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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情何以堪(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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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1982年6月的第一個周日,晴暖天氣。陪伴我的曾華天天在教室裡緊張複習,他們要畢業考了。

我睡了一個懶洋洋的午覺,一個人負擔兩個人的精氣神,加上我是獨自在外,沒有多少養分的補給,唯有多休息一下,來平衡我身體的重擔。

可是,突然被外麵許多人鬨哄哄的叫聲,急促的腳步聲給驚動了……第六感覺告訴我,又有大事發生!我趕快起身換好衣服,就出門去了。

迎麵碰到第一撥人,他們看看我已經開始明顯凸起的腹部,就好心地告訴我:“你不要去看,學校食堂後麵高壓電觸死了一個孩子。你有身孕,對肚子裡的孩子不好。”

聽說是一個孩子死了,我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更害怕,會不會是幼兒園的孩子?我隻是一個擔心的念頭閃過,肚子裡的胎兒也跟著我的思維,跳動了一下。

可我放不下心來,還是繼續向學校舊教學樓走去。

又碰到了第二撥人,他們神情凝重,看到我就說:“是你幼兒班孩子出事了。說是摘蒲公英,爬到了裝有高壓電線的坡上去了。”

我差點腳一軟,就從石階上跌下去,是醫務室的另一個醫生、聶醫生伸手一把扶住我說:“不要緊張,死的不是幼兒園的孩子,你可得先保重自己!不要動了胎氣!”

我稍稍緩了一口氣,肚子裡的孩子的確又在不安地蹬腿。

聶醫生告訴我說:“是高考補習班張老師的女兒,帶著幾個孩子去摘蒲公英,她看到了那個坡頂上有很多,就一定要隻比她大一歲的堂哥幫她去摘,結果,她堂哥被電到了。我剛去看過,已經沒有救了。”

被這麼一提醒,,前幾天在幼兒園發生的一幕出現在我腦海中。

我總覺得那個小張妹妹,主動性過頭,有點兒喜歡自說自話、自作主張,強勢得很。前幾天,她摘了好幾顆蒲公英的絨球球來,問我這是什麼?我很高興,給小朋友們講了蒲公英這種植物的特點。這白色絨球是蒲公英的果實,被風一吹……我拿起一個球用嘴吹了一下,毛絨都飛散開了,飄飄忽忽,……看,漂亮吧,每個絨頭上有一顆種子,隨風飄動,落在泥地上,第二年就會又生長出來一棵新的蒲公英呢。

我在黑板上畫了一朵蒲公英絨球,孩子們也畫,我還找到了一首英語兒歌一並教會了他們。這件事上,我並沒有覺得小張妹妹有什麼問題。可是,她這次卻把強勢用在一起玩耍的孩子們中間了,居然硬要她的哥哥爬坡去摘蒲公英,誰也想不到的是,就此把她哥哥的性命斷送了。

我正在胡思亂想,在這樣的事件裡,我有什麼責任?我該怎麼辦時……就見那個傷心欲絕的母親,被幾個人攙扶著從食堂的後麵出來了……她根本走不了一步,已經哭得差不多要斷氣,……一個活蹦亂跳鮮活的孩子,一眨眼就沒有了,叫誰誰也受不了,她是被人硬架著在走……

聶醫生見我臉色大變,好像也要跌倒,就使了一點力,把我拉著往回走,她說:“你最好不要在這兒,一方麵是為了你肚子裡的孩子,另一方麵是因為那個張老師,他把自己的女兒藏起來了,到處說小孩子不懂事,是因為聽了老師的話,……你回自己房裡去,不要介入!”

我真的要好好想一想,這算是怎麼回事!悶在房間裡的我,隻要情緒一波動,肚子裡的孩子也波動……天哪,左右都無助無奈的我,一個勁地問自己:怎麼辦,怎麼辦啊?!

我躺在床上,一動也不敢動。曾華回來了,估計她也聽說了,她一聲不響,替我熬了一點粥,放了白糖,就是我那時候的營養品。我硬是撐起來吃了,對自己一再說,要把自己的孩子保住,不能再丟了。

第二天,我情緒低落,但還是去對麵幼兒園上課。

那個小張妹妹沒有來,其實也是不會再來,被他的父親送到了外婆家……不然,真有可能被他們自己張家叔伯們打,打死了也不解他們的恨。

我把所有的課程都停了,講了三天的少年兒童安全知識。從電開始,火、水,汽車,高樓,包括不與陌生人說話等,全都說了個遍,亡羊補牢呀!對這些個知識,看來真應該作為孩子們的第一講。

不過,小張妹妹的那種強勢,天生的?後天家教的?不管怎樣,都給了我一個深深的疑惑,和解不開的遺憾。

當然,受害的家人狀告的是供電所,由他們賠了一筆錢。

我偷偷地去了食堂後那個高壓電的地方看了看,已經圍起來兩道帶鉤的鐵絲網,一個大大的牌子豎在旁邊:“高壓電站,嚴禁靠近”。

太晚了,用一個孩子的命換來的這塊牌子,早一點豎起來,不就沒有這麼一個慘案了?

我摸出來已經寫好的一張紙,上麵畫了一個蒲公英潔白的絨球,還寫了幾句話:

飛吧,飛吧,那是春天的靈魂,那是稚嫩的童心,那是可愛的夢想,

飄上藍天,乘著白雲,小天使,是你把蒲公英的精神,帶去了天庭!

我輕輕地讀了一遍,抹去了忍不住掉下的眼淚,捏著這張紙走到遠一點的地方,將它燒了,祭奠了這個為了蒲公英而死的孩子。

此事不因我而致,卻也因我而起。這樣,我才把心稍稍安定下來了。

有一天,我碰到了那個張老師,我想問一下他女兒小張妹妹的近況,他卻一臉冰霜,深仇大恨!我隻好默默走開了。還好,這個心理上把什麼事都歸咎彆人的老師,也很快調走了。

曾華要走了。她陪伴了我一年多,我們感情很深。下個學期,她回自己家鄉靖安縣實習,而我這次回家要在上海呆半年,因為學校準了我與小韓老師的產假,可以到83年春節後來上班。我們這一彆,真與古人一樣,“折柳西河岸,低眉送遠朋。離情何以贈,互奉玉壺冰。”

我們再一次相逢是幾十年以後了。現在,曾華退休後在自己家鄉開了避暑山莊。

這次回上海是兩個人,我和肚子裡的孩子。

上海家裡的每個人都很稀罕我,但是,各人的表現大不一樣。

蔡應該是最高興的,他老是笑,開玩笑地說我:“現在你就像個山東老大媽了,挺著肚子向前走,一直挺向共產zhuyi。”

馬上要做爸爸的他每天會翻著花樣燒菜,說是給我補營養。可我媽媽有經驗,說胎兒已經過了六七個月了,就不要吃得太好,因為胎兒一胖,生產困難。她的心裡,女兒才是第一。

而蔡的媽媽卻關心著另外一件事。

她一會兒問,你腳腫嗎?我拉起褲腿給她看,有點兒腫,不厲害。她說懷女孩腳會腫的。

過一會兒,她又問,你的肚臍眼是突出的?還是凹進去的?

我說:“是平的。”

這把她難壞了,因為她聽說肚臍眼突出的是女孩,凹進去的是男孩。

她的心事我知道,她的三個兒子,老大老二都是生了女兒,怕我再生一個女孩,會給人笑話。但是蔡對我說,生兒生女都一樣,有個女兒更省心,將來做老丈人,不愁煙酒呢。

很快到了預產期,十一月中下旬。

生孩子就是個痛,電影裡也拍了不少。可我還是有許多不一樣的故事。

我發現羊水破了後,蔡與他媽媽叫了一輛車,一起送我去中zhsh醫院。但是,醫院發現我好像沒有彆的動靜,就要我回家,說醫院產房已經客滿,待產的床位沒有。於是,我們就回家了。

到了傍晚,開始有陣痛與出血,我們又去醫院,這次是我要求不叫車,走著去。真的,我就是這麼走了三站路。走著去才有用,肚子的動靜出來一點了,醫生將我收了進去。

我母親聞訊急匆匆地趕來,把我責怪了一通,把醫院也責怪了一通,怎麼可以跑來跑去,危險!

進了醫院我就直接進了待產房,我是一個人進去的,家人們都被隔在外麵了。其實醫院的待產房裡並沒有什麼人。我一個人躺不住,就偷偷想溜出去。被一個護士攔住了,又隻好躺在那兒。

半夜裡,陣痛來了,我受不了就爬起來,在房間裡到處走,反正沒有什麼人,走一走可以止痛。不痛就躺著,一痛就走……這個方法很好,我堅持這麼走到了清晨四點多,又被一個值班助產士發現,這次她把我送去了產房,要我躺在產床上,對值班醫生說:“看住她,她老是在走!”

“你好大膽呀,不怕危險?”醫生說。

“我躺著痛,走走就不痛了!”

“現在不行了,宮頸口已經開了五指了。”

“開幾指可以生呀?”

“這你不用管,就是躺著準備生了。”

果然,陣痛越來越厲害,忍不住我又想起床,但是被嚴控了,沒有辦法,隻好老老實實躺在床上強熬著……

痛的時候,一腦子昏天暗地,不痛的時候,我東張西望。產房裡一開始隻有我一個,空蕩蕩的,要知道那個時候是生產高峰期呢!可我來不及奇怪,被又一陣大痛給折磨得不能思考……等我痛過後又來觀察時發現,我的旁邊進來了一個人,我想總算來了一個同痛共苦的人了。可是,她就是不痛,我在昏天暗地地煎熬時,她一直在旁邊同情地望著我……

我在陣痛間隙與她聊起來了,

她比我還大一歲,有習慣性流產史,這次保胎到了五個多月,還是怎麼樣也保不住,要生了……她很快就把寶寶生了下來,我太羨慕她了,她什麼痛的感覺都沒有。

可是,她的早產寶寶,生下時的哭聲隻有貓叫那麼細弱。醫生檢查了後,馬上打電話給對麵兒科醫院的新生兒科。很快那兒的醫生來了,說孩子“漏鬥胸”,沒有發育好,呼吸困難,需要馬上送過去搶救……

她哭了……

可我在更加劇烈的疼痛……

剛可以緩口氣的我,馬上想安慰她, “不要緊,有醫生呢。”

她搖搖頭,流著眼淚說:“我保胎五個多月是那麼艱難,想不到還是……我羨慕你,真的羨慕,我寧願痛死了,我也要我的寶寶!”

是呀,我突然想到,人類的繁衍原來是這麼的難!不是痛死,就是活不了!

作為一個人的一份子,想要使人類這個群體,在地球上永遠生存下去,誰都得付出代價,而且得付出那麼多!

一個小時後,她離開了產房,轉送去了病房。

產房裡又剩下我一個人,還在“為人類的繁衍”,發瘋似地痛……

天亮了,我真受不了了,心裡開始“褻瀆”上帝了,為什麼要把這樣的苦讓一個弱女子來承擔?為什麼人的延續要在這麼痛苦之下才可以得到,為什麼不可以像柳樹那樣?折枝一插,又一棵新樹誕生了……

八點鐘,日班醫生來了,一來五六個。她們也很奇怪,怎麼就一個產婦在獨自受罪?我也奇怪,或許周圍有一群人,都在“哇哇大叫”,痛感一定從十級下降為八級!

醫生們一起上來幫我忙了,有壓著我上腹部的,有打催產針的,還有準備用產鉗的……

我聽了產鉗就害怕,可能肚子裡的孩子也害怕,最後大家一起發力……一個大聲哭喊的寶寶出來了……

助產士舉著孩子給我看看,說:“是個兒子。”

一頭一腦汗的我,笑了。

外麵傳來了問話,是我的家人們在問:“生了嗎?”

“生了,”醫生拖長聲音回答,

“生了什麼?”

“男孩,母子平安!”

我知道,外麵在歡呼了。

等我出了產房才知道,恰逢高生育期是怎麼回事:哪怕昨晚隻有我一個人在生產,外麵病房也沒有空位了。醫院在醫生值班休息室的外麵,走廊旁邊,廁所前一個空間,臨時搭建了一個有五張床位的“病房”。我的床位就對著醫生值班室大門。

那個生了早產兒的人,在我右邊床上。我第一件事就是問她,“你的寶貝呢?”

她又流淚了,“一直在搶救,費用很貴很貴,家裡人都勸我放棄,但是,我做夢了,夢到我的兒子拉著我的衣角,要我救救他……”

還沒等我來得及說什麼,我的家人們都來了,於是,我的一家人歡天喜地,鬨翻了這個角落。醫生把我的兩個媽媽都“趕”走了。留下了蔡陪我說說話。

這時候才知道,我的“病房”裡還有一個傷心人,她是一床,她比我早一天生了一個女兒。

然而,她生了孩子後還沒有一個家人來看過她,她羨慕得我不得了。

她告訴我與蔡說:她的男家就是想要個男孩,她生了女孩,就不會再要她了。

“什麼意思?”我驚呆了,生個女孩就要離婚?

“是的,他們真的都沒有來過。”她歎了口氣,又說:“我自己的娘家一間大房間給了弟弟結婚。一間小房間擠著父母與妹妹,他們公婆不要我了,我就得帶著孩子住在大街上了。”她說著說著就不停地流淚……

我這才知道,自己那一番痛苦掙紮的結果,是多麼的幸福和美好呀!

後來,還有一件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插曲:我生孩子時一直在走動的事,成了醫院裡的“英雄事跡”被傳說了。好幾個剛進醫院待產的產婦,連同她們的家人都來看我,說是聽產房裡的護士們講,我越痛越走,雖然有危險,但是的確加快了生產的速度!

我樂得合不攏嘴,這種我偷偷地“亂走亂動”居然還成了大家羨慕的“事跡”?!不過,我認真地勸說她們該聽醫生的話,那是“危險行為”。

如果我用司馬遷紀實風格寫醫院的“史記”的話,他們醫院有一件非常重大的失誤,就發生在我生孩子之前一周。也就是四十多年前,1982年11月上旬,產房所有二十多個新生兒因感染疾病夭折了。不知道是因為家屬帶進來的病菌,還是喂孩子的牛奶裡有病菌,反正慘案一件。於是,醫院產科有了新規定,新生兒一律不可以送出來,要媽媽換了消毒服進去。

我因有傷,隻好呆在床上,於是住院的五天沒有見到兒子。恍惚間,我似乎忘了還有個兒子在裡麵。奇怪吧,生孩子就是“好了傷疤忘了痛”的,如果直接把剛生養的孩子抱走,居然做母親的情感裡依然空白,還沒有添上新的這一筆。

但是,這五天,並不是太平無事,住在值班醫生休息室對麵,其實,每個晚上都睡不著覺,與醫生、碰到急事的產婦和她們的家屬,一起在煎熬中度過。

記得最清楚的就是有一個產婦,孩子的頭已經出來,可就是生不出,拉也拉不出,隻好趕快來叫醫生。醫生進去了,產婦家屬圍在門口,急得團團轉。

隻聽裡麵有人出來,調了一台x光機進去,又過了一會,醫生出來說:“孩子是先天膀胱畸形,排尿不出,形成一個大球。如果早期發現,可以用剖腹產,能修複。現在來不及了,孩子馬上要窒息,產婦也可能生命危險。”醫生建議保大人,犧牲孩子。

這下,我們的“病房”前一片哭聲,驚天動地。我跟著流眼淚,明明知道月子裡不可以流淚的,可眼淚一點也不聽話。

在這個“病房”裡,我根本養不好,不過,倒是真切地見識了不少的生生死死,上了人生的重要一課,體會到生命從一開始出現就不容易!

我的兩個“產友”都比我先出院了。

一個是與她丈夫一起哭著走的,他們還要去對麵新生兒病房看孩子,能不能救活他們的兒子,完全要依靠錢與醫療技術的支撐,彆人就隻好為他們祈禱祈禱。

另一個是她的丈夫終於出現了,但是從頭到尾都沒有笑,可等孩子出來,他還是抱起了自己的女兒,親情看來是有力量的。然而“隻生一個”的政策,加上家族中重男輕女的思想,會不會給他們的婚姻帶來雪與霜,依然是個謎。

我出院的時候,那是另一番歡樂的景象,尤其是我母親,搶先第一個抱起來她的外孫,喜洋洋地對親家母說:“恭喜,你們家也有孫子了。我們家是去年就有了孫子,真是年年有喜事呀!外孫的名字我也起好了!”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兒子看,第一次認識他,認識著從自己身體裡分離出來的一個小人人。

與彆的孩子不同,隻見他一點也不哭,兩隻眼睛滴溜溜地轉,好像也在認識環境與人們……

我從母親手裡接過了他,像接過了一代人的“接力棒”……

我抱起他的同時,渾身上下散發出了一種與孩子相互吸引的力量,或許這就是母愛。

那是一種化學物質,我分明感受到了,也是清清楚楚地體驗到了,叫母愛的“物質”一直傳感到了手指頭上……我緊緊地抱著兒子……這時候,我覺得世界上再也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把他與我分開了,原本他就是生在我的血脈與生命之上的……

我還記得,那時候八十年代初,醫院門口出租車搶不到,但是有許多黃包車。我與媽媽就是坐黃包車回到了永嘉路的。

醫院把我的孩子,和與他同一條“船”來的兄弟姐妹們“幽禁”了幾天,產生了一個相同的後果:這些嬰兒都習慣了人工喂養。牛奶養大的人,個子當然像“奶媽”,後來成為大人時,一個個全是高高大大的。

我的婆婆首要大事是買了一百多隻蛋,染紅了到處發,賺了許多“恭喜”。我媽媽每天都來陪我“坐月子”,教我各種育兒經。還把家裡七成新的被裡,床單都撕開,做成了上百條“彈眼落睛”的尿布。

中國人的習慣,“坐月子”就是躺著,真的是使我度日如年。我要媽媽帶書來,媽媽果然帶來了一本老舍的《四世同堂》。此書名好像還帶有點暗喻:繁衍四世,並且同堂,那才是中國人那個時代的幸福美滿的夢想。

一轉眼,1983年的春節過去了,我得回紅土地了。

我怎麼能離得開兒子?!我要求帶兒子去學校,因為我不是在幼兒園嗎?可是,這一點蔡堅決不同意。他的家人,我的家人都不同意。說我一個人領養不好一個小嬰兒,那邊的醫療條件有限,怎麼叫人放心?

於是,生活又將人生另一種悲苦之事,降臨在我的身上了。

我求媽媽幫忙帶,自己娘家才是我心裡最放心的地方。可是媽媽說不行,家裡擁擠,小弟弟的兒子也需要她帶,已經沒有精力了。等到了這麼個關鍵時刻,蔡的父母也翻臉了,說:“我們家很民主的,男孩女孩都一樣。已經領了李子了,你的兒子偉偉自己想辦法。”

蔡去單位申請,他們廠的托兒所,本來隻收一歲到三歲幼兒的,現在特許收了我們的三個多月的小嬰兒。

我在離滬之前的那一天,親自送隻有一百天的兒子去蔡單位的廠辦托兒所。托兒所的阿姨們還是很熱情的,說你放心吧,我們會儘心的。

把兒子放在她們指定的小床裡,兒子要哭,我舍不得走,磨磨蹭蹭賴在那兒。兒子隻要看見我的影子,他就很安靜。

在這個早晨,入托的孩子們陸陸續續地都送來了,讓我看到了一個“奇跡”:一歲到三歲的寶寶們一進來,就被阿姨放在小痰盂罐上了,有的會哭,有的很老練,兩隻小腳一蹬一踩,屁股上的痰盂罐就隨著他們跑,還跑得很快。

想想以後,這就是我兒子零歲到三歲的“教育”,我心如刀絞。還沒有讓我的心“絞”兩下,托兒所阿姨就趕我走了,說我在這兒礙事。

我剛離開房間,兒子就大哭起來了,他的哭聲追著我的背後……使得我心如刀割一般,夢遊似地走了出去。可是我沒有回家,而是在托兒所的一個牆邊,找了一塊磚坐在那兒,與我兒子一起哭,他在裡麵哭,我在外麵哭……

那首詩,“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我怎麼改也改不成表達我此時的彆愁離恨。我喃喃著瞎說起來:“孩兒三個月,‘遊母’難辭行。撕心裂肺痛,誰解吾心情?”。

居然那天我就一直在那個牆外,餓著肚子坐到了下午三點半。托兒所一開門,說是可以接孩子了,我馬上第一個衝了進去……

兒子的聲音哭啞了,小圍脖上全是眼淚鼻涕……,我顧不上自己那“急吼吼”的樣子有多難看,立即抱起了兒子……兒子馬上就笑了……我掏出一塊給他擦臉的紗布,輕輕地一點一點地擦乾他的涕淚,可我的眼淚卻再也不肯乾了……

終於到了撕心裂肺的時候了,我得離開孩兒踏上遠程了。哪個母親會在孩子三個月時丟下他,可以義無反顧地走了?那個時候再講究乾革命不怕流血犧牲,可也做不到瀟灑地割舍“心頭肉”吧?這個分居兩地的真正苦楚我嘗到了!

看我哭得稀裡嘩啦的樣子,蔡隻好不斷地說:“不要記掛,不要擔心,孩子有我呢!”

可是,有什麼用呢?已經流在我的血液裡的母愛,讓我控製不住呀!千萬不要說我小兒女情長氣短,我就是個高級動物,“兩岸聽猿聲,聲聲叫斷腸!”隻有自己做了父母,方知父母對兒女的恩情是個啥!

火車無情地把我拉走了。

又一次回到了紅土地,這次我把心丟了,丟在上海了。

但是,我還是第二天就去了幼兒園。已經來幼兒園的小朋友們,看到我高興呀,圍著我又說又笑,把我的離愁彆緒一下子驅散了不少。

不過,那個阿姨卻告訴我,她已經接到通知,我又調去了外語組,這裡來了個羅老師。說著,羅老師進來了。

小羅老師也是高師畢業留校的,實習完成後,就確定來了幼兒園。她是個很活潑開朗的人,我們相談甚歡。

我特彆與她介紹了好幾個優秀的小朋友,包括了劉鯤劉鵬兩兄弟。不知道為什麼,這會兒要我離開幼兒園了,卻很是舍不得,好像我一身血液裡的“母愛”,正在拖我的後腿似的。

在外語教研組,組長劉老師說這個學期,所有班都開了英語課,國家改革開放政策堅定不移,外語成了一大需求。我們每個人都分了很多課,我一周十節課。我覺得好,讓我沒有功夫再去痛這痛那、小兒女情深了。隻有我與小韓老師一起說說話時,兩個人才會戀戀不舍地說著自己的孩子。

她的兒子比我的兒子大了一個月,可她的婆婆喜歡這個孫子,就全身心投入,自己來帶。那樣,她是完全放心的。而我的兒子是進了托兒所,我有一萬個不放心,但情勢所逼,有什麼辦法呢!

蔡懂我,這就是我們兩個人都選擇了對方的緣由。自從這次離彆後,我們都在痛苦地經營起了世界上最辛苦的家庭模式:他,一個人帶兒子,一大早送兒子去托兒所,完成一天的工作後,傍晚接兒子回家,先要做沒完沒了的家務……晚上九點,哄兒子睡著後,他一個“白丁”,還要搖身一變,成為一個“大文豪”,每天要堅持寫好幾頁紙,描述著天天有變化的兒子,然後一疊一疊“鴻雁傳書”。我把這些“書信”都存起來,一個月就釘成了一本厚厚的“書”。這個學期,我就是靠著他的“筆”在過日子的。

講故事的人常常“說時遲那時快”,可我相反,現在覺得什麼都快,可那時是慢慢熬過來的。

李子又來了,她是被她父母的同事帶來高安的,在她父母處住了兩個月,要我暑假再次帶她回上海。這次回去後,她就“定居”上海,要報名進幼兒園了。

她告訴我,弟弟很乖,已經會叫“爸爸”了。

所有人都不信,六個月左右的孩子怎麼可能會叫“爸爸”?可是我信,因為天底下的母親都是最癡癡傻傻的,把自己兒子幻想得超過了一切。

暑假,我沒有參加學校的招生工作,趕著時間就回到了家。

蔡要我先在樓下休息一下,吃了飯上樓去看兒子,因為他睡著了。

這飯誰吃得下!一個母親,和一個被自己硬是拋下了幾個月的兒子,會有耐心那麼樓上樓下的等著?我還是上樓去了。偷偷地走到他的旁邊,看著仰麵躺著的他,……百感交集,心亂跳,口乾燥,嘴唇發抖……

他醒了,他聽到了動靜了……可是他不認識我,對我有點害怕地看看,嘴一扁一扁地要哭……我一點也沒有遲疑,立即就抱起了他……真的抱起來了,他又不哭了,好像他習慣了“陌生人”……可是,我卻發現了他的大問題了……

他的身體根本就直不起來,脖子是軟的,我用整個手臂來托住他,隻見他的眼睛又睜不開似的耷拉著眼皮……剛才躺在床上明明是可以睜眼的?他身體很胖,一種鬆垮垮的虛胖,喉嚨裡呼嚕呼嚕的,都是痰……

這是我的兒子?!好像是個……我對他突然完全陌生了,還有點害怕……

旋即,我的心裡開始滴血……如果這是個洋娃娃,那麼就是個“廢品”,可以直接丟到垃圾桶裡去了,但是,他不是洋娃娃呀,是我幾個月前好不容易生下來的兒子,是一條生命呀!

這時,我就聽見樓下蔡的媽媽在說話,我覺得她是故意說給我聽的:“千萬不許抱他,誰抱了他就誰領,沒有人會來照顧他的。”

我的心一下子就像被一支利箭穿透,痛不欲生!可她的話也讓我明白通透:這幾個月,我兒子遭了什麼罪!他怎麼會變成了一堆“廢品”的!

“不!”我咬緊牙關,從五臟六腑裡吼出了一聲,那是最最不甘的一聲呀!我要挽救我的兒子,讓他重新成為一個正常的孩子!我要把自己先挺直起來,為了兒子,一隻最弱小的母兔,也會不顧一切地向“猛獸”撲過去拚命的。

當然,我麵對的是家人,不會去爭去吵,我連與蔡都沒有說什麼,可我已經想好了,利用暑假短短的兩個月,來為兒子爭回那四個月的損失。

坐火車的疲勞,幾頓飯沒有吃的饑餓,看到兒子的興奮與傷心……都暫時拋到一邊去了,我輕輕地為兒子換了尿布,給他渾身按摩,拉著他的小手小腳,做了幾下嬰兒操……我兒子好高興哦,對著我笑,他的手腳自己也會動來動去……我含著眼淚也對他笑了。

我乾脆抱著他,用手護著他的腰和脖子,走下樓去……

結果,下麵的人都很吃驚,我的婆婆、我兒子偉偉的嗯奶也很吃驚地看著我……我大膽地破掉了她的嚴令禁止……我很溫和,但很堅定地說:“孩子再不直起來,他就廢了。你們不抱,我抱!”

“那你走了呢?”嗯奶嘰咕道。

“他已經成長了,不然,你們也不會願意孫子是個隻會躺著的殘疾人吧?!”

於是,我終於勝利了!我為兒子贏到了人生的第一個權利!這是個多麼傷心的“權利”鬥爭呀!

蔡很痛苦,“三夾板”不好做,我一點也不怪他,他已經做得夠辛苦了。我也知道他的母親心裡有氣,為什麼她把兒子調回了上海?不就是為了不想太麻煩嗎?可兒子硬是要找個“外地人”,不然,哪有那麼多的事情!她心裡是有說不出的苦,是我讓她爬閣樓的。

這一切,都怪我吧!怪我與蔡割不斷的一段感情,兩地分居也要堅持愛,現在卻累及了孩子……我得吃這個苦,來彌補大家的苦。

我的母親打電話來,要我帶著蔡偉過去娘家住幾天。

激動的我,想也沒想就收拾好東西,讓蔡送我和兒子過去了。

誰知道,我又闖禍了!一場無端的禍!

我帶李子回來,一路上她總是緊緊閉著雙眼,我隻好讓她躺在座椅上。快到上海時,我發現她的眼角冒出來一長溜淡淡的膿,我用紙巾擦,她嚷著痛,我就用自己的毛巾輕輕擦,她這才覺得好一些。回到家後,我關照蔡帶她去看醫生,好像她眼睛不舒服。後來是老爹爹(爺爺)抱著她去的。

可我一看到兒子那樣,什麼都忘了,也忽視了這件事,就想著快快回娘家,對著自己的媽媽吐吐苦水。

其實,李子得的是“紅眼睛”,急性結膜炎,傳染性很強,她父母的廠裡正在蔓延開來,所以,他們也隻是急著把女兒送走,什麼也沒有告訴我。

於是,我就成了一個“病菌攜帶者”,還沒來不及讓我向父母好事歹事說個痛快,兩天後,我們全家都爆發了“紅眼睛”。

我的兩個弟弟,還有兩個弟媳婦,他們都不能去上班了,當月獎金要扣除,年終獎也要打折扣,損失慘重!我爸爸媽媽還要忍著眼睛痛,去藥房配藥,鏈黴素和青黴素眼藥水,加金黴素眼藥膏,買了一大堆。最讓人痛苦的是我弟弟的兒子,一歲多一點,眼睛痛得哇哇大叫,又不肯滴眼藥水,媽媽是千辛萬苦,哄著騙著,強行按著……我父親還強撐著給一家人做飯,泡菊花茶……我的弟弟一聲不吭,而我的兩個弟媳婦開始發聲音了……

我的眼睛也痛得睜不開,是在硬撐著照顧自己的兒子。而耳朵裡還不斷聽到的是各種怨聲,小侄子撕心裂肺地哭叫聲,和媽媽傷心難過又疲憊不堪的喚叫孫子的聲音……我的心痛其實比眼睛痛還可怕一百倍!猶如有一萬支利箭在穿心……雖然兒子偉偉倒是沒有感染上,就他一雙眼睛是清亮的。媽媽說他幸運,還在半歲左右之間,有從娘胎裡帶來的免疫力。

我抱著兒子去了陽台,五樓的陽台是有點高,加上眼睛痛得昏昏暗暗,一個人處於一種混沌狀態……我好像覺得有個聲音對我說:跳吧,隻要往下一跳,什麼痛苦都沒有了……

那我兒子怎麼辦?我可以有寒暑假回來他都被人欺負,我這麼永遠地消失了,他不是更會沒有了立足之地?

一起跳,跳下去了不是都結束了嗎?

是呀,我隻要心一橫,……

不,我看見兒子亮晶晶的眼睛在看著我……我不能扼殺了他的生命,他還剛來到世界上呢!……

爸爸把一桌飯菜放在桌上後,發現了我有點異常,連忙跑過來對我說:“陽台上不能久立,進來吧!”

我被他這麼一喚,親切的聲音像一劑蘇醒藥,我打了一個寒噤,立馬轉身走進了房間。

等我完全醒過來了時,我才意識到自己的那個一閃念有多可怕、多危險!我怎麼會懦弱到那麼沒有耐心,沒有了意誌?!我不是對著盜賊的那把刀,還想著保命嗎!我為自己的胡思亂想驚出了一身冷汗!我就想著要快快解脫自己的痛苦,忘了彆人了,尤其是父母,還有蔡,我的痛苦不就全轉嫁到他們的心裡去了?他們這輩子還有機會把這樣的痛苦給解除了?我真是差點又釀成了大錯了!

我怎麼會有這樣的奇怪念頭?

我以前即便獨自一人在外麵,遭遇各種困難的時候,我的心會告訴我,我有一個家,一個溫暖的港灣,時時刻刻在、也是真實可信地在支撐著我,我知道,即便我無路可走,這個家也會接納我的。然而這次,我被最後的一根稻草壓垮了,溫暖的港灣被我弄得一團糟,我覺得自己真正地走投無路了……

好在爸爸媽媽沒有說我一句,他們依然在支撐著我,弟弟們沒有說我一句,他們也在寬容著我,大弟媳很快發現我的情緒不對頭,第一時間改了口,不斷安慰說我不要緊的……

這就是驚人的親人們的力量!我再也沒有繼續想去找解脫痛苦的方法了。很快,最難受的三天過去了,大家的“紅眼睛”都在好起來。

我想回家,媽媽說:“不用回去了,你婆婆家也一樣逃不走。乾脆都好利索了再說吧。”

我的眼淚再也熬不住了,滴滴答答地往下流……媽媽笑著說:“傻孩子,你又不是故意的。現在,你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了,做什麼都要先想想他!老古話:‘做娘方知報娘恩’,你現在懂了吧!”

我在回自己家之前,媽媽要我帶著兒子去兒科醫院給孩子做了全身檢查。孩子缺鈣,有點氣管炎,彆的還可以。醫生指導我,七個月大的孩子不能隻喝牛奶,要添加許多彆的食品,如魚肝油,鈣粉,燉蛋,但要去掉蛋黃,不加油鹽,十個月後才可以一點一點加。吃米湯加一點青菜葉,胡蘿卜煮的水,橙子榨汁等。

於是,我回家後便成了兒子的專職保育員,給兒子做操,做各種食物給他吃,唱歌,講故事,抱著他去散步,教他做各種手勢:再見,敬禮,呱呱叫……

兒子完全變了,成為一個健康的孩子了。而且很聰明,會用我教他的手勢與人溝通。蔡開玩笑地說:“你的事真多,你走了,我可又要多了許多責任了。”

我突然想到他在讀夜校,怎麼沒有見他去呢?他說:“早不讀了,沒有時間。現在的夜校,校長是兒子,教務主任是你。”

為了兒子,一個暑假很快忙完了,我又回了學校。

雖然我依然上十節外語課,可不知怎麼的,覺得學校裡有些氣氛不一樣。主要是那幾個領導臉色都不好看,而老師們也都有點拘謹似的。可我隻是感覺異樣,卻還是懵裡懵懂,隻管自己做著“相思夢”。

我們那一排宿舍人員又有了變動,首先就是小韓老師調走了,她告訴我說,她調去了南昌的一所中學,這麼一來,他們就分到了大一點的房子,她婆婆帶著兒子來南昌,一家人可以團聚在一起了。我是羨慕得好幾天都睡不著,朝思暮想,不知道自己“團聚”的美夢,什麼時候才能實現。

兩個劉老師也搬走了,團委書記劉老師調去了上高縣廣播站,而金花老師是搬到後麵大一點的宿舍去了。幼兒園的小羅老師住進了最後一間房,也就是團委書記的房間裡,餘英住進了金花老師的房裡。

空出來的房間說是馬上會來兩個英語老師,都是第一屆高考入學的,一轉眼他們四年學習要畢業了,正宗的大學本科生要招進學校了。

這時,我隔壁鄰居餘英出現了問題,她眼睛突然失明,什麼也看不見了。

學校還是對我們上海人很好,馬上準假,要她立即回上海去治病。可這個病是要人護送的,於是好多人報名,要陪同她去上海。我心裡想是想去,可不敢報名,因為才回來一個月,怕人說我不安心。

想不到的是何校長提名,讓汪建華護送,理由是:第一她們兩家住得很近,餘英住在向陽路,我住在向陽路永嘉路,第二是上海人護送去上海後,可以住在自己家裡,為學校省了住宿費。於是,一個意想不到的驚喜就這麼掉在我的頭上了。

我可以再次回家,陪陪兒子,算算學校給的假期,加上國慶節假日,共有十天左右,這不是太激動人心了!

一路上,我很精心地照顧成了“盲人”的餘英。

學校是派了小車送我們去南昌火車站的。小車司機是剛退伍回來的小黃,他為人熱情豪爽,就這麼一路上,我與小黃談天說地,已非常談得攏。他還說,“你們從上海回來,把火車票的時間、車廂號提前告訴我,我來接你們。”

我起先有點疑惑,或許是他客氣一句,“我在上海時,怎麼告訴你呢?”

“打電話,我家有電話。我不在就告訴接電話的人,我哥,我媽都可以。”他讓我把電話號碼抄下來了。

後來我才知道,小黃為人厚道,有為朋友兩肋插刀的豪氣,自此以後,我回上海的所有來去,都是他接送的。他比我小七歲,一個小弟弟好朋友。

我們到了南昌火車站,買到了臥鋪票。進站口人群擁擠,怕餘英被人推搡,我們就繞到邊上一個入口處,小黃告訴我們,從這個入口處進去,可以直接上車。

與入口處的火車站服務員商量,他就驗了票放我們進來了。誰知,過來了一個火車站的“小頭頭”,是個粗野蠻橫的女人,一把攔住我們,要我們退回去。

我趕快耐心地解釋,我同事眼睛有病,已經快瞎了,所以想避開擁擠的人群。

她突然破口大罵:“你們都是瞎子呀!這裡是進口嗎?………”還夾了一連串的罵人話。

“你不可以罵人,”我麵對蠻不講理的人反而理直氣壯地說:“你不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了嗎?你們火車站難道不學習的嗎?什麼是‘五講’,什麼是‘四美’?從現在起每個單位都要考核的。”

她一聽到我這幾句話,可能忽然想起來了會議精神吧,就立即不聲不響地走了。

當時提倡的精神文明建設“五講四美”被我們及時應用了。

回到上海,我送她回家後,就趕快也衝回家,把蔡和他一家人都吃了一驚。

餘英當天就去五官科醫院檢查,她的眼睛是“視網膜脫落”,還好及時回來了,但需要馬上住院開刀。彙報學校後,學校準了她的假,而我得在國慶節假後回學校上課。我馬上把回程火車票買好了。

這幾天是我額外得來的團圓日。就不送兒子去托兒所了。誰知,又冒出了一件煩事。

蔡的媽媽說:“尿布不夠用,要給偉偉把尿。”

我接了一句:“他還小,不會。”

“打他呀,小孩子一打就會。”

我一聽渾身就都不舒服起來,這不是在作踐孩子嗎?小便是生理現象,不會就打?不是把孩子的生理心理都弄出毛病來了?心裡一氣就開始頂嘴了:

“我不是有幾十塊新尿布還沒有用嗎?在哪兒?”

婆婆先是一怔,馬上就說:“沒有了。”

“怎麼回事?”我臉色一變,就上樓去翻找。蔡也跟著上來,小聲地說:“不要找了,所有尿布都在這兒了。”

我一看,媽媽幫我做的上百塊“彈眼六睛”的尿布,隻剩下十幾塊,還有十幾塊是不像樣的,又小又破的……

“到哪裡去了?”我著急地說,

“送人了,姆媽給了妹妹了。”

這下,我開始熬不住了,氣得七竅生煙,“我兒子的尿布自己不夠用,卻拿去給了彆人,反過來還說要打我兒子,這還講理不講理!”

蔡著急了,示意我小聲一點,可是我實在受不了了,突然更加放大聲音說:“我的嫁妝兩對那麼好看的枕頭套,都是自己手繡的,到哪兒去了?我們的被麵用的是毛革的,那兩床錦緞的呢?還有……”

我隻顧自己心裡的火氣要發泄,忘了蔡的處境了,他沒有辦法,就一扭頭跑下樓去,隻聽見那扇木門“砰”一聲,他走了“三夾板”隻好奪門而逃。

為了兒子的尿布,我一個“外地人”奮起反抗,說實話,嫁妝你可以拿去,但是兒子的東西,你不能拿走。現在居然拿走了還說要打他,我沒有了克製火氣的能力了!

樓下那個被我一時震住的婆婆,本來也是滿心的懊惱,有點認為拿你“外地人”一些東西有什麼了不起,想不到,這次“外地人”發格,一發就把什麼話都講了出來。她一聲不吭。

我一陣“狂風怒號”,但是馬上就又收住了。想想他們也不容易,尤其是“三夾板”,因為我在書桌的抽屜裡,發現他已經寫好了的“人間喜劇”接下來的一幕呢。

現在,應該什麼是最重要的?我想到的就是兒子。他還不會被把著小便,這是關鍵。我再怎麼當了一回硬出頭的“將軍”,不也要“滾回”我的紅土地去,到時候兒子不就是由著他們了?我真的是從心裡感謝何校長,虧得他讓我這次出差回來,我還有機會可以利用來教會我兒子。

原來,一個人習慣了的方式要改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要說一個嬰幼兒了,就是一個大人也困難。我把著他小便,他怎麼也尿不出來,兩隻小腳踢著玩,不耐煩了就犟起身體來。而把他放在小床上,一幅“地圖”馬上被他畫在尿布上了,還笑得好開心。

“還笑呢,我都急死了,這樣你不是要挨打了嗎?”我對著他無可奈何地說。

突然,我靈機一動,不是常看到許多大人都喜歡“噓,噓”地幫助孩子方便嗎,我也試試。可是,怎麼試,他還是不會。

第一天,我的訓練宣告失敗,而我與蔡的第一次摩擦,倒是有點如火如荼,處於冷戰狀態,他不理我,我也不理他。

進入第二天的訓練時,我又想到了一個點子,我在兒子“畫”地圖時,給他用“噓,噓”伴奏,讓他習慣這個信號。

第三天,他終於明白我那麼賣力地“噓”是要他乾嘛,他順利地小便了。並且,他還覺得有點新鮮,高興得“咯咯”笑。我是含著淚也在笑,把他抱起來,親了又親:孩子呀孩子,我為你爭到了做人的又一個權利了。

蔡下班回來,我不管他理不理我,我就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他。他也很高興,我們之間的那一點兒“冰”,在表揚那個懵裡懵懂的兒子中融化了。

他輕輕告訴我,“姆媽也是嘴上說說的,我看著兒子呢。”我相信,蔡是有辦法的。但是,我教會了兒子,才可以讓我放心地走。

在那一頭的火車站,我一眼就看到了小黃,他在站台上向我招手呢。

小黃一路上告訴我,學校發生了一件大事。校領導班子中,負責後勤工作的王校長的女兒,與教務處蘇校長的女兒,爭一個分配工作的名額,爭得頭破血流,已經半年了。就在我這次回上海的幾天裡,蘇校長的女兒因為沒有爭得這個名額自殺了。

天哪,那個女兒就是心一橫,想解除自己的痛苦,一走了之,作為母親的顧老師怎麼活呀!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失去了女兒的母親,那種痛心疾首的感覺,有誰可以承受得了!已經成為母親的我,馬上就揪心揪肺,同情起顧老師和蘇校長來了。

小黃讓我謹慎對待,學校的“天庭大戰”,我們隻好避雷躲雨。他正在為校長們開車,或許知道許多內幕,但是他不好說。他隻是告訴我,他準備改開卡車了,他的駕駛執照是c照,什麼車都可以開。

“那我就借不到你的光了。”我有點遺憾。

“開卡車反而更好,我可以自己做主。你隻要早一點告訴我來回上海的時間,我就可以錯開來接送你。學校除了這輛小車,還有一輛破吉普車,我自己把它整修好了。開大車開小車一句話。” 交到了這樣的朋友,我真覺得是三生有幸呀!

回到學校,第二天上完課就碰到了顧老師。她對著我哭哭啼啼,我也對著她淚流滿臉,這是兩個母親的心在一起交流呀!她還嘮嘮叨叨地述說著罵著王校長夫婦,可我聽不懂,也沒有聽進去。這站在路口的對哭場景,被許多人看到了。

羅老師馬上來找我,她也急著提醒我,要注意不可涉入太深。顧老師已經成了“祥林嫂”,可祥林嫂隻是哭“阿毛”,而顧老師有的眼淚是哭女兒的,也有的眼淚是作為“炸彈”的。

我實在沒有能力區彆眼淚的不同作用,但是,我發現朋友們都在真心告戒我,而且,有一句話讓我警覺起來,他們說何校長與王校長是好朋友。於是,我就儘量避開了顧老師和蘇校長了。可我還是同情失去了女兒的顧老師。

學校的第,或許與我們老百姓也一樣,在這潭複雜的深水裡,怎麼做得好事?他申請調離,並且也帶走了蘇校長。這個準備你死我活的,為了一條命時刻要拉響的“炸彈”,在我還沒有明白之前,總算沒有爆炸。

馬上調來的第居然是讓我害怕的希濤亮,曾經是高安縣的教育局局長,就是那個因為蔡逃回上海,派出“十二道追殺令”的人。

耿堅編審評:

本章的敘事空間分彆為江西高安師範學校丶上海zhsh醫院丶上海家裡三個地方。女主人公孕期丶產嬰丶育嬰構成三個敘事空間的合理鏈接。第一個空間裡發生了一個孩子采摘蒲公英觸電致死的意外事件,幸好努力抑製情緒波動沒動了胎氣,但這起事件為女主人公日後認識生死問題埋下了心理的伏筆。第二個敘事空間醫院產房一直被視為生命幸福歡樂的地方,但女主人公親身經曆,從兩個視角進行觀照,給出了蘊含人生哲理的認知。一個視角是觀照自身,告訴讀者這是產婦痛苦掙紮,獨自受罪,為了人類的繁衍和永久生存付出痛不欲生的代價。再一個視角是觀照產房眾生相,告訴讀者產房其實是演繹人間悲喜劇的一個不忍卒睹的舞台,而不是如記者每個新年的第一天從醫院發稿寫的那樣歡樂祥和。這個舞台上固然有如願生兒育女帶來的歡天喜地,同時也有生了早產兒緊急搶救、生了女兒家裡人一個都不來探望,還有孩子畸形生不出來麵臨保大人還是孩子的難題。“生命從一開始出現就不容易”,這是女主人公見識了許多生生死死,上了人生重要的一課後獲得的真切的認知。人生惟生死事大,死不容易,生也不容易。

第三個敘事空間裡有兩條邏輯線索。一條是母子之愛是天下至愛,母子之情是天下至情。在托兒所牆外流淚幾個小時,撕心裂肺踏上遠程,為兒子健康反抗婆母禁令進行抗爭,都源於母愛賦予的痛苦抑或勇氣。再一條是家庭貧困引起的家庭情感衝突。尿布和嫁妝是引起家庭情感衝突的驅動點。用今天的眼光來看,這樣一地雞毛的事拿媳婦娘家給的尿布媳婦的嫁妝去支助女兒,都同當年大多數家庭經濟不寬裕有關。換了今天都用一次性尿布了,幾條被麵什麼的也不會放在眼裡,而在當年都會成為世俗家庭繞不過去的經濟壓力和矛盾驅動點。可以想見,世俗情感在物質現實衝擊下的掙紮和無奈,那怕是一地雞毛也會叫人抓狂。

生活之河在流淌。初為人母但兩地分居,不得親近孩子,好像自個兒不是自個兒生話的掌控者。該不該去蹚開一條新路?且看作者的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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