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乘著黃魚車到了縣醫院。值班人員一看這情況,二話不說就把夜班正在休息的醫生叫來了。
這是個男醫生,大概四十歲左右。他真的也是我命中的貴人。每次我命運多舛時,就會有一個好人來相救。
他一見我是非常緊急情況,瞌睡馬上就沒有了,在急症室裡,臨時做了一個手術台,讓我把手放在醫院的那種簡單的桌子上,四條腿加一個桌麵的那種。他又吩咐護士搬來一架台燈,補充亮度。然後在我手下鋪上紗布,紗布立即紅了……他馬上用止血帶紮在我的手臂上。
我與他麵對麵地坐著,他的手術開始了。
簡單地消毒後,他說:“我要打麻醉了,是局部麻醉。”
我點點頭,雖然身體虛弱,可腦子非常清晰。
誰知,一麻醉,我感覺自己在下墜,整個人變成了一個漏鬥,那點兒生命力在慢慢地從漏鬥裡流走,我開始委頓下去了,……
“醫生,我不行了……”我虛弱無力害怕地說,
那個醫生,馬上堅定而又果斷地命令值班護士:“兩針腎上腺素!”
我已經在迷糊了,人的神魂不可控製地在遊走……陪我來的那個女老師,趕快過來死命扶住我……可我的耳朵邊還是聽見了敲碎玻璃瓶的聲音……護士抓起我的右手,救命的液體流進了我的身體裡……
一會兒功夫,我好像又感覺到一種生命力的回歸,一點一點,腦子又清楚了,可以坐直身體了,呼吸均勻了……
就這麼,我似乎已經走到了奈何橋邊,卻又起死回生了……我突然覺得自己很想笑一笑,也很想說什麼……
醫生非常理解我,他開始對我說話了:“你最好不要看我在做什麼,你就聽我告訴你。”
“好的,我不看,雖然我不怕。”
“你的命真夠大的,”醫生一邊查看我的傷情,一邊說:“這個盜賊不是想來要你的命,隻是想要你的手表,對嗎?但是他的三刀隻要再偏幾分,割斷的就是動脈,你早就已經沒有命了。現在是靜脈割破,看看,也流了那麼多的血……”
我就笑了,“我是命不該絕呀!”
“你還可以笑呀!……真有你的!……不過,是應該笑,我看到你另一個命大了,控製你大拇指,食指與中指的神經沒有割斷,我找到了,如果他再多使一分力,這根筋就斷了……在這麼個深更半夜,我們沒有可能去找專門的設備,來幫你查找斷掉的筋在哪裡?你的這三個指頭就會永遠成了雞爪形,殘廢了。”
“太感謝命運了!”
“那不?你還得感謝碰巧遇到了我,一個外科醫生在值夜班……現在我要給你縫合了……為你縫這麼亂割的三刀,是多麼考驗人的本事呀!……要知道,這可不是外科醫生開刀的下刀技術,切口混亂……現在就得全憑我的手法藝術了!”醫生要護士把另一個手術包打開,然後,埋頭做起縫線的技術活了……
這個醫生出現在我的生死關頭,出色地救了我,可是,待我的手全部包紮完畢後,他已經累得隻會對著我擺擺手,就此彆過。
可是,他的形象卻一直頂天立地在我的靈魂裡,“兩針腎上腺素!”他的那句命令,也一直回響在我的心田裡,因為他,我才會活到今天,來寫寫這件事!
回到學校,我卻發現自己又成了“名人”了。天還沒有亮,“有個高安師範女老師被入室搶劫了”的新聞,已經傳遍了角角落落。好多好多的人,都跑來看我了,熟悉的,不熟悉的……但是,他們大多被警察攔在外麵。因為我的房間,自己也進不去,成了“犯罪現場”,警戒起來了。
醫務室的柯醫生來接我去她家,把我安頓在她的床上,讓我再睡一下,等會兒公安局的人要來找我。她告訴我:“老廖和幾個校長去地區開會了,三天後才能回來,這兩天你住在我這兒。他們要我好好照顧你。”
我很感動,廖校長夫婦真是太好的人了。
“我想馬上回上海。”
“回不去呢,”她又告知我:“要配合公安局調查,起碼得晚一天走。到時候,學校會派車送你的。”
我開始與三名辦案的刑警在一起了。
一行人先去了我的房間。我講述了昨晚發生的事情經過,他們記著、問著。那兩個盜賊入房的途徑,就是通過搖頭氣窗。有一個小個子的,從搖頭窗伸進頭、手臂和半個身子,夠到了門上的插銷,打開後,開鎖就容易了,那是做賊的基本功。
我真懊悔,應該可以想象得到的,之前還煞有介事(有模有樣)地查看了一圈,以為……“以為”就是最危險的信號!
房間裡到處是血,雪白的牆上有好幾道血色彩虹,床上地下,滿眼的血,有的還是一灘,不堪入目……
我拿起滿是血跡的毯子,給他們演示我去蓋住賊的那一瞬……突然,從毯子裡掉出了一個用毛巾製成的蒙麵罩……他們立即拿出袋子,小心翼翼地用鉗子夾著,放了進去,這是盜賊唯一留下的線索。這個線索說明盜賊入室是有預謀的。
完成了現場勘查,我們就一起坐在一間臨時開門,為此事騰出來的辦公室裡,警察開始辦案了。首先他們要我參與一起討論,盜賊預謀來偷什麼?因為我覺得他們第一次入室的樣子是朝著五鬥櫥上那個三用機的。隻是驚醒了我,他們才看到我手上的手表,於是突然改變了歹心,手表比三用機更好。
有個年紀輕一點的警官,可能因為看我很會提供線索似的,他就問我,“你看清楚了他的模樣嗎?”
“沒有,他把我眼睛打得睜不開了。”
“你有沒有覺得他是你認識的人?”
“什麼意思?”
“有一個體育老師,第一個到現場,會不會……”
“你說什麼?”我一下子從心裡湧起一陣劇烈的旋風……
“我聽群眾反映,他住在後麵,怎麼就是他聽到你的呼救,而住在你邊上的人都說沒有聽到。有沒有可能……”
我突然怒火攻心,對著這個警察發火了,“你不要瞎聽就瞎說,那個盜賊割我三刀,我會不知道他是不是熟人?!”
這會兒,我越說越忍無可忍,用沙啞的聲音吼叫,同時眼淚直流:“他是唯一來救我的,他第一個到達現場,或許就是他可能救我的命!你們也這麼懷疑他,那麼以後,誰還會來救人!”
他馬上不做聲了。另一個警官一直沒有開口過,這時插了一句:“不要生氣,作為群眾反映的情況,隻是問一下而已。”
我也一下子沉默了。警察叔叔說得對,他們沒有錯,而是那個反映情況的,不知道是誰,才是非常可怕的!
可是我一激動,聲音沒有了,說不出話來,人軟倒在桌子上,於是,他們就讓我先去休息了。
我回不了自己的房間,還是去了柯醫生家,坐在她家的簡單的沙發上歇一會兒。此時,零零落落,不斷有朋友和沒有回家過暑假的老師來看望我。
他們說我命大,這種情況下能把命撿回來了;有人說我勇敢,與那個盜賊搏鬥了,叫喊了,嚇走了他;也有人說是那塊表救了我,不然,盜賊要拿走三用機,你去搶奪的話,或許就犧牲了。有朋友說笑話:你怎麼可以叫“救命”?應該叫“救火”,那樣才會把人都叫出來!我苦笑笑,是呀,救命,是你個人的事,救火,那才是與他人有共同利益關係的。
楊主任跑來了,他臉上並不好看,問我三用機在哪兒,我說放在餘老師那兒了。他說有個誰要用,就準備去取,回頭一句話,把我又給重重地氣了一下:“如果三用機被偷走了,你就得賠!”沒有給他送“大前門”,居然他會如此恨我?!他的愛憎分明也實在太“分明”了吧?!
柯醫生中午給我燒了豬肝湯和大排骨讓我吃了,還吩咐我趕快睡一會兒。世上的各種人,關鍵時候不用去分辨好呀歹呀,我心裡很快都體會出來,並分門彆類地裝在記憶裡了。
下午,警察又來了,要我去警局,說是抓到了一高一矮兩個作案的嫌疑犯。他們知道我走不動,就開來一輛摩托車,旁邊附加一隻小船的那種。我第一次坐在小船裡,警燈忽閃,警笛長鳴,不由得也覺得生出了三分的豪氣。
到了警局,他們告訴我,在接到我這個案件之後,又接到了錦河上一個船家的報案,有人摸上船來偷東西。可船家不是好惹的,一下子就扭住了他們,送來了公安局。
是不是同一夥的?是不是就是對我下手的盜賊,又去接著作案?警察們要我仔細認認。
我躲在玻璃窗後偷眼望了一下,一高一矮,……,不行,我馬上渾身顫抖起來,本來就啞了的聲音更是抖得吐不出一個像樣的音來,“是,是,”我一邊點頭,一邊逃走,像看到恐怖的鬼一樣,又幾乎回到了那個驚心動魄的晚上……人要癱軟下去了,彆說我怎麼這麼膽小,一隻驚弓之鳥,安全感一點也沒有了,而且傷勢嚴重,已經讓我渾身無力,我忘了周圍都是警察,隻想歇斯底裡地叫“來人呀!”
警察見我這樣,就扶我到另一間會議室去休息,還給我倒了杯水。我好不容易回過神來。他們又要我再去確認一下,我卻死命咬住,就是他們,不願再去看一眼了。警察們很想可以立即破案,其實我是更想快快把壞人抓住,可是,現在的我,實在身體與心神都極度虛弱了。我倒在桌子上,看上去也根本成不了一個勇敢的警察助手了。
晚上,我躺在柯醫生旁邊,不過我根本不能入睡,隻要剛眯起眼睛,就好像有一高一矮兩個人影進來了……我馬上驚恐萬狀地睜大眼睛……
在這種情況下,警察叔叔們隻好說讓我回去吧。後來聽說,由於我的瞎指認,把警察們忙乎了三天,才發現此“一高一矮”非那“一高一矮”,他們連高安師範的大門朝哪裡都不知道。這是兩個小偷,有作案動機,卻犯罪未遂,三天後放了。
這種案件,放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不要說探頭到處都是,就是憑那個蒙麵罩,dna一查一個準,還用得著來要我協助破案?而我也卻太不是一個英雄了。
蔡的二哥也來送我們,我與李子一起上了火車。我一直不敢與周圍旅客聊天,沉默地熬了一個晚上,終於,在一大早,看到了爸媽和蔡。
激動呀!可是我來不及哭,忙著搬行李,抱下李子。媽媽對著我隻有一句話:“活著回來就好。”蔡說:“明天下了班,我就來看你。”
回到家裡,父母與兩個弟弟都圍著我坐,一邊看我喝著雞湯,吃著清蒸魚,一邊迫不及待地要聽我說說怎麼回事。
我也顧不上去睡一會兒,“奇遇記”的故事已經在心裡呆不住了,就嘶啞著嗓子,把怎麼遭遇“蒙麵大盜”,如何“搏鬥”的情節拿出來,先講了一遍給他們聽。我發現父母是提心吊膽地聽著,可弟弟們卻像聽評書,津津有味。
自此,一連三周,我都是白天做一個“英雄”,給每天來看我的鄰居、朋友和親戚們“演講”;晚上卻得了“恐懼症”,縮在媽媽的邊上睡,還一再會驚醒,幻影幻覺厲害,那個“一高一矮”依舊在錯亂我的神經,我隻好成了一個膽小鬼,做了“狗熊”而已。
蔡每天下班都會來。他現在實惠了,買了一輛自行車,騎來騎去。早上八點上班,下午四點半就下班,這段時間他顧不上做積極分子,拎著大包小包的吃食,先來安慰我了。
媽媽讓我們“躲”在裡麵一間臥室去,就不用出去“壓”馬路了。
“你媽媽‘懂勁’格。”他說。
“啥格叫‘懂經?’”我不解地問。
“就是……”他突然發現我語言已經落後了,在上海幾個月,他開始融入了“海派”;就是走進了正在開放的環境裡了。
不過,他隻是一笑而過。因為有一件頭等大事是急著要給我看的,他得了“新長征突擊手”的獎狀,那是儀表局發的。他說本來可以送到市裡去,但是,儀表局覺得他剛進廠,還是應該讓給老工人。
我已經很高興了,這是我們在為今後有機會可以調在一起努力鋪路的第一塊“石頭”,儘管這條路崎嶇曲折,溝壑交錯。
“我差點兒手就殘廢了……”我有點後怕地告訴他,
他倒是毫不猶豫地回答:“怕什麼,我不是突擊手嗎?就是因為手快,讓我來照顧你!”他又接著說:“還有,我已經說服了家裡,同意了我們的婚事。”
我高興地又說又笑,“碰到這件倒黴透頂的事,卻帶來了一個好處,我媽媽寫信去為我請假,學校準許我下學期在上海休養呢。”
“太好了,”蔡說,“我們可以一起好好準備一下了。”
我告訴他,我對這件事最不開心的是:當時就住在旁邊的人沒有來救我,還要汙蔑來救我的人。
他聽了,沒有順著我,而是不緊不慢地給了我許多為他人做解釋的話,就是這些解釋,讓我真的感覺到心寬了,有了一種徹底的釋懷。
他分析說:羅校長不是說他喝醉了,所以沒有聽見嗎?那天沒有及時出來,應該是他的妻子有點兒私心,一個農村婦女,沒有高境界很正常的。羅校長後來還為你安排了車子了,這就夠了,你心裡的那塊壘石要早早放下。
“還有那個電工,”他說:“我認識他。你知道他是怎麼調到高師的嗎?”
“不知道。但是,他裝傻,他就住在旁邊,應該他是第一個聽到的。”
“不要隨便怪人哦,自己已經沒有事了,就原諒那些人吧,他們也是無辜的。隻有自己的心裡沒有了疙瘩,才會活得開心呢。”蔡給我說起了那個電工的故事。
他原來是八井煤礦的工人。兩年前的一天,他們是八個工人一組,在一個工作麵上乾活。他正好想去解手,剛離開的一瞬間,突然瓦斯爆炸,他們工作麵上另外七個工友全部被活埋了,他雖然被炸昏,但沒有埋進去,更幸運的是另一個工作麵的人,發現了他,並把他背出去了。他逃是逃過了那個劫難,可也差點兒變瘋了,托了親戚朋友幫助,好不容易調到高師的。他心裡的恐懼感還沒有消除呢。如果設身處地想一下,現在你也有恐懼症,彆人在叫救命,你會怎麼樣?
我強詞奪理地說了一句:“我會敲木撞牆,一起呼叫‘救命’。”但是,心裡的褶皺已經被他撫平了,而且,我也算是明白,我為啥會喜歡他這個“白丁”了:對彆人的理解,對自己的承諾,他都很有讓我欣賞的一麵呢。
中山醫院的外科治療室,我去了好幾次,消毒換藥,查看傷勢。我這才知道,我這種刀傷,醫院是要報警的,會登記在冊。
上海的外科醫生看了我傷口的縫合,無不稱讚,一個小縣城的醫生,居然有如此高超的技術!我也不由得常會想起那個救我命的醫生,還有他說的話,“你命大,碰到了我!”
醫生要我“間隔拆線”,我不懂,醫生還給我耐心解釋:你這種傷口,一次性拆了線怕會裂開,要分兩次拆……
世上好人真多,不經過一難,哪裡知道到處都有愛心呀?認識的,不認識的“愛心”們,也在慢慢治療我遺留的恐懼症。
爸爸等我線拆了,才告訴我家裡的一個打算。兩個弟弟都要結婚了。
大弟弟已經頂替父親進了上醫,分在放射醫學研究所。他考進了上醫的夜大學,學習的專業是醫療器械。他們已經有了成家的基礎。
小弟弟還在南站,開鏟車,日夜倒班,很辛苦。女朋友也在南站工作。他與大弟弟一樣考了上醫的夜校,專業是“遺傳學”。
可是,現在我家的房子是舊式的,很難當成新房。於是由父親向上醫申請換房。那時候是沒有房屋買賣的,房子也很少,但是老少無欺,都是由組織上來評定。
我父親說了一個故事,讓我刻骨銘心。那是發生在1969年我去插隊後的事。在那個動亂不堪的年代,父親奇怪地當了上醫“牛鬼蛇神”的大隊長。他每天要“管理”好多好多被dadao的老領導。他小心地處處地照顧著他們。有一次,來了一個不太熟悉的紅衛兵,氣勢洶洶,肆意要找一個姓劉的老處長的岔子。那天,也正巧,劉處長發燒,父親就安排他整理一下宣傳小冊子,可以坐著乾活,還不時能偷著睡一會兒。卻被那個紅衛兵看到了。他一把揪起那個處長就要鬥他,還吼叫著要他去掃廁所。父親衝過去解釋,說是他安排的,並答應那個紅衛兵,自己去掃廁所。那個蠻不講理的“兵”,見爸爸擋住了他的事,就論起大巴掌狠狠地抽打了我父親一記耳光,我父親滿嘴鮮血,頭暈耳鳴,兩眼一黑,差點跌倒在地……(彆看隻是一記耳光,打得不巧,父親從此犯下了頭暈的後遺症。)
但是,也是這一記耳光,為老處長更不可設想的後果,擔待了過去。現在,這位老處長恢複了原職,正好是他在負責分房。於是,申請得到了他的支持。可剩下的隻有兩套,要麼五樓,要麼一樓。我們就選擇了五樓。
新房的麵積並沒有增大,三間房,沒有廳,廚房衛生間也不大。隻好湊合。一間十六平帶陽台的,爸媽加我擠一擠,一間朝南的十四平,給大弟弟做婚房,小弟弟隻好住在後麵的九個平米的北屋。後來就把他的新房建在這個小屋裡。
我們那時候年輕人的婚事,都是因為感情好,才走在一起的。如果要以房子來作為結婚條件的話,特彆在上海,那就沒有幾個人能結婚的了。
我們搬家了,大弟弟也結婚了。
媽媽問我,你們準備好了嗎?蔡過了一天,就拿著戶口本來,他悄悄告訴我,是他偷出來的,我們趕快去登記。我有點不明白,為啥要偷?他父母還是不同意?
他答非所問:“我打聽了,結婚是在民政局登記的。”說著就拉著我去了那兒。
結果,民政局的人問:“你們單位的介紹信呢?”我們被問傻了,隻好回轉來。
他的介紹信一下子就開好了,因此,他的父母也就知道了他偷戶口本的事。接著,他與父母開始深一步地交談,這次是“硬碰硬”地談,談了許多具體的問題。
他把我在江西對他的好,一樁一樁地說給父母聽:我是怎麼去大城找他,並同意了三年以後結婚的;怎麼把自己的東西都給了他去做人情;還怎麼樣地辛苦為李子斷奶……感動是感動的,但是,他們這麼小的家,而我的家也沒有空餘的地方,怎麼樣可以結這個婚呢?
他家一棟小樓,上麵兩個房間,一間南北通透,已經是他大哥的新房。還有一間小的,九平米,朝北一扇窗對著永嘉路,朝南的窗對著樓梯,東窗對著隔壁一棟三層樓的樓梯窗,就這個小間,原本是他父母與兩個妹妹住著。他回上海後,一直睡在樓梯上麵的閣板上。下麵一個大通間,連著廚房一起。外麵還有一個作為進出的窄長的通道。
他們商量了很久,才最後定下來了,樓上小房間收拾出來,給我們做新房。樓下用一隻大櫥,一隻單門立櫃,還有兩隻床頭櫃疊起來,形成一道牆,在樓下通間裡麵,被隔出來了一間,再在上麵用兩副鋪板搭一個閣樓。他的媽媽與兩個妹妹睡在閣樓上,下麵放一張床,他爸爸與李子睡。這個搭建的任務,就交給了他很有手上功夫的二哥。他二哥與二嫂回上海來幫忙了。
這個計劃讓我與蔡高興得不得了,我們終於有了一間新房!要知道,我那時候真的沒有敢想過,隻要在什麼地方簾子一拉,權當婚房,我也不會作聲的。現在有了這麼一個小房間,管它怎麼樣,裝得下兩顆真誠的心就可以了。
我這邊,趕緊寫了一封信給學校辦公室,希望能開出證明。雖然學校拖了好久才開出來,但是,還是開了。過後才聽說,因為學校的領導大調動,廖校長與柯醫生調去了宜春,那個張主任也調走了。
很意外的是,七九屆文藝一班的司同學這時來看我,告訴了我一個也是意外的事情。他因為家庭有困難,他上麵幾個哥哥姐姐都去支邊的支邊,三線廠的三線廠,一個都沒有留在家裡,現在父母年紀大了,沒有人照顧,他家便申請到了讓他回上海的指標。想不到,他的批準了的申請被人先利用了,那個人倒是回了上海,他卻回不來了。於是,他向地區教育局再三請求,希望他們可以幫助他。可是,他與局長之間沒有溝通成功,言辭激烈地碰撞起來,一氣之下,他坐在教育局門口,開始絕食。並且一直堅持了好幾天,眼看事態越來越嚴重,高安師範派老師來勸解他,好不容易,才把他勸走了。
他心情沉重,我也心情沉重,知青已經在大批地回上海了,但是,依然有許多被掉在了“坑”裡,回家之路艱難而沒有方向,我們都是屬於難以自拔的一族!
我告訴他我受傷的事,他們班的畢業分配事宜都交給邢大隆老師辦了。不曾想,這個插曲,後來會演變出來了一個糟糕的尾巴。
我們家為了省錢,也為了蔡家的經濟拮據,我與小弟弟一起辦婚宴的。那是1980年的元旦。
小弟媳的嫁妝用小型麵包車裝來的,她的許許多多讓人耀花了眼睛的東西,吸引了好多鄰居來觀望。我的嫁妝是蔡與我一起,裝在黃魚車上拉去新房的。媽媽隻是給了我一包長生果與紅棗,要我到處放滿,不要有空罐子。
我把這次回來,才最後完成的毛衣給了蔡,他二話不說就套上,這件“溫暖牌”也就成了他新郎官的服裝了。我的新婚服裝是媽媽給我挑選的老式的駱駝毛的棉襖。
在婚宴上,我小弟弟西裝筆挺,英俊瀟灑,我小弟媳綾羅綢緞,珠光寶氣,來賓全被他們吸引過去,早忘了還有我們一對新人。
我舅舅記起來了,他突然大聲地提請大家注意,說:“建華也是新娘子,但是,她是一個黨員式的新娘子,簡樸是美德。”
我燦爛地笑了,舅舅的話為那時候還在刻苦尋路,囊中羞澀的知青,蓋上了最精彩的一塊“遮羞布”。但是,後來二十一世紀的今天,我發現,這塊“遮羞布”變了性質了,我真想告訴大家,我們那個年代多麼珍惜這塊“布”呀!
我的爸媽在完成了這些事後,從還剩下的錢裡麵,特地拿出來了八百元,偷偷給了我。因為蔡買了一架兩百元的播放機後,窗簾也買不起了。我用紙貼在玻璃上。媽媽差點兒眼淚掉下來,說:“我的女兒,我要一樣對待。”
我來到了蔡家生活。
我是以一個“外地人”的身份,走進他家的。即便進了的是“寒門”,可還得低人三分。等蔡的婚假結束、他去上班後,我實實在在地體會出來了,“外地人”意味著什麼?
他的父母雖然同意了這門婚事,也是為了兒子,讓出了房間,自此他一家五口人,都蜷縮在一個角落裡了。
他們當著蔡的麵,對我客客氣氣,可隻要蔡不在,他們就都翻臉了,對我愛理不理,哪怕吃飯吃東西也不來叫我,我成了這個家的“透明人”了。
那時候,我的手正在長神經,哪怕對著皮膚吹一口氣都是痛的,更不要說浸冷水了。蔡很懂我,所以他每天下班回來,忙上忙下,為我燒飯做菜洗衣服。這麼一來,弄得他的家人對我更加惱火,一個女人,整天看書有什麼用?兒子八小時上班,回家還要這麼辛苦地來照顧她!他的家人也就看著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她母親恨得就剩沒有出口罵人。
他家的房子是依在隔壁洋樓旁邊另外建造的小樓,沒有廁所。之前,有扇小門可以通到隔壁去如廁的。但是,那座洋樓歸了環衛所,成了辦公樓,於是,不再允許居民進出。沒有廁所就成了蔡家最麻煩的事。好在我是個“外地人”,這點兒苦吃得起,還不就是天天倒痰盂罐?隻是不習慣在永嘉路上,一個上海的“上隻角”,端個痰盂跑幾十米遠的地方。我感覺一路上都是異樣的目光,如芒針刺背。於是,我常會放在晚上去倒。如果蔡回來了,他就幫著我去倒,這又增加了他媽媽對我的不滿,老是嘀咕兒子,太寵著我了。可我,一到晚上,我與他兩個頭放在一個枕頭上時,我就開始對著他嘀嘀咕咕,說他爸媽對我處處冷眼。
他的“三夾板”做得真不容易,一聲不響,埋頭苦乾,幫我做了事,再幫父母做事,他家的馬桶成了他的任務了。還要照顧小李子。他就這麼用無怨無悔的付出,來減少家裡的摩擦。
我看著他每天默不作聲地辛苦乾活兒,就學著把怨言吞下肚子去了。
他呢?還是懂我,說著父母的不容易,也說著我的忍耐的不容易。
什麼是婚姻的幸福,我琢磨過,因為在物資上,我要什麼沒什麼,在精神上,我也是被冷漠的那個,那麼,我得到了什麼呢?
“他懂我,”這是一個非常無價的財富,“他為我常拂心塵,”就是我的另一種精神上的受益。有了這些,我的婚姻沒有成為“愛情的墳墓”,因為“懂”,我們最淳樸的感情一直在暢流中。
好像這種“懂”,放在那時的社會上,也一樣可以“流通”。他們單位的工會在春節前,評他本年度先進個人,事跡就是:沒有將外地女友拋棄。
這種自我修煉來的“幸福生活”,也過得飛快。又一個學期要開始了。
但是,我們與所有新婚夫婦一樣,如膠似漆,怎麼舍得分離呢?於是,我又寫信去請假了。我問了“破案”的進度,並陳述了自己的傷勢依然處在不能自理的階段,也強調了精神上的不能解脫……言下之意……
還好,學校新校長剛進校,一切待興。而且,校長們還是對我十分同情,這事他們有責任的。公安局那兒也沒有新的進展情況。於是,校方又一次批準了我的帶薪請假。媽媽是一再感謝我們學校的寬宏大量,“你們的領導真是好人呀!”。
然而,我知道這種求來的一時平靜,一時的團聚,對我們來說,根本不是長遠之計,我們必須要付出努力,來實現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的目標。然而,怎樣努力呢?前麵一片茫然。
從學校傳來了消息,政治俞老師調回了上海。有兩個版本的傳說,一是她搞到了人才商調,二是她結婚了,開到了夫妻兩地分居的商調。這把我羨慕得不得了。引得我想入非非。還有與我同時留校的達同學,考取了研究生,也回了上海!更是讓我“四望起遐思,奔哪卻不知。”
不知道是誰提醒了我,我就吵著一定要去上海市府信訪辦,去找大領導幫忙,給我一個商調的名額吧。於是,大家拗不過我,蔡和媽媽陪我去的。
市府信訪辦一位同誌接待了我。
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看到親切和藹的他,就隻想把自己心裡的渴望、委屈與不甘都說出來,絮絮叨叨,居然說個沒完。
他起先是坐著聽,後來就站起來走著聽,再後來,眼睛望著窗外聽……我終於沒有話可以再說了,他才回到桌子前,對我依然臉帶公事公辦的專業笑容,說:“你不就是想調回上海嗎?”
我覺得他太思路清晰,直奔主題而忽視了我表達的許多情感,心裡有點迷茫起來,但沒有任何理由不點頭呀,於是,我默然地點點頭,卻暗自覺得,我的話已經被他擱淺了,估計不會有下文了。
果然,他說:“這兒是沒有任何商調名額的,如果你們已經結婚,就可以向你丈夫所在單位申請。”
我們一行人懷著極大的希望來,這會兒失望地打道回府。但是,我與蔡和媽媽的感受是不同的。
媽媽說這位接待員是個了不起的人物,能夠那麼耐心地聽我說廢話,然後一語道破天機,他以後一定在仕途上大有前程。而蔡卻抱怨了我幾句:“你說了那麼多自己的想法,一句也沒有在點子上。”
誰也猜不到,我卻是有個非常稀奇古怪的感覺:為什麼我會如此喋喋不休?為什麼我會如此地虔誠?這是不是與佛教的信徒有點相同?在菩薩麵前,祈禱著的人,一定與我是一樣的……傻乎乎地許著願,癡呆呆地還著願……,不管你嘮叨多少,菩薩就是不開口,如此,信徒們反而絡繹不絕地來,說呀說呀……究竟芸芸眾生是為了什麼呢?圖個保佑?許願成功?還就是為了吐出心結,把心平靜下來?
我一路走一路想:如果哪一天,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菩薩,一旦開口告訴了你真相的話……,信徒們就會與我現在一樣了,反而沮喪落魄,沒有了方向……,多奇怪的感受!
比我實際得多的蔡,馬上到單位裡去問詢和登記了。他回來告訴我一個消息,不知道這算是什麼樣的信息,好?還是不好?
他們工廠有夫妻分居的商調名額,有時一年一個名額,有時三年才一個。現在他們廠有一個已經排隊八年的老工人,還沒有解決呢。我們的商調隻好登記在最後。
這個消息,讓我忍也忍不住地流了半天的淚。
不是還有一條路嗎?考研究生?我也想去試試,但是,怎麼去考呢?達同學的導師是他父親的朋友。而我,連門與路在哪都不知道。
媽媽有辦法,她說找舅舅幫忙。
舅舅說:“好,人是要憑自己的誌氣和努力!”沒有兩天,他介紹了一個人,是華東師範大學教務處的一個乾部。
這個老師很熱情,告訴我:今年他們有一個考研的學科,“外國教育史”沒有報滿,他可以以同等學曆幫我報考。但是,時間很緊張,隻有兩個月了。要考試的科目有四個:外國教育史,世界通史,英語,與政治。
我馬上就說:“我想試試。”
為什麼我有如此的大膽,是因為我以為自己依然有一個好記性。那個時候,正處青春期的我,真有過目不忘的記性,記得,媽媽要我一個下午背出“陋室銘”,我讀三遍就背出來了。還有,在文藝班的時候,幾個人一起去看了一台節目,隻有我背出來了四個節目,其中一個是相聲《畫像》。
說是說同等學曆,可我連一本相關的書都沒有。舅舅的朋友就一方麵幫我報考,一方麵幫我借來了幾本書,兩本《外國教育史》,兩本《世界通史》,一本外國教育學者的語錄集。政治與英語讓我自己買參考書。
我還寫信去學校要求幫我出具了證明,是關於工作與學曆的證明。學校也很快給我寄來了。
於是,愣大膽的我,摩拳擦掌,想用二個月的時間來攀登學術高峰了。當時是二十三個考生,爭奪兩個名額。
我沒日沒夜地拚命投入,第一個月就完成了《外國教育史》的厚書讀薄,我的摘錄筆記有六本。不知道為什麼,我非常喜歡這門學科,讀得還是津津有味。隻是《世界通史》許許多多的年月日,我實在背不出來,我這才知道自己的記憶力,由於那件“蒙麵大盜”的事,或許是過分害怕,或許是出血過多,下降了許多。
為了外語考試,我買了一本《一千考題》的書,可政治考試沒有相關的複習資料,隻好收集報紙,摘錄一些有關的報道。
雖然我當了八年的老師,兩年的師範學校學生,但是,對教育學,教學法的專業理論學習,從來沒有接觸過。我能這麼係統地讀著外國的教育思想與曆史發展,其實意義是雙重的。直到現在,我都記得一些激動著我的內容。
比如:從遠古時期,尤其是到了古希臘時代,人們就重視對下一代的教育。教育思想體係大約有兩種,一種是“斯巴達式”的教育理念,著重於軍事化訓練,有體罰,培養吃苦精神……,還有一種是“雅典式”的,重視文學藝術,所謂的歐洲七藝,學習自然科學,發展智力,……我一看就喜歡“雅典式”的方法。我在高師做學生時,每學期要我們學生參加一個月的勞作,好像是帶有了“斯巴達式”的教育方式。
說起古希臘的先哲,柏拉圖,蘇格拉底,亞理斯多德,我本來就深深著迷。他們除了是大哲學家,也還是大教育家。
蘇格拉底的問答式教學法,讓我覺得趣味十足,不去考慮他的內容是唯心還是唯物,他的教學方式是科學的,而且培養的學生一定是思維活躍,創造性特強的。他的這種教學方法被稱為“產婆術”,一個奇怪的名字,讓人過目不忘。
在這套書裡,他們先哲中加了一個人,德謨克利特,是個無神論者,傑出的唯物主義哲學家,原子論的創始人。在複習時,我沒有特彆重視去讀他,想不到,考試時題目中出現了他。
後麵沉悶的中世紀,讓人壓抑。文藝複興後,好幾個教育學家,特彆讓人矚目。盧梭的“自然和自由教育”,他的《艾彌爾》至今還影響歐美的兒童教育思想。十八世紀,瑞典的教育家裴斯泰洛齊,他提出老師可以像太陽一樣,照亮一教室的學生,使得普及教育成為可能。他說:智慧不是通過機械地記憶彆人的思想,而是在自己思維活動過程中發展起來的。這可是十八世紀的教育家早就告訴我們話,可惜現在我們二十一世紀的人卻不記得了,怎麼都成了標準答案的教學方式了呢?我有時候在找,這個學科的研究生去了哪兒?他為什麼沒有出來疾呼!
後來美國有一個杜威,是社會實用主義的教育家,我們的三校生與大專專科學校,是否受了他的思想的影響?
一個多月的奮鬥,我疏忽了一個生理現象,“老朋友”不見了!
對於要參加考試的我,這可不是好事,因為,我可能懷孕了。這個可憐的孩子,來得不是時候,它會害了自己,也害了我。
學校要求參加考研的考生都要體檢。那個醫生覺得我腹部有個“腫塊”,多按了幾下。於是,我開始“見紅”了。
“怎麼辦?”又是一個“怎麼辦”讓我陷入了困境。蔡與媽媽一起陪我去看醫生。醫生說這是“先兆流產”,要保胎。
我堅決不聽他們要我放棄考試的勸說。我就一邊保胎一邊學習。可是胎兒保不住了,一直流血不止。在考試前一周,我咬著牙對蔡和媽媽說,“去做掉吧!”他們又陪我去了醫院。
“做掉”一個已經三個月的胎兒,意味著什麼?歇斯底裡的痛!大汗淋漓,九死一生!
我這一次經曆的生死搏鬥,是為了去搏一次考試的機會。
吃儘了苦頭後,我躺在床上,一會兒,心情沉重地望著窗外的雲,向我那逝去的孩子道歉;一會兒,焦急地看著桌子上那一大疊書,在想,這最後一周,還得怎樣來再次拚命。
請了三天假來照顧我的蔡,一聲不吭,端來一碗肉糜粥,讓我喝了。我要他幫我,拿著書來給我讀,我用聽覺來複習……他讀著讀著,一顆一顆的淚珠滾落出來,實在讀不下去了……我就安慰他:我很好,不要緊,如果我成功了,以後還是會有孩子的……他實在說不出話來,好不容易才說出一句:“你不要去考了,身體要緊。”
“不,”我給了他一個頑強的笑臉,“我要憑著自己的奮鬥,去做我想要做的事情!”
最後的一周,在他的幫助下,我又複習了一遍大概要考的內容。
考試開始了。媽媽要我回家住,每天,由大弟弟請假陪著我去考,一天考兩門,兩天完成。聽著就是兩天功夫,其實我發現自己,實在身體太虛弱……這可是個小產,手術後才一個星期,要集中考那麼高精尖的四門課,談何容易!我隻要思想一高度集中思考問題,全身就會痛,從頭頂心一直痛到腳底心,渾身上下沒有一寸不痛的。可是我堅持考完了。
在第二天全部課程結束的時候,碰到了一個年老的教授,他問我考什麼,我說考“外國教育史”,於是,他興致勃勃地與我說起了英語。我本來就是個“啞巴”英語的學生,再加上疼痛難忍,一句也聽不清楚他說了什麼,隻好看著他失望地離開了。其實,我也快撐不住了,隻想快點躺到床上去。
弟弟總是覺得我失去了一次機會,為什麼那個教授不問彆人來問我?而我卻一句話都答不出來。
折騰了我半條命的這次考試,我卻不再去奢望會有什麼結果了,讀進腦子裡的教育理念才是真正的獲取。
耿堅編審評:
本章內容敘述是在血色中展開的。
女主人公經曆了一個生死瞬間。作者沒有用“生死瞬間”詞語,但其實這就是一次生與死擦肩而過的血腥經曆。這可以從給做手術的外科醫生的說詞得到足證。盜賊的三刀幸好沒割斷動脈,否則就不用做手術了;連接大拇指、食指、中指的神經得虧沒有挑斷,否則就殘廢了。
在生死線上走過一遭的人,大抵會有兩種情況。一種是從此沉淪,“生無可戀”,對生活再也激不起熱情和勇氣。再一種是“我已經死過一回了,這世間還有什麼可怕的”,越挫越勇,去跨越一個個人生關口。
女主人公是後一種人。經過歲月的沉澱,作者晚年已能用平靜的口吻丶詳儘的細節來敘述這件難以解懷的事,沒有對命運對她的不公發出什麼怨懟之言,苦痛的回憶裡沒有悲憤。尤其是,此事過後不久,又向命運發起挑戰,冒著病痛丶孕期反應丶人流苦痛,超負荷複習參與外國教育史研究生考試,這不是每個人都做得到的。不得不承認,女主人公是一個大寫的人,是一個經曆人生劫難後把人生看通透的人。從大曆史觀來說,苦難總是與輝煌聯結在一起的。就個人曆史的角度而言,磨難總是與生命高點聯結在一起的,不論最後研究生考取與否,女主人公都已經在人生至高點上走過一回了。
本章中,作者注重細節描寫、善於細節描寫的能耐再一次突顯出來,無論用毯子蒙住盜賊,還是小縣城裡高明的外科醫生,人物形象都極其鮮明。還有,羅校長、柯醫生、第一個衝來救助的體育老師、索賠三用機的楊主任、來慰問的各色人等、辦案的警察,蔡的善解人意不緊不慢的勸解,一個個活龍活現地在讀者麵前亮相。媽媽的一句“活著回來就好”令人淚目,同時把一個通透人生至理、充滿人生智慧的母親形象寫活了。在鋪陳主要情節的同時,把圍繞這件事的眾生態呈現出來,這是作者的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