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陳縣令的解釋,武植眼露恍然,暗道:
“原來兜兜轉轉還是因為利益問題結怨,不過自己現在要是接了縣尉之位,庇護這陳縣令陳家的後輩,那無疑是跟朱家莊結怨了。
可現在要是不接過這縣尉之位,那城中大戶孤立自己給自己使絆也極是頭疼。
看起來還真沒十全十美的解決辦法,不過自己隻要握了實權,倒也不太懼那朱家莊。
便是他們在朝中有遠親朱勔做背景,明麵上也要依法行事,不然朱勔的政敵便會捉住把柄,借此攻擊彈劾他。
這山高皇帝遠的,在一縣之內,縣令和縣尉才是土皇帝。
至於京官,有高升進階之意才會極其顧忌京官的權勢,朝中那些貪官惡臣掌控皇帝耳目,把持朝綱,地方官員忌憚他們這點也是正常。
可我又沒打算高升進入廟堂,俯首稱臣,獻言獻策。
瑪德——!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隻要我完全掌握一個縣,直接起兵反他瑪的都行,還顧忌什麼鳥朱家莊!?”
想到這,武植舔了舔嘴唇,心緒頗有些激動。
沒法子,這是刻在骨子裡的基因。
誰不想榮登大寶,執掌絕對權柄,讓萬民匍匐腳下,君臨天下?
你會不想?
念及此處,武植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又開始激動的心緒,目光微閃,問道:
“大人難不成就這般信得過武植?”
陳縣令捋須笑道:
“大郎仁良寬厚之名,陽穀縣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正所謂:仁者必信。隻要得你一句承諾,老夫便可萬分安心。
且你能執掌棲霞村百餘精壯,足見你馭人之能。再加上你一人帶隊,便能剿滅張二岩許久都滅不了的莫厲,也可見你的悍勇。
又觀你短短數月,便躋身陽穀縣大戶之列,更可見你精明能乾。
如此仁勇精明之人,老夫如何信不得你?”
武植含笑起身,抱拳保證道:
“既如此,那武植便多謝大人抬舉了。武某在此保證,隻要的坐上縣尉之位,便保陳家後輩不受無端欺壓。
但陳家後輩要是仗武某的勢欺行霸市,欺男霸女,屆時大人也勿怪武某明斷講理,包庇不得。”
陳縣令眸光微黯,隨即笑道:
“大郎果然正直剛強,老夫沒看錯你。我抬舉你做縣尉,讓你庇護陳家後輩,已經讓你與朱家莊站在對立麵,給你增添麻煩。要是陳家有人言行不端,你自可秉公處理,老夫絕無怨言。”
說完,陳縣令心道:
“這武植果然是個仁良君子,他要是滿口答應無條件包庇我陳家後輩,我倒是不信他。
如今他答應老夫不讓陳家那些後輩無端受到朱家莊的欺壓,已然擔起責,至於陳家日後的興盛與否,就看這些子侄後輩是否努力上進了,老夫已將該做的做完。”
聞言,武植嘴角含笑,抱拳躬身一禮。
陳縣令趕緊起身將他扶起,見今日事成,一張老臉帶著些激動,微笑問道:
“大郎,如今你我約定達成,老夫心中大憂已解。隻是,你登上縣尉之位後,城中那些大戶你想如何處置?”
武植摸了摸下巴,回道:“不知大人有何暗意,儘可明言。”
陳縣令歎了口氣,臉上帶著些歉意,說道:
“老夫與城中大戶牽扯太深,所以在老夫告老前,大郎可否賣老夫一個麵子,莫要輕動他們,以免他們狗急跳牆,與老夫翻臉。
當然,老夫告老後,人走責消,自然隨大郎你處置。
而且,那些大戶也個個精明,見你成了縣尉,定然不敢再與你作對。
加上此時大寒,城中雖有你新做出的蜂窩煤炭維穩,但其它米糧油鹽之類的必需品還掌握在那些大戶手上,動一發而牽全身,需得慎重。
說到這,想來大郎應該知輕重緩急了。”
武植眉頭微皺,隨後道:
“那些奸商故意趁大寒抬高柴炭價格掠財極是可惡,但現在被武某用蜂窩煤一巴掌拍死,他們各自都承擔了巨大損失,已算受罰,隻要他們識趣,伏低認錯,武某也不願在多為難他們。
不過,西門慶和花子虛這兩人武某卻是不能放過。”
陳縣令目光一閃,提醒道:
“西門慶的大娘子有一娘舅,任河北路副轉運使。花子虛的叔叔花太監乃是伺候過兩任帝皇的皇家家奴,大郎你可要慎重。”
武植目光一沉,隨即笑道:
“大人放心,武某今日得你抬舉,感你大恩,現在答應你,在你告老還鄉前不會對他們動手,以免累及大人你!”
陳縣令渾濁的老眼內瞳孔一震,起身抱拳朝武植深作一揖,有些顫聲道:
“老夫多謝大朗擔待!”
武植將他扶起,淡淡笑道:“大人言重了!”
……
……
縣衙後院的縣令宅邸。
陳縣令從官轎下來,身子略微有些佝僂走進後院。
剛進後院,迎麵便走來兩個八九歲的男童,上前抱住他的雙腿,不停喊著爺爺,爺爺。
陳縣令臉上泛起一抹和藹慈祥,問道:
“天寒地凍的,怎麼不跟娘親進屋烤炭取暖?跑出來作甚?對了,你們今日的功課可有做完?”
兩個男童方才還高興的喊著爺爺,一聽到爺爺問到功課,立刻撒丫子跑進屋去了。
陳縣令見狀,搖了搖頭,也朝屋裡走去。
這時,燈火通明的廳堂內,走出一個麵容姣好的婦人,問候道:
“爹,您回來了?”
陳縣令點了點頭,嗯了一聲,隨即語氣略微有些嚴肅問道:
“軒兒、辰兒今日的功課沒做嗎?”
那婦人苦笑著搖了搖頭。
陳縣令老臉一沉,微怒道:
“不好好讀書,從文走仕途,難不成要學他爹習武從戎,最後死在邊疆,馬革裹屍回來麼?”
那婦人目光一黯,輕聲道:
“孩兒們隨他爹,不喜筆墨,隻愛玩弄拳棒。”
陳縣令聞言微怔,最後歎了口氣,沒再言語,抬步朝廳堂走去,進到廳堂後,轉身來到偏廳一個靈位前。
望著鐫刻有自己獨子名字的靈牌,他臉色落寞,身子愈發佝僂了些。
上了炷香,陳縣令腦中忽地想起兒子離開自己投身行伍前,臉上那副對自己不屑的神情。
陳縣令不禁笑了笑。
自己兒子當年正是熱血正直年紀,看見自己老爹為官油滑,貪汙受賄,私相授受,心中對老父有鄙夷,他如何不知?
可沒成想當日一彆,再見已是天人永隔……
陳縣令長長歎了口氣。
唉……
轉頭看了看兩個孫兒依偎在娘親身側,他那雙渾濁的老眼內,目光中露出一絲複雜的期望,期望他們如父,卻又不希望他們如父。
自己這些年官商勾結,謀利聚財,無非也是為了兒子、孫兒,他一個人加上老伴,能花多少?
倒是被人在背後說自己:歹竹出好筍!
隻是自從老伴前年去世後,這個家裡,理解自己這番苦心的人便再也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