算是關關難過關關過了。

即便皇三子智力有缺,可順利登基了就也算國有新君了,便也意味著國朝秩序恢複,他們這些朝臣的日子也安定下來,如何不值得高興?

通往宮外的青石禦道上,鋪滿了鎏金日輝穿過蔥蘢枝椏投下的細碎金芒。初夏午後的陽光融著暖意,照著人身上暖洋洋的。

他們二人邊宮外走,邊愜意的閒話家常的閒談幾句,談到香火鼎盛的法華寺,就口頭約好改日一同去燒香拜拜。

“待去了法華寺,我定要請奉個轉運符,願能時來運轉求個後福。”

“否極泰來,是要尋個。屆時我去求個太歲符,萬望往後能平安順遂。”

“算起來,再過五日便是休沐日了。”

“誰知道還會不會正常休沐。”

“但願能如常,好歹讓人緩緩乏,這段時日著實累得很。”

“誰說不是,至今我這腦袋都沉得要命。對了,你要幾時出府?”

陳今昭就抬頭看看偏移的日頭,已過未時,時間不早了。

“宮宴遲不得,我家又離得遠,估摸回去沐浴一番換身衣服,就得趕緊出發。”

聞言,鹿衡玉點頭,“那我酉時左右出府。”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正聊著時,正前方百十來步,那繡鶴紋朝服孤傲挺直的背影,不期落入兩人眼中。

不是那沈硯又是何人。

放在往常,他們見到此人,一貫以無視來對待,偏那沈硯又開始作妖。但見他無意間回頭看見他二人,下一刻卻竟肉眼可見的加快了步伐!當真是袍袖生風,疾步如飛,恨不得遠離他倆十萬八千裡。

那彷如有狗在追,極力與他們二人撇開關係、唯恐避之不及就被汙了清名的模樣,讓人看了如何不來氣?沒見鹿衡玉那張俊臉都開始微微扭曲。

“陳今昭你說,他咋不上天呢?上天做仙鶴多好!”

陳今昭切齒:“其顱內有疾,不必理會。”

話雖如此,可二人仍覺胸中淤堵,鬱氣喘不上下不去。

兩人恨恨一拂袖,滿臉鬱色的出了宮門。

這可恨該死的沈硯,每每見他,都足矣敗他倆一天好心情!

陳今昭回了永寧胡同,一家子如何歡喜自是不必多提。

如同她所料,簡單收拾一番後,就到了要入宮參加夜宴的時候。她也不敢多耽擱,與家人們匆匆敘話幾句,就上了馬車緊趕慢趕往皇宮方向而去。

她與鹿衡玉進宮時已經夜幕低垂,禦苑內每隔十步的赤絹描金立柱宮燈次第亮起,映的柱下花團錦簇的魏紫牡丹泛著鎏金。由宮人引領來到各自座前,此時陳列禦苑的十二列紫檀食案前,已經有不少群臣落座,捧著描金漆盒的宮娥們魚貫而入,在各列食案前擺放著各色點心以及美酒佳肴。

二人幾乎剛落座,就有宮娥上前呈上糕點。十二小盤點心堆做了青山狀,每道都暗合四時八節,製作精美小巧,觀之賞心悅目。

見陳今昭的目光在冰酥酪、纏絲赤棗、水晶龍鳳糕等幾道宮廷名貴點心上幾番打量,鹿衡玉知她惦記家中小妹,遂拿胳膊拐拐她,示意她看他寬袖中的一遝油紙。

“等散場,連帶我那份也帶給小妹。這等宮製細點宮外難得一見,怎的也得多帶些回去,萬不能短了咱家小妹的零嘴。”

陳今昭感念他有這份心意,就道:“等回頭送你幅畫。”

聽對方又拿糊弄王公大臣那套來敷衍他,鹿衡玉內心嗬嗬兩聲,就死摳吧,連說請他吃頓酒都不舍得說。

若陳今昭知其內心所想,定要大呼冤枉,從前她也不是沒請過他去吃酒,偏他這嬌公子嫌小酒館埋汰,一頓飯下來就沒用上幾口,硬是讓她那頓酒菜錢打了水漂。

可彆妄想著讓她宴請他去酒樓或那些所謂的清雅之所,她的家境貧寒那是滿朝皆知,指望她花大價錢去請客,還不如將她拆骨剝皮的賣上幾兩來的實際。

戌時二刻,朝中重臣們也陸續到場,眾人起身問安。

國朝頂梁們相互寒暄著往各自的位子走去,路過陳今昭他倆的食案前眼風都不帶掃。對此兩人也習以為常,邊緣人物有邊緣人物的待遇,他倆充其量就是來混個席麵的,對此認知他們再清楚不過,遂也沒什麼不自在的。

就如太初年間參與的那些宮宴,他們在宴席上該行禮就行禮,該問安就問安,上頭讓敬酒就齊齊舉杯,讓喝彩就股掌叫好,若是有飛花令,那就中規中矩的做首詩,不出挑也不逾矩,然後吃吃喝喝的捱完整場席宴。

今日的這場夜宴,想來與從前的宮宴應也相差無幾。

左右也不過這套流程,他們應付起來早就駕輕就熟。

戌時三刻,喧嘩聲止,整個禦苑靜穆了下來。

隨著鼓樂聲響,靜鞭三聲,執金鉞、斧鉞的肅衛儀從分立兩側,其後黃羅傘扇引導、五明扇開闔的法駕徐緩停駐。

總管太監高唱:“聖駕、王駕到——”

文武百官繞到案前,齊齊伏跪迎候。

姬寅禮走下鎏金鑾輿鑾,卻並未如大典時那般攜新君同往,反倒低語囑咐侍從,將聖駕上熟睡的新君仔細抬回寢殿。

轉身緩步走向群臣時,他邊抬手虛扶,邊隨和笑道:“今夜闔宮同樂,公卿們不必拘禮,快快請起。”

明明是平緩的語調,可語氣裡的疏朗與包容卻是真實不虛,聽在滿場諸公耳中,竟讓他們有種來者頗具胸襟之感。

大抵因是夜宴,今夜他穿著較為隨性,朱紅常服配通犀環玉帶,行走間步履雍容,既有身為統帥的疏放,又不失皇家貴胄的矜貴。

明知此人殺伐成性,可此刻聽其聲、觀其麵,一時間竟也讓人難生惡感,亦很難將其與其所為聯係起來。

姬寅禮並未直接走向主座,反而先朝向左列上首位置,幾步過去,感慨而熟稔笑說,“林大人,你我許久未見了。”

內閣大學士林同炳驚見是朝他過來,驚異之餘忙又趕緊見禮,卻被來人溫和有力的托起。

“林大人怎也如此多禮?” 姬寅禮不讚同的輕責,看著對方滄桑的麵容,一時間百感交集,“上次見時,你尚英姿勃發,而今再見,你卻已華發叢生。”

縱對其有再多芥蒂,這一刻的林同炳也被此話牽動了幾分傷懷。恍惚憶起往昔,猶似昨日。

“是啊,不知不覺,十載光陰已過。臣等都老了,殿下也長大了。”

姬寅禮握住對方的手,聲音溫煦,“可在寅禮心裡,林大人卻亦如往昔,清正,磊落。猶記我當年離京之時,多少人避之不及,唯有周老首輔與林大人兩位不顧人言特來相送。臨彆相送之恩,此生難忘。”

林同炳不由憶起了十年前的那個寒夜,天子驕子一朝跌落神壇,滿身狼狽的被連夜驅趕出皇城。他猶記得當年那雙狼崽子一般的凶惡目光,冒著熒熒綠光,似要灼滅天地萬物,淬著恨毒的殺機。

每每想起那雙眸子,他都隻覺驚怵非常。就算是如今,哪怕麵前之人雍容華骨,哪怕那雙眸子如今真誠含笑,在直麵時他依舊會心中莫名發緊。

大概剛才提及了周老大人,姬寅禮就關切的問了其近況。

林同炳定了神,斟酌片刻,選擇性回了句:“周首輔哀毀傷身過度,需靜養。”

姬寅禮歎口氣,倒也沒多說什麼,隻是幾多悵然。

“林大人再去周府探望時,千萬多加開解,讓老首輔切莫動氣,好生靜養。告訴他,國朝離不開柱國基石。”拍拍他的手,溫熱的掌心傳遞著溫度,“林大人也需多保重身體,國朝離不開柱國基石,但同樣也離不開社稷肱骨。”

良言一句三冬暖。麵前之人,溫語煦言,隨和寬宥,他的殷殷囑咐推誠不飾,他的體恤垂念正心誠意。

林同炳自詡心如堅石,可這一刻的內心也到底生出幾分動容。片刻的恍惚間都似忘了,在皇都大開殺戒的那個他,將朝臣近乎逼近死絕胡同的那個他。

姬寅禮最後拍拍林同炳的手,方緩步走向主座,麵向滿朝公卿雙手下壓示意。

“都坐,今夜與諸公共聚此間,是為慶賀,是以不必顧忌諸多虛禮。”他說話語調平緩,稍慢,低啞,帶著安定人心的力量。落座後,環顧滿朝公卿,又笑說,“本王初回京城,諸事生疏,還需仰仗諸公坐鎮,讓百廢待興的國朝重拾章法。”

滿朝公卿皆躬身道不敢,言道願為國朝鞠躬儘瘁。

姬寅禮掌心下壓,再次溫言讓諸公快都落座。

示意侍從端來美酒,他端過後朝諸公遙遙舉杯。

“今日設宴,一為慶賀新君登極,二為犒賞諸公辛勞。再有其三,就是與諸君共敘情誼,願此後歲月,得諸君共勉,共襄盛世!”

林同炳帶領滿朝公卿起身舉杯。

“願與千歲共襄盛世!”

“好!來,吾與諸君滿飲此杯!”

夜宴第一杯酒入腹後,場內氣氛總算多了幾分熱絡。

主座上的人為讓在座公卿勿拘常格,簡單道了句諸卿儘情開懷暢飲後便不多言,直接抬手讓龜茲樂姬上場。

絲竹琵琶聲很快在禦苑上空回旋,舞姬們提著錯金蓮花燈,踏著《清平樂》的旋律翩躚而來。她們身著彩衣,舞姿婉約,月色下翩翩起舞宛如那天宮仙娥。

起先,滿座公卿們尚且拘謹,直待場中歌舞漸入佳境,方稍有放鬆。尤其是暗中觀察到,主座那位隻顧品著佳肴美饌賞著歌舞,除此之外也就與左右人時而笑談兩句,再並不額外去關注在座的公卿大臣們,他們這才慢慢放開了約束。

酒過三巡,場內氣氛漸漸熱鬨。

有公卿繞過食案,開始相互敬酒,以左上首林同炳大人處過來敬酒的人最多。

朝中諸公皆耳目通明,周老大人的脈案根本瞞他們不住。他們遂也知了老大人氣數已儘,怕是不成了,入周府請示了老大人後,就推舉了下一任繼任者,也就是這內閣大學士林同炳林大人,讓他來做他們文官集團日後的話事人。

此刻,過去敬酒的都是名公钜卿,自輪不上陳今昭這般的低階官員們。她與鹿衡玉倆人也就安坐食案前,觀賞歌舞,享用佳肴,不時也碰一杯,權當敬一下為官兩年各自的不易。

不知其他人如何感想,反正於他倆而言,宮廷宴會是頂頂好的福利了。

陳今昭這會剛舀了勺翡翠白玉羹入口,冷不丁胳膊被鹿衡玉拐了下,側目詢問,隨後就被對方以目示意她去看右側方。

她不著痕跡的看過去,就見一穿絳紗袍的太監,正親捧著金杯銀盞往主座方向而去。隻見他麵黃乾瘦,眼窩深陷,皮貼骨頭,瞧著不似個得臉麵的太監。但那身絳紗袍,卻在無聲告訴眾人他的地位。

陳今昭當即反應過來,此人便是劉順。

今日赴宴途中,鹿衡玉在馬車上特意跟她提起此人,提醒她宮中行走可萬不能開罪這位。

劉順是當年在昭陽宮伺候的那批宮人。後來昭陽宮遭逢變故,元妃殉葬,兗王就藩,他與昭陽宮裡其他幸存的宮人就被趕去守了皇陵。

這一守就是十年。

同一批去守皇陵的,到如今被兗王下令放出來時,都死的死瘋的瘋殘的殘,不堪用了。還能好生生站著伺候的,就唯有他劉順一人。

從前那劉順在昭陽宮也不過是個不得臉的灑掃太監,否則當年也不能夠僥幸留有一命。但今日,在被勢盛而歸的兗王親自下令放回來後,他劉順就注定會乘勢而上了。

鹿衡玉告訴她,如今宮裡宮外的見到劉順,皆會尊稱一句劉大監,提醒讓她萬不可稱呼錯了,小心對方記恨。

陳今昭自是明白。彆看宮裡的太監麵上都笑嗬嗬的,但誰知其內心裡都在想些什麼,尤其是在皇陵苦熬十年的這位劉大監,十年光載不見天日,受儘磋磨,指不定心裡會有些扭曲。

所以對這般的人物,自是要小心注意,輕易不要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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