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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普師二班的情深意長 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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籃球賽正如火如荼地進行,美術課老師又布置了美術展覽的任務:要求大家以伍橋築路為主題創作一幅畫。

我們班的畫選出了五幅,我畫的是築路工人的頭像,其實是臨摹了素描作品集裡一個老工人的畫。我用hb筆打了個底樣,直接就用炭筆畫了。整個工人的頭像就是黑不溜秋的。

我還挺得意,在我心裡,喻班,當然還有那幾個“老農”,不就是築路工人?我畫的築路工人曬得黝黑,也不就是我班同學們心裡最好的築路英雄的形象?

所有選出來的畫,都掛在大禮堂的一側牆上。我們的禮堂,一頭是舞台,一頭是食堂買飯的一長溜小窗。

我因自己正在煞費苦心寫晚會的節目,隻遠遠地掃了一眼,根本沒有把心聚焦在那兒,視而無睹,回教室去了。

下午,教室裡依然冷冷清清的,沒有幾個人。我正在把自己構思的框架完成,一個組合節目,有點學習那時候影響我們這代人的家喻戶曉的文藝作品:大型音樂舞蹈史詩《東方紅》。說實話,那時候我們這代年輕人,心裡能有多少素材、以及又有多少可以借鑒的模版?隻是我的胃口太大了,找了這麼個當時最大的模板來模仿。

我給自己的“小組合”取了個名字:《大海航行靠舵手》,把的革命曆史功績給串聯起來。從《紅旗頌》甩紅旗開場,“抬頭望見北鬥星”、“紅軍不怕遠征難”、“鐘山風雨起蒼黃”、“社會主義好”概括了幾十年的奮鬥史,然後,一個舞蹈“毛的紅衛兵學習解放軍”,把距離拉到了眼下,接著就是選用當時的八個中的六個,各表演其中一段,最後就所有人一起在舞台上合唱“大海航行靠舵手”結束。如此,我們班所有同學都起碼要攤上一個表演任務了。

我已經聽說了其他班都是大合唱,三班加了一個詩朗誦。有同學也勸我省點力,哪怕排個大合唱,我們的樂隊就已經勝人一籌了。

可這都沒有動搖我的那個“雄心壯誌”。因為我們班有一群“小音樂”家們,還有那幾個會跳舞的男生女生,以及遊老師的鼓勵,喻班和蔡同學的默默支持,是我背後無窮的支撐力。我下定決心要啃這塊“骨頭”,因為,學校要求我們全班都上台,每個人都參與表演。彆的班是全體同學在台上站了一下,而我們不是,絕不是交個差,真的都得表演,並且,我還把所有的節目最後又歸總在一個主題裡……

突然,有人進了教室,還很興奮地高聲叫我:“你不去看看?你的畫也展出了呢!”

我因為思維深入太久,不可自拔,真是被她的叫喚一聲,驚嚇得靈魂跳出了身體似的,渾身抖了一下。

她馬上停下來,也像被我嚇著了,猶豫地說,“打擾你了吧?”

我抬頭一看,原來是我們班第一間宿舍裡的阿蘭。大家都這麼叫她,說她很漂亮,與那時電影《英雄虎膽》裡的女特務阿蘭一樣的美。

很快我就恢複清醒了,見是她來了很高興,馬上與她聊起了另一件事:“阿蘭,你的‘喬老爺’走了?”

“是的,”阿蘭覺得很奇怪,雖然我嚇了一跳,怎麼隻一會兒又一本正經起來,就問:“有什麼事嗎?”

“喬老爺”是她的男朋友,一起插隊的知青,耐不住寂寞和思念,就又來看她了。好在現在的學習不緊張,每天下午都有時間。

我馬上拿起了桌子上的一張紙遞給她,“這是運動會的報名表,你可以參加什麼項目?”

“我會跑步!”她脫口就說,我馬上接話:“太好了,一個人可以報三項,你參加女子一百米,四百米接力,加上一千五百米,怎麼樣?”

她嗬嗬地笑了,“你這麼相信我都行呀?我小時候,喜歡跟著爸爸的‘黃魚車’後麵跑,他天天要送貨,我就天天跑,所以說我是會跑步的。但是,運動會是比賽……”

“沒有關係,運動會不就是多了一個聽發槍才起跑的儀式?”

“好吧,聽你的。”

阿蘭的爽快,讓我開心極了,我們就一塊兒填起表來。

這時,又來了兩個大呼小叫讓我去看畫展的人,是戚禎與林苗。

我雖然被她們的咋呼動了心,但還是以報名為第一,接著鼓動她倆也報名。

她們兩個拿起表看了半天,戚禎說:“你報鉛球呀?那我也報這個項目。”

“我還報了跳遠呢。”

“我這身胚子能跳多遠?你借我兩個翅膀吧。”戚禎笑了,“不過,林苗能。我也就試一試。”

林苗更有意思,“做啥要‘鉗牢’我?我什麼都行也什麼都不行。”

“好呀,那就讓你報個撐杆跳高,怎麼樣?”戚禎逗她。

她嚇壞了,趕快搖手,“竹杆給我們一撐就折斷了。”

“恐怕我們根本就撐不上去,還能折斷它呀。”

我見她們扯遠了,就趕快說:“你們倆都跟著我報名吧。鉛球,跳遠,還有跳高。維琪也報了跳高。”

“不行不行,”戚禎連連搖頭,“跳高怎麼行,要麼從杆子下鑽過去。”

我們討論著,也可以說是我在極力要她們報三個項目。最後總算我成功了,她們報了立定跳遠、三步跳遠與鉛球。

我看看運動會報名單,差不多都報滿了,隻有文秀與小範運動會請假回插隊地方辦事去了。於是,我開心地跟著她們幾個去看畫展。

這次不是遠觀,而是走進畫展。幾十幅畫掛了一大溜,哪裡想得到,最先跳出來,映入眼簾的竟是我那幅畫,墨黑墨黑的……我急刹車,停住腳不敢向前……從幾步遠的地方看過去,我的“築路工人”看不清眉目,就是一團黑灰的球,……不就像我們剛才在談論的鉛球嗎?

看到自己那麼拙劣的東西,有點羞愧,我本來真應該把它藏起來,捂住或直接丟進垃圾桶,現在居然被掛在大堂裡了,大家都在看……我心裡也有一團黑黑的亂麻在絞動,我真想趕快上去把它扯下來……

見我在發呆,戚禎一把拉我過去,“你的畫被選出來了,我們的都淘汰了呢!”

我非常勉強地說,“不好,真的是不好。”

戚禎倒是很直爽,拉我去看另外兩幅畫,“這是一班姓達的同學的國畫,《紅梅讚》,”她又再拉我去看排在第一的那幅畫,“這是五班的戴同學的畫,《築路大軍》。這兩幅比你的畫要好很多。但是,彆的畫也與你的差不多,半斤八兩。可你還是有八兩,我們的一兩不到。”

我一下子就被這兩幅畫給深深吸引了,尤其是那幅《築路大軍》。畫麵留白很多,中間是聲勢浩大的一隊人馬,正向你走來……前麵第一個人是特寫,畫得非常出色,人的形態動態神態,呼之欲出,舉著一杆紅旗,後麵跟著兩三個人是虛實結合,都扛著築路的工具,再後麵是虛化的人群,可就是這麼幾個人,讓你感覺到了“千軍萬馬在廣袤的天地間,那不屈不饒戰天鬥地的浩然正氣”。如果再仔細看看,發現畫技更是了得,沒有一筆是多餘的,也沒有一筆可以少的……線條流暢……

我忍不住說:“這是專業的呢!”

後麵也有個聲音說:“是呀,這才是專業水平。不過,你的畫也有特點。他們是達芬奇的密碼,你的畫有梵高的氣息……”

我回頭一看,是彆的班的同學,麵生不熟,他的話不知道算是諷刺還是……

我就立即跑過去把自己的作業拉下來了……

“哎,這還沒有評比呢,不能隨便動的。”他急著上前阻止。

我說:“這是作業,不參加比賽。”

“不管怎麼樣,你的作業被選上了,就得參加。”原來他是展覽的負責人呢。說著就把我的“鉛球”又拿過去,掛起來了。

我隻好掩耳盜鈴,趕快離開,自己看不見就心不煩。

誰想,這撞了一鼻子灰的挫敗,卻好像促使一個初級的美學概念撞進了我的心靈:不是炭筆畫就要那麼黑,不是曬黑的皮膚就得那麼黑,以後不能這麼塗鴉了……藝術是一種境界,絕不是一種情緒,那用力過度的黑,就隻能算是一種迷茫的發泄……

接著就是喜訊不斷,我們班的籃球隊打贏了年級裡所有的班隊。

總算看到與籃球生死與共,但已經抱得冠軍歸的蔡同學。

他滿頭大汗地走進教室,坐在他那很久都是空著的位子上。我立即過去,坐在他前麵,把運動會報名的單子給他。

他的汗又把亮晶晶的眼睛給淹了,看不出他是什麼表情。他從桌鬥裡拉出來一塊灰不溜秋的毛巾就擦起汗來,一邊說:“我們還要比賽,已經成立了年級籃球隊,這次是各年級比,比出校冠軍,也許,還要再組成校隊與縣裡各單位的隊伍比……”

“那還有完沒有?”我忍不住打斷他,不無憂慮地埋怨起來。

亮晶晶的眼睛終於睜大了,他其實是還沉浸在自己的籃球成績的喜悅裡呢。這麼聽我一說,馬上就醒悟過來,“明天就是運動會開幕式,三天的運動會,會停課進行。你要排練什麼節目?都列給我,我給你找人。”

“還有你個人的,需要你甩紅旗呢!”

“好,幾個人甩?”

“你一個人。”

“一個人?”他剛擦乾淨汗的臉上又冒汗了,“我不會……”

“我會教你!”

蔡同學,又用毛巾抹一把汗,並下意識用另一隻手抹眼睛,有點猶豫……

我趕快接著說:“這段旗舞是非常重要的!你看……”我乾脆把手稿遞給他……

他看了一遍,像下決心似地說,“好,我支持你。運動會的第二天下午和晚上,我都有空。你要去借一麵紅旗來。”

聽他這麼一說,我一下子鬆了一口氣,可還緊逼一句,“記著要幫我叫男同學哦。”

“好,你的計劃我都記住了。籃球隊的幾個男生,我會安排出他們參加排練的時間來,一般是在教室裡排練吧?”

“是的。不過,排練紅旗舞得在舞台上。”

“嗯,好的。我一定做到。沒有事了吧?我回宿舍了。”他把我給他的運動會表格和毛巾都塞在書包裡,往肩上一背就站起身走了。

雖然沒有幾句話,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可我卻看出來了,他是特地抽空到教室裡來與我溝通的,文體聯盟非常有效,多少讓我忐忑不安的心,總算落在平靜的位置上了。

運動會的第一天,幾百人擠在田徑運動的大操場上,學校要求每個人必須參加,使得海選賽熱鬨非凡。

我們班參加鉛球與跳遠的人,都非常快地完成了任務,每個人可以試兩次,沒有超過複賽線的,馬上淘汰。

當然,我們統統名落孫山!隻是我們的心態完全不一樣,都是興高采烈的,因為,後麵的兩天半的時間成了難得的“私有財產”,可以大大地自由發揮了。

然而,我卻不客氣,立即一個一個通知他們,“明天開始,我們要排練了。”

同學們也不生氣,要我把排練計劃寫出來,貼在黑板上,讓每個人都合理安排。

我趕快又去參加最後一項跳高的海選。維琪已經完成了一米高度,她的長腿讓她輕鬆一躍而過。我匆匆趕到,也想試著跳一米線,可兩次都碰杆,隻好又被淘汰了。這種失敗,沒有一絲會影響我的情緒的,我依然笑嘻嘻地站在一邊,給維琪加油。

田賽場上已經少了一大半人,留下的還真有兩下。跳高的女同學中居然也有人用背越式跳過了一米五。維琪說她不會背越式,跨得過就跨,準備試跳一米一。

正在這時,高音喇叭裡報女子一百米比賽開始……還聽到了“阿蘭的名字,第二跑道,”

我趕快扭頭去看那兒的比賽……

發令槍“砰”一聲後,在起跑線上站著的那六個姑娘中隻有一個,箭一般衝出去了,而阿蘭她們都被嚇呆了,一動不動……

發槍的老師急得喊:“快跑!”她們才馬上跑起來。

阿蘭雖然耽擱了一秒,可看得出她會跑,她的速度極快,一眨眼就快追上那個有比賽經驗的人了!

“加油!加油!”我隔著老遠拚命大喊……全然忘了我還在跳高的地方……

突然,阿蘭腳下一軟,向前摔倒在地上了……

“噢……”人群嘩亂,我心裡一緊,渾身咋汗,隻呆了一下,就也用百米衝刺的速度飛奔過去……

當我們好幾個人將她扶出賽道,她著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怎麼辦?我沒有跑好。”

“不要想了,你痛嗎?”我眼眶濕了。

“不要緊,是腳抽筋。”

體育老師過來,要我幫助扶她到醫務室去看看。

“你一個扶不動,我也來。”維琪原來就在我後麵。

“你不跳了?跳過一米二,或許就有名次了。”我對她說。

“管它呢,參加過了,名次不重要的。”

我與維琪扶起勉強可以走的阿蘭,她每邁出一步就痛得咬牙切齒,腿還在抽筋。不知是誰拿來一隻椅子,好幾個男同學,認識的與不認識的,都來幫助我們把她扛去了醫務室。

醫務室在教學大樓的二樓中間,裡麵都是人,有崴了腳的,磕破皮的,也有感冒咳嗽的……都在嘰裡呱啦地說著什麼。

正在忙碌的女醫生,大概四十歲左右,帶著眼鏡,和藹可親。她一邊給傷病員們拿藥診治,一邊不停地說著安慰話。

“運動會一開始就這麼多人受傷,這是要引起重視的!保護措施,比賽前的熱身運動,都得有人管……去,你們去校務室反映一下。”

“柯醫生,廖校長開會時說過,可海選人多,顧不過來了。”這是一個陪同傷員的同學說的,一看就知道他是個老生。

我們在旁邊等著,也聽明白了,柯醫生是廖校長的夫人。她其實是在為學校的運動會擔心,怕出事呢。

柯醫生很熟練地給同學們一一解除痛苦,輪到我們時,她打量了一下我們三個,突然用上海話與我們說起話來了:“捺幾個是新生伐?準備運動沒有做,腳抽筋了吧?”

我們都驚喜地忘了要看病,一起興奮地說:“啊呀,柯醫生是阿拉上海寧呀!”

阿蘭好像疼痛減了一半似的,連連說:“想不到又碰到老鄉了……”

柯醫生給她小腿抹上了藥,然後輕輕地按摩起來,“是呀,現在老鄉多呢。我畢業剛分配到江西來時,碰不到幾個上海人,現在就是高安師範,也有一百多。”

我們都感到她好親切呀,忍不住就與她東拉西扯“噶三胡”。

她說話的語氣與維琪一個樣,語速很快,但不令人感到急促,反而讓人輕鬆愉快,覺得她爽朗大方,真誠實在,一股暖流在我們的心裡蕩漾。

半個小時後,阿蘭的腿不覺得痛了,可我們卻不想走,雖然柯醫生來不及與我們多說什麼,然而,這間醫務室好像是我們的家似的,不知有多親切,我們磨磨蹭蹭的,賴在那兒,多呆幾分鐘也是好的。

醫務室還是不斷有人進來,柯醫生隻好對我們說,“回寢室去好好休息吧?等房間裡沒有人的時候,你們來坐坐。”我們三個即便再舍不得離開,看看柯醫生實在太忙,才不得不走了。

以後,我們常常會有事沒事到醫務室來,因為與柯醫生說幾句話,實在是很愉快。

我們班的男生比賽成績不斷刷新,蔡同學參加的三個項目,全部進入決賽。可他還是守住了諾言,來跟我學甩旗。一個晚上,要學會一分多鐘的一個人舞旗動作:跑遍舞台,動作時快時慢,一會兒抒情,一會兒技巧,旗子也有那麼大,甩起來真得費大功夫呢。他很認真,學得快,記得也快。就是那天晚上,我與他一共沒有說上幾句話,節目排練完成了。

他把旗子杠回去,說要每天練習一下。我也輕鬆地回寢室了。隻是,我覺得與他之間有了一種默契,那叫什麼?……那就是我們很有力量的文體聯盟的約定。

每天下午,在教室裡的排練,我緊鑼密鼓地進行著,戚禎與上海男生薑同學的京劇對唱,最後定為《沙家浜》中郭建光與沙奶奶的一段,他倆本來會唱,我隻是要他們做幾個動作,就交給他們自己去練習了。

老楊同學的大嗓門,敦實的身形很適合表演《紅燈記》裡的李玉和,也可以表演《海港》裡的那個工人,他輕鬆地唱道:“……成噸的鋼鐵……它輕輕地一抓就起來,哈哈哈……”他的聲音可以把教室都震動了。

我很想要他兩個都演,但是,演員的服裝造型是來不及更換,並且,做好造型後,不再下台。怎麼辦?左思右想,我隻好另覓一個李玉和了。我硬把舞蹈身材的美男子劉革新抓去扮演李玉和。他的氣質模樣都不是那個偉岸的英雄形象,好在他唱得不錯,字正腔圓,也馬馬虎虎地可以擔綱。

接著我就去找小芹了,那個跳舞的漂亮活潑的彩蝶飛飛。她可以跳芭蕾舞《白毛女》中的一段,“北風吹”。她伍橋修路時去了南昌,又晚回來了幾天,這三天運動會,她海選時淘汰得很快,然後就不見了蹤影。

我們好像對淘汰不僅都無動於衷,還暗中比起了誰先淘汰。她就是獲得“自由”的第一人,一完成了“淘汰任務”後,彩蝶不知飛到哪裡去了?我發動了許多同學,到處找她,第一天沒有找到。就先排練其他的舞蹈節目了,芭蕾舞還有一段是《紅色娘子軍連連歌》。

“向前進,向前進,戰士的責任重婦女的冤仇深……”

最辛苦的是樂隊,所有十幾首歌曲和戲曲的譜子,全部都要背出來。他們都在發奮圖強地練習。我一首一首地聽著,這兒那兒要如何如何,……不斷提著讓他們頭痛的意見。可他們沒有怨言,勤學苦練。二胡鄭說,“我們的‘運動會’是在這兒,這可不能再被淘汰了。”

樂隊裡也有兩個男同學進入體育決賽,都是拉二胡的。老楊和劉革新就暫時代替。

文秀辦好事回來了。她身體弱弱的,可是,她提前回來參加樂隊的排練。她問維琪,“為什麼跳高放棄了呢?有個第六名也是好的。不然,我們班的女生成了清一式的淘汰大軍。”

維琪笑得合不攏嘴,“我自己淘汰自己的,這裡的任務更重要!讓狗去抓老鼠,抓不住是正常的。而我們要做老鷹,連個小動物也逮不住就真丟人了。”

可最強音的嗩呐安福,就是“鷹”(音)的薄弱環節,他記不住,也常常卡在節奏上。維琪與文秀老是敲打他,他那憨厚的臉上,汗水直流,歎著氣說:“唉,比跑五千米還難呢。”

不過,他很快學會讓手風琴聲來帶著他了。他的笛子或嗩呐變得很有韻律,有時低一點,有時高一點,彆人以為他抑揚頓挫,表現力十足,可隻有維琪知道他是在借自己的高超記憶力呢。隻要維琪將他一軍,突然停下來,他也馬上就停,接著,所有人都停下來了……

維琪很惱火:“你們都要背譜,光依靠我怎麼行?萬一我背不出來,或拉錯了,怎麼辦?責任太大了!”

安福與老楊,還有文秀都笑著鼓勵她,“樂隊的帶頭人,非你莫屬!”

我聽著“非你莫屬”非常順耳,不就是庫前小學餘校長喜歡說的嗎?我忍不住也笑了。現在維琪與我一樣,嘗到了不得不擔負一份重重的責任擔子的滋味了。

“不、不、不!”她雖然比我強硬一點,一連大喊幾個“不”,可也沒有辦法脫開已經沾在身上的“非你莫屬”,那麼多的樂器都等著她的手風琴帶路,無路可逃呀!維琪就是這點好,再不情願的事,她都會服從集體利益的。

我最知道,這台晚會伴奏的一半重量就這麼已壓到了她的肩上了。

還有一個是二胡鄭,他也在默默挑著擔子,那幾個京劇片段,都是他拉京胡來伴奏的。可他一聲不響,還是那個“老農”的脾氣,埋頭苦乾,吃苦耐勞。

運動會的第二天,我們的排練就基本分派好了節目與人選。同學們一見有了眉目,都非常賣力,我雖然有點累,可心裡踏實多了。誰知,卻有二件小事,沒有在我意料中,讓排練的進行卡了一下殼。

先是林苗找到了小芹。原來她下午三點左右已經回到了宿舍,林苗發現她時,她正躲在被窩裡呼呼大睡呢。

“白毛女,快起來,要你去跳舞!”林苗搖著她。

她是天性快樂的,可不知道為了什麼煩心事,居然輕輕“嗯”了一聲,又轉身繼續睡。

林苗更用力地推她:“全班就是找你一個人,都安排了任務,你不去,我的任務也沒有了呢!”

小芹“霍”地坐起來,沒有好氣地說:“什麼呀?你也可以跳白毛女的,乾嗎找我?煩死了!”然後倒頭又睡。

林苗給她嚇著了,嘟嘟囔囔地說著:“哪有兩個白毛女的?又不是我要叫你,是文娛委員找你。不去算了。”她就直接回到教室裡來,把一肚子牢騷,添油加醋地發泄給我聽:“白毛女在睡覺,請不來……‘娘個冬菜’,要麼,讓我來跳吧……”

林苗“發格”,真叫我為難,可以跳的要撂挑子,不會跳的請戰來了,怎麼辦?

我真想直接了當地也發個飆,“你不會跳,她又不來,取消這個節目!” 這不久簡單了,一石雙鳥!但是,話在嘴邊,分明要奪口而出了,可還是被我自己又硬生生地咽下去了。

我當然明白,我的情緒怎麼可以任性開閘瀉洪?那就不單單是立馬把這兩個人開涮了,緊接著會是怎麼樣的連鎖反應……現在叫“多米諾骨牌效應”……

我看看正在排練的幾組人員,這會兒他們的眼睛也都在掃過來。他們大多沒有什麼文藝細胞,是勉為其難地在練習,與其說是喜歡,不如說是看在班級榮譽的臉上,看在我的辛苦的份上,儘力而為罷了。他們的眼睛裡全是探索,看我怎麼處理,反正運動會的“淘汰熱”還熱著呢……

我心裡的焦慮翻上翻下……就這麼一盤棋,要是翻轉了,不要說一台節目,大合唱也搞不成了……那時的我,就是這麼不斷地對自己說:不能有脾氣,根本不可以有,更是不應該有!

我停了幾秒,使勁地恢複以往我一貫的溫和,對林苗說:“你有自己的任務呢。小芹,我晚上另外找她。”

此時,我卻一眼瞥見喻班從外麵進來,一陣高興:“救星來了,正好可以先排練你們三人組。喻班,林苗和張東城。”

張東城也是個上海男生,他喜歡看書,迷在文學裡,但是,天性有點內向,在班裡從來默默無聞。他也是早早就從運動場上退了下來,正坐在教室裡看書。聽我叫他,抬起迷茫的眼睛:“我也要表演?”

“是的!”我用非常肯定的語氣對他說,因為猶豫人會因為你的一點不確定,他立即沒有勇氣邁出第一步。

“我們做什麼呢?”喻班馬上就響應,他的堅定不移的支持,產生了作用,不僅是他們三人都集中過來,教室裡其他組合也又開始賣力地練習起來了。

“樂隊去了哪裡排練?”喻班問。

“到舞台上去了。我們等會也過去,試試走台,心裡有數了,再分散練。”

我就開始給他們三人邊示範邊講解:喻班擎起毛的像,成為全部節目的中心,林苗與張同學就在他兩旁,作為護衛。他們一組到台中間時,需要走正步,然後就到台後的中間定位,彆的節目在兩旁造型。

喻班聽罷立即拿起一本書高高舉起,走起了正步,林苗他們兩個也跟在後麵,雖然不那麼有神氣,倒也可以。這是所有組合裡最簡單,卻又是很重要的,看把林苗樂得,她也就沒有再吵著要跳白毛女了。

我一看,除了蔡同學他們幾個正在運動場上拚搏冠亞軍之外,其餘人員差不多都到位了,就招呼大家一起去舞台上試一試。

到了舞台那兒,儘管是一個節目也還沒有排出來,我們都隻是跟著音樂走一走。不想,同學們卻走得不錯,初具規模,這很是鼓舞了大家的士氣。

然而,我沒有想到的是,中心點的三人組,動作隻有走路,卻出了狀況。

喻班的正步走還是可以的,林苗也走得不錯,而大問題,居然在張同學這兒,他一上台,不會走路了,拘束得順手順腳,搖搖擺擺,如同小鴨一般。

我耐心地要他記住邁左腳時出右手,然後再出右腳同時出左手……反複好幾遍,總算可以了。但音樂一起,他們三人組成了小雞小鴨各走各的了。

我再次努力地說著,讓他們跟著練,一遍,兩遍……我正差點失去了信心時,突然看見了一個瘦瘦高高的身影,在遠遠地看著我……

是彭老師!

我趕快向他跑去,他對我笑笑說:“不是每一個同學都可以的吧?”

“嗯,是有困難……不過,還是要全班都上去才行。”

“好,”彭老師點點頭,“什麼時候彩排了就叫我。”

“一定。”

隻是與彭老師說了三言兩語,我的心又堅定起來。於是,繼續上台,堅韌不拔地說著:左腳,右腳……

運動會第三天的晚上,要表演白毛女的小芹終於來對我說了:“可不可以取消白毛女?”

“不可以!”我毫不猶豫地回答。

小芹漂亮的嘴生硬地撇著,半餉不說話。戚禎恰巧聽見了我們的對話,她說話不客氣:“是不是沒有大春你就不樂意了?”她也不管小琴碰到了什麼事在生氣,馬上再來一句,“這麼不高興,是不是真有大春把你給甩了?”

小芹好像臉上出現了一個多重複雜的表情:詫異,吃驚,煩惱還有羞澀……我也覺得,戚禎一語中的了!

我就連勸帶哄地對小芹說:“跳舞可以讓任何不愉快煙消雲散。來吧,我們去跳舞。”

戚禎笑得有點狡譎,但是很支持我:“你跳白毛女一定很好,大春看看不由得心又動了。”

小芹惱怒地揚起她的小拳頭砸了戚禎一拳,“沒有的事!”為了證實沒有事,她果然跟我去跳舞了。然而,她總是有氣無力,把我也帶入了情緒低落的“窪地”裡。

那天,我們乾脆就不跳了,坐在舞台的階梯上,說起了悄悄話。她知道我在那種情況下,還耐心地陪著她,有點不忍心,告訴了我她的故事。

簡單來說,正當我們在伍橋築路時,她在南昌“鋪路”。

家裡給她介紹了一個對象,可以在畢業時幫助她分配到南昌。可是,這次她偷偷溜回南昌,發現這個對象找了他人。她的難受不是因為“失戀”,他們哪兒有“戀”,隻是之前所做的努力落空了,並且,使她非常失望的原因,是因為那個可以為她鋪路的人找的姑娘,哪兒哪兒都不及她,讓從來因自己天生美麗而非常自信的她終於明白了:一朵在鄉下的花,遠不及一根在城裡的草。

我不由想起了在插隊時,我就一直用“花崗岩”腦袋來思考:對那些走門路為自己的生活目標鋪路的種種,常不屑一顧。現在麵對小芹的故事,我總算有點明白了,原來這種情況,城鄉是沒有差異的,有文化的人與“睜眼瞎”也都是一樣,哪怕是婚姻,並不是由感情來支配,而是由目的來支配的。也就是,人們會利用各種各樣的目的,為自己編織一個關係網。

小芹的活躍,讓她消息靈通,她得到了七五屆分配的許多情報。

她告訴我:他們那一屆晚了一個學期分配,放在了明年,也就是1976年的4月份左右分配。高安師範曆經風雨後恢複招收的第一屆,大部分畢業生是哪裡選送來的就回哪裡去。當然,學校經過了努力,爭取到了工礦子弟學校的一些名額,她還聽說他們第一屆會有好多人留校。

我問她:“你是哪裡選送來的?”

“奉新。”

“哦,與我一樣。”我也有點興趣了,又繼續問:“你是南昌來插隊的?為什麼你比我們要小了好幾歲呢?”

她三言兩語說了一些她的家事,“她父親被下放在奉新縣郊,她母親身體不好,留在南昌了。她家兩個孩子,做姐姐的她,那時還是個小學生,跟著父親一起下放,而弟弟太小了,就跟著媽媽留在南昌了。

“如果我們分回奉新,就得回到以前插隊的公社嗎?”我忍不住也聯想到了自己以後的出路……

“肯定是的!要不,你就早點在縣裡活動活動,上海知青還是有機會留在縣城裡。”

又是得活動活動!我不由心煩意躁起來,我的腦袋就是特彆在這種方麵不好使喚……不過,我倒是有點理解小芹為什麼已經開始活動了。隻是我……不去想它吧,反正還有一年半的學習時間呢。

我們那個晚上也算是排練了“白毛女”,隻不過“北風”不但吹在了她的心上,也攪亂了我的思想……

後麵的幾天,我們班所有人都動員上台了,天天在不斷緊張地練習。那段我與小芹關於畢業分配的談話,早已被我丟在爪哇國裡了。

可我們排練上的許多感動我的事情,卻很深很深地刻在我的心底裡,而且直到今日,我還在為我們二班的同學們不容易的作為而動容:他們根本不會表演,然而,哪怕上台會發抖,哪怕路也走不好,哪怕唱京劇會荒腔走板,……但他們都還在努力著……

麗琴,南昌人,她要扮演“智取威虎山”裡的小常寶,她的“深山問苦”唱段不幾天就唱熟了,但是與她一起演“楊子榮”的卻總是缺席。她來找我告狀了:“你看,龍班長太忙了,他隻會唱一句‘小常寶,控訴了土匪罪狀……’就背不出來了,你趕快去抓他來教室吧!”

我費力地找了龍班好幾次,可他總是一句話:不用擔心,我會唱的。這個龍班長,自己挑的角色,卻不認真排練,不用說,我就是很擔心他。

運動會結束後,我們的學習課程又正常了,當然,我的心肯定是靜不下來,這段時間是我看書最少的時候。有些隻愛讀書的同學們也常會埋怨我,“你把大家都拖進了夢想的坑裡了。”

全校舉行了一次大會,專門為運動會得了名次的人頒獎。我就記得,我們班的蔡同學,不斷上台領獎。並且,領導們也特地作了下一個活動的動員:即全班上台表演的文藝彙演。廖校長特地點了我們班的名,希望可以拿出讓大家滿意的節目。

這下,我心裡的壓力更有了千鈞之重!

我第一個想到的是:怎麼可以把排練做成“地下工作”,也就是暗地裡下力,自己先滿意了再突然拿出來?那樣,我們的節目才會吸引彆人的眼球……然而,這種“鴕鳥心態”用在需要表演的文藝節目排練上,是一種多麼可憐的幻想。

我總是對維琪說:“你想想,我們班整整有40個人,一個加強連,隻要一出動排練,就動靜很大,單單一支響徹雲霄的嗩呐,也總會把許多人給召集來圍看。彆人以為我們在卜晝卜夜,其實……”

不過,也有讓我安心的。我們班體育委員蔡同學,他自己的夢想是實現了,可並沒有把他給美得忘了我們全班上台表演的“夢想”,他們幾個運動“健將”排練時隨叫隨到。他還告訴我,每天清晨,他都招呼男同學們早早起床,在寢室後麵的空地裡練習。他的旗每天舞幾遍,從來沒有間斷過。 我們一排練就看得出來,老楊的大嗓門在舞台上震耳欲聾,蔡同學的旗舞練得與他在運動場上一樣的出神入化。我們的“聯盟”給了我太多的勇氣和信心呀!

終於到了我們第一次彩排的時候了,我請了彭老師和遊老師來觀看。

遊老師很熟悉我們的每一個節目,他隻是關照我,怎麼去借服裝道具。

彭老師卻很嚴肅地對我說:“如果這幾點你做不到修改的話,那麼整台節目的可看性就沒有了。”

我一下子像被雷暴擊中,腦子嗡嗡作響,全身麻木,很久都說不出話來……彭老師提出來的七點意見,句句都像尖刺,毫不留情地紮進了我那緊繃的心裡……

最重要的第一點是:演員沒有表演基礎,讓他們站在舞台上,歪歪斜斜的,不如讓他們下去……然而這麼一來,第二個缺點就是:這麼多人再次上台來合唱,就會秩序大亂。第三點是:每個的片段,尤其是京劇不能過長,會衝淡整台節目的氣氛,你要思考如何修剪?尤其那個“楊子榮”,根本不會唱。……

這是一個文藝前輩,音樂大師提出來的鞭辟入裡的意見呀!

從此,在正式演出前,我就再也沒有睡過一次好覺,總是苦苦思索,一直到深更半夜,並且在第二天下午,就召集大家來修改。當然還有一點,不管困難有多少,千重山,萬道水,我仍然頑強地繼續……

想不到,屋漏偏逢連陰雨,我苦心經營的一盤棋裡,還是有隻棋子,就在關鍵時刻掉出了棋盤。

事情發生在我們剛借好了所有道具和許多服飾,準備進行一次連排之前。

那天下午,我們班要先上一節體育課,哪曾想,老師安排了對我們來說,難度很高的運動項目——跳鞍馬。我可以跳跳小山羊,可鞍馬實在跳不過去,就繞道而行。於是,後麵的女同學們也就跟著我又是笑又是鬨,一連串地繞過了鞍馬。

鄒老師雖眉頭緊蹙,但是他也不勉強,對著我們說:“有誰可以跳的?”

早已陰天轉晴的小芹,心情又好得小蝴蝶亂飛了。這幾天的“白毛女”她跳得高興呀,“北風吹”的焦急盼望也被她跳成了“紮紅頭繩”的歡快心情。

戚禎背地裡對我嘰咕:“她是不是與大春和好了?”

小芹很自信,像模像樣地把手舉了一下……隻見,蝴蝶飛起來了,身輕如燕地躍上鞍馬……雖然左手抖了一下,鄒老師在旁邊扶了扶,可她還是成功地跳過去了……這下贏得了大家的鼓掌和歡呼。

鄒老師很高興,立即給我們分析她的這一跳,優點、缺點……誰知,一個不留神,小芹已經又飛奔起來,向鞍馬撲去,好像比第一次還要奮力……等老師回過神來,已經晚了……小芹可能想讓自己跳得比第一次更好,力度加大而左手邊依然是弱點,又拐了一拐……人越過了鞍馬……但是,接著她就重重地摔倒在墊子上了。

我們站在起跑的另一邊,也清楚地聽到骨頭折斷的“哢”一聲……緊隨著,她就哭嚎起來……

所有人都撲向了她,鄒老師急得滿頭大汗,在不遠處打籃球的男同學們也跑過來了。

喻班趕快去醫務室把柯醫生叫來,柯醫生一看她的左胳膊已經紅腫得有兩個粗了,就知道傷得不輕,“怎麼那麼不注意!”她有點焦急地批評起來。

鄒老師嘴裡隻剩下一句話了:“沒有說一聲就跳,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我也奇怪這個小芹,第一次舉手示意,很是正規,第二次,反而突然偷跑……

學校領導也來了。廖校長親自過來,與柯醫生交談了幾句,立即將他要使用的車調來,雖然他馬上要去宜春地區開會,這麼一調用,他就沒有車了,但也隻好臨時買票,乘長途客車去。這邊由柯醫生陪同,直接將小芹送去了南昌醫院。

擠在我旁邊的林苗說了一句話,驚醒了我,“白毛女胳膊斷了,怎麼辦?”

是呀,我們的節目怎麼辦?我的心頓時被攪得亂七八糟了。

我們班的演出是安排在1976年1月1日元旦晚上。彆的班的大合唱集中在前一天。

我又開始扳手指頭,離演出那天,隻剩一隻手的數了。

小芹參與的節目是三個舞蹈,誰也沒有辦法馬上學會,就隻有我自己來頂了。我的困難是換服裝要快,同時,《白毛女》的伴唱交給了戚禎,還有我的串聯詞朗誦,也隻好分一部分給幾個同學來承擔了。

好在,我對節目的修改已經完成得差不多了,我借了兩條大橫幅,請遊老師寫了“毛萬歲!”與“偉大的祖國萬歲!”在每個表演後留在舞台上造型的人前麵逐漸展開,左右各一幅,最後合唱時,就用橫幅再次造型,變成船的兩邊的船舷……形成了一隻大航船,邊唱邊前後高低起伏,猶如大船在海裡航行。

當然,我並不知道這樣做演出效果會怎麼樣?彭老師會不會認可……但我的大膽探索真就是初生牛犢才有的呀!

對於幾段京劇演唱的修改,我讓會唱的;比如老楊的《海港選段》,他就一唱到底。而那幾個不太會唱的人,就隻唱重要的部分,就像龍班長,他的楊子榮那段唱腔,隻唱前麵二句,後麵讓京胡拉曲調,由我在旁邊誦讀,他做幾個動作來表示……到最後一句時,乾脆要幾個唱京劇的同學一起合唱:“美好的日子萬年長”……如此,好像效果出來了。

在元旦的前一天下午,學校提前安排除我們二班之外的幾個班的大合唱展演,這樣就特地為我們班空出舞台,也就是多留給我們班一個晚上的排練時間。

哪曾想,學校原來是又要交給我一個新任務呢。

有個副校長,聽說是專門管教學的何校長親自把任務布置給了遊老師:上級指示,明天人民日報會發表“元旦社論”,要我們班在展演前加演一個“慶祝元旦社論”發表的節目。

我愣住了!之前已經困難重重,並且,還不知道我們的額外努力,算是克服了那幾個問題了沒有?眼下這個任務卻又加出來了,我們要在不知道社論的內容是什麼的前提下,用一天不到的時間完成一個慶祝節目!並且是由我們普師班來完成……就是文藝班也完不成呀!

然而,遊老師說,你要儘力。沒有商榷餘地。

我突然想起在學校的道具倉庫裡有許多紅綢,這可以兩用……一道靈光突然在腦子裡閃現,原來遇到了緊急情況時,人是會急中生智的……在這件事上,我深深體會到了,以前積累的許多排練經驗,哪怕隻是在山遠地偏的庫前小學裡的一番努力,也會讓我在緊急時候,幫我的忙了……

我腦海裡浮現的是一個熱鬨的舞台場景……我就按照自己這個潛意識來構思……趕快寫出來了四段三句半的鑼鼓詞……歡慶的詞在我的肚子裡現成就有,隻要把“春節”替換成“元旦社論”……,四個男生在舞台後一溜排開,大鼓置中,鑼鈸兩旁,前麵由舞蹈組配合鑼鼓詞歡呼,紅綢團花不斷揮舞,等鑼鼓詞最後說完,就將紅綢甩開,跳一段鼓聲伴奏的舞蹈,嘴裡隻要喊“歡慶發表!元旦社論,……”

然後,這些紅綢還可以給我們的“大海航行的輪船”再添色彩,船的中間要人疊人,站在像的後麵,舉起紅綢,前後安排兩個人拉開,就像是係在船的桅杆上的纜繩……這樣,一定會更有看頭……

於是,我又興奮起來,當即寫好了鑼鼓詞,交給四個男同學,老楊大鼓,劉革新和小華鑼鈸,並由蔡同學說那最後的半句,敲小鈸。這幾個人果然有本事,隻排了兩遍就成了。

我召集了十二個女同學,把我設計好的幾個動作教她們,等喻班把紅綢借來,她們也已經學會了一大半,怎麼握住紅綢做花,怎麼抖開揮舞……那天晚上一直練到十一點,我們算是把這個“開場白”排練出來一個架子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三十九人又全部到舞台上集合,所有人都賣力到忘我的境界了。事後想想,我都會感動得眼淚忍不住湧出來。我們二班的同學們那種情深意長,都在不言中呀!

我們要練熟慶元旦的節目,還要怎樣利用紅綢做個“桅杆”旁邊的纜繩,搭成一隻更精彩的大航船;怎樣可以最快速度更換服飾;怎樣合理放好每個人的道具,從哪裡下台再從哪裡上台……我每個細節都要思考到,每個連接都不能漏掉……

在晚上的演出前,我們充分利用了僅有的一個上午,與一個下午,大家都精神繃緊,思想高度集中,真是到了“奮不顧身”的極致了。

然而,不管怎麼苦練,我的心裡還是沒有把握,七上八下的,好像整台節目都可以了,又好像還有很多問題……

終於到了晚上。

我扒拉幾口飯,早早來到教室,桌子上已經放好了化妝品,那是遊老師讓學校的保管服飾演出用品的上屆校友送來的。更沒有想到的是,七六屆的同學來了好幾個,她們是來幫助我們化妝的。

記得有一個美麗大方的上海姑娘問我,“儂就是汪建華嗎?”

我點了一下頭,她馬上坐在我前麵,為我化起裝來。她確實是個技術能手,經她的手我立馬變了一個人。我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那麼美過,對著鏡子傻看了許久……圍在旁邊的同學們很眼饞,都想要她化裝,她卻說:“我沒有時間,隻給主角化。”並讓她們趕快去找彆的同學,弄得我有點承受不了這份厚意了。

女同學們搶著化裝,擠成一堆在等著,而男同學們躲著,但是,都一樣給趕回教室來。上一屆的學長們一點不客氣,一個口徑:上台演出,都得化裝。她們其實是在教我們這一課呢。

又有一個七六屆的學姐給我送來了“白毛女”——應該說是“喜兒”的服飾,翠綠長褲,紅底白碎花的小襖,一根長辮子,還有一雙芭蕾舞鞋子。她們前一天演出用了,特地為我送過來。我試著穿了舞鞋立足尖,還跳了幾下,不行,沒有把握,還是不立足尖的好,我就把舞鞋放進了桌鬥裡。

這時,我們班的一個同學來喊我了,說是遊老師找我,並要我們所有化好妝的人都去舞台集合。

我趕快先去換衣服,我想好了一個辦法,就是把綠褲紅襖先穿在裡麵,我的主裝很簡單,就是一套軍裝,套上去,可以完成串聯詞的朗誦,脫了,就是“喜兒”了。這時的我,匆匆忙忙的,隻要穿得上套得住就什麼都行了。

遊老師交給我一張紙,這是學校領導要求的,是元旦社論的摘要,必須要我讀一下,如此,學校領導可以坐在下麵,不用上台發表什麼演講了,由著我們一個班來表演。

我又是急急忙忙看了一遍紙上密密麻麻的兩段文字,還好,沒有不認識的難字。我心裡暗暗想,就是有,我也沒有時間去查字典了,就讀半邊吧,也豁出去了。不過,我內心還是惴惴不安的,萬一讀成彆字,在幾百個師生麵前,那種難以為情,真不可想象……

高安師範的大舞台,厚厚的紫紅大幕關著,我們所有人都在台上集中,遊老師三言兩語作了最後的動員,就把指揮權交給我了。我也忘了自己本是個柔弱靦腆的女孩,馬上竭儘全力地安排起來,當然還是因為我們有平時的努力,我很快就讓樂隊和演員們全部就位了。

然後,我一個人撥開幕布,站到了大幕的前麵……整個大廳烏壓壓擠滿了人,本來鬨哄哄的,一看我出來了就馬上靜下來,而且靜得出奇……我好像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那麼地快,還有那不勻的喘息聲音,似乎一大廳的人都可以聽得見……我知道,醜媳婦要開始見公婆了……沒有退路,是自己選擇的,……我調整調整氣息,終於勇敢地開口了……我覺得自己還是很有底力,沒有被眼前的大陣勢嚇著,由擴音器幫我送出去的聲音,在大禮堂裡回蕩起來……我事後總是會想,我怎麼沒有害怕?我怎麼沒有逃下場去?……看來,那是因為在我的身體裡,已經有了一個“功力”在發揮作用,它就是我插隊六年半,庫前學校鍛煉了我,並賦予我的。

隻是那張紙上的社論摘要太長了,我讀了十來分鐘。台下的觀眾有點不耐煩,台上造型等待的演員們都站酸了腰腿,(不過,是事後他們告訴我的,)可是,那時候就是得政治掛帥,誰敢怠慢,哪怕是1976年的元旦社論——差不多就是那場大革命的最後一個——也得認真讀完。隻是想不到,會是由我,一個學生,在高安師範的舞台上,讀了一大通的“轟轟烈烈的口號”,內容已經完全忘了,腦子裡僅留了一痕,是一聲歎息……

我播送到最後一句時,把手一揮,這可是個信號,幕布拉開了……燈光大亮,一台的人和紅綢花立即歡舞,大鑼鼓也驚天動地一起響起來了……喧天的熱鬨一下子就衝走了台下台上每一個人的不耐煩,久靜後的突然轟動會讓人心都跟著激動起來,大家血管膨脹,熱血沸騰……於是,合著那種地動山搖的鑼鼓聲和歡呼聲,大禮堂一片鬨騰……

幕布又是在這種激動中拉起來的。在慶祝元旦、和元旦社論的政治任務後麵,我們班的節目要開始了……全校的師生都在聚精會神地等待,想看看我們是怎麼樣的全班都上台?那時我們並不知道,這是做了一件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既傻又不容易的事。

從《紅旗頌》甩旗獨舞到最後的大輪船造型出來,觀眾們都是被吸引的,他們笑聲不斷,掌聲不斷,搖頭不斷,點頭也不斷,讓我們都想不到的是,大家依然看得津津有味,一直到大幕伴著雷動的掌聲最後被拉上時,還是沒有人想離席……據後來有人評議,如果由文藝班的人、哪怕是專業人士來表演這些節目,也沒有那麼好看!因為不會表演的人居然可以這麼認真;連步子都不會走的人,也居然敢正正經經地在舞台上、順手順腳地走一圈……,這已經不是表演的好與壞了,而是一種精神、會感動人的壯舉了……

被感動的領導們到舞台上來了,與我們二班的師生們一一握手,他們說我們不是文藝方麵的天才,但是學校的宗旨就是要培養像我們這樣的人才:可以把文藝表演的才能送到家鄉去,送到農村去,送到每個偏僻的角落去……我們開了一個先例,讓平凡的人邁出不平凡的第一步。

我看到彭老師了,他在觀眾席的第二排,他沒有走,一直等著我們解散,就對我招招手,我飛也似地跑下舞台……

彭老師很激動地對我隻說了兩句話:“你很不錯,七個問題全部解決了,而且是超出了我的想象力。舞台效果非常好,可看性很強,這是你的編排功勞。”

聽了他的話,我很激動,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心潮不斷在澎湃,把該說的話都衝走了,我隻會一個勁地傻笑:“謝謝老師,謝謝,謝謝……”

我哪裡知道,這是對著應該一輩子都得感謝的恩師,最後的說話機會呀!因為,等我們寒假一過,下學期開學時才知道,彭老師調去了宜春師專了。可惜,我隻說了“謝謝”兩個字!更是在好幾年後,我才知道了許多隱藏在另一個幕後的事情……總之,他不但是給我不客氣當麵提意見的老師,也是給我極大鼓勵的導師,更是我的人生道路上扶持我的真正貴人哪!他對我的寄望沒有任何私心,就是希望我能夠成為普師教育中的一顆螺絲釘。可是當時,我哪裡會知道呢!我辜負了他!

世界上,是有一種真性情真品德的人,他是不會敲鑼打鼓地來幫助你的,越是高貴的人,越是不會來索取任何回報的……可這都成了我一輩子的心病。遺憾和內疚會煎熬人的……現在,我一直執著地拿起笨拙的筆,想寫,想說出心裡的鬱悶,不就是因為我的心裡繼庫前的石隊長之後,又藏進了一個了不起的人!

耿堅編審評:

您要寫的是您所處的時代洪流裡您眼中的自我丶他人和社會,或者說,是一個青年學生群體。這個青年學生群體,既不同於在你們之前的王蒙《青春萬歲》裡寫的青年學生,也不同於在你們之後的巜十六歲的花季》裡寫的青少年學生,知青下鄉時代洪流在他們身上打下了深刻的烙印。比起從校門到校門的青年學生來說,他們對人世間艱辛丶生活不易丶前途難測已經有了切身的感受,但因為讀書太少,以及年齡還小,尚不能站在"世事洞明”"人情練達”的高度來看待眼前的一切。可是,他們這個年齡段的人對理想丶信仰丶事業丶愛情的追求沒有磨滅,同時,由於已經有所閱曆,於是在群體中生存也會有些"小我”心思,從而會有各種苦惱丶困惑。這個年齡段的人對人和事會有比較豐富細膩的心理體驗。總之,您要寫的是不同於其他時代隻具有您所處時代的特質的青年學生群體。而在寫"那些事”的時候,要事中見人,以人察事,筆墨重心在人,材料細心剪輯,細節圍繞人物,加強心理描寫,還是要寫出幾個像石隊長丶小翠丶爭勝丶餘校長丶桑虹丶紅紅那樣性格鮮明的角色來。

能不能放棄"鬥爭”的執念。好像很難,因為我們是從那個講究鬥爭的年代過來的,思維有某種程度的定型。但即使不能完全避寫鬥爭,還要與此同時去挖掘人性的美好和溫暖,以及年輕人追逐美好的夢想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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