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
隨著天子船隊離開江都城北上的消息傳到洛陽,城中大大小小的官員頓時如臨大敵,一個個全都忙碌起來,隨時準備恭候天子北歸。
可這一切都仿佛與王世充無關。
或者說,跟他王世充關係最大。
因為天子北歸,意味著他將率軍離開經營三年之久的東都洛陽,南下江都赴任。
因此,這段時間,整個洛陽城中或許就數他的府邸最為忙碌。
隻不過人家是在忙著收拾府邸以免失了體麵,他的府邸卻是在忙著搬家準備南下。
說起來也是造化弄人,這已經不是王世充第一次因為天子的到來而被迫搬家了。
當初楊廣剛登基不久,便下旨封他為江都丞,兼任江都宮監,主持修建江都宮。
當時雖然天下承平,但王世充見楊廣一直在不遺餘力打壓關隴貴族,同時還傾舉國之兵去征伐高句麗,便敏銳意識到天下遲早會大亂。
為了早做打算,他暗地結交天下豪傑,到處收買人心,甚至不惜枉法去釋放監牢中的重犯,從而將他們收為己用。
在他的設想中,一旦天下大亂,他便以江都城為根基,進而謀取整個江淮之地,如此一來便有了逐鹿天下的本錢。
可沒想到在大業十一年,因為瓦崗軍的威脅,楊廣第三次巡幸江都,這一巡幸便留在江都城不走了。
可楊廣不僅不走,還在次年調王世充率軍北上,馳援遭到瓦崗軍圍攻的東都洛陽。
當時王世充本想找借口不離開自己經營多年的江都城,可想到如今留守東都洛陽的越王楊侗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娃娃,絕不可能玩得過自己。
若是自己控製住了東都和楊侗,待有朝一日楊廣身死,自己便可扶持楊侗這個小皇帝繼位稱帝,繼而效仿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最終一步步取大隋江山而代之。
最終,王世充經過一番深思熟慮,放棄了自己經營多年的江都城,北上洛陽,最終借著跟瓦崗軍作戰的機會,一步一步完全掌控了洛陽城內外的兵馬。
本來一切都按照他預想的方向發展,可沒想到半路殺出一個秦昇,僅用了半年時間便滅了瓦崗軍,強勢介入了東都,隱隱約約有鳩占鵲巢之勢。
就在王世充想著如何將秦昇趕跑之時,沒想到幽州的羅藝卻幫了他的大忙,幫他將秦昇調去了河北平亂。
本來以為秦昇奪取河北之後,便不會再跟自己爭搶洛陽,沒想到這時候楊廣卻用一紙詔令要將他調回江都。
一切又似乎回到了原點。
離開洛陽,意味著他這些年在東都的經營都將付諸東流,他將不得不回到江都城一切從頭開始。
但王世充畢竟是王世充,經過幾日的憤怒和沮喪之後,他很快便恢複了原本的冷靜,將一眾子侄和自己女婿單雄信全都叫到了自己的書房,一臉平靜告訴他們自己不日就將率軍南下的消息。
隻是他話音剛落,他的侄子王仁則便一臉憤憤不平道:
“叔父,陛下這事未必也做得太不地道了吧,當初見洛陽危急,便躲去江都城,派你北上去對付瓦崗軍。
如今洛陽城的威脅解除了,他又自己跑回洛陽,一腳將叔父你踢回了江都,簡直是豈有此理。”
此話一出,書房內的其他侄子紛紛跟著附和,都在怒斥楊廣此事做得過分。
他們身上都流著胡人的血脈,心中可沒有多少忠君愛國的想法,說話做事從來都是利字當先。
在他們看來,即使楊廣是皇帝,也不能隨意觸犯他們王家的利益。
單雄信微微皺了皺眉頭,卻什麼都沒說。
在王家做了這麼久的女婿,他早就習慣了這些人的言談舉止,見怪不怪了。
王世充卻是不經意看了他一眼,隨後冷笑一聲道:
“你們當真以為是陛下要調我回江都的嗎?”
此話一出,書房內的一眾子侄不由麵麵相覷,顯然是不太明白他們叔父的意思。
最終還是急性子的王仁則忍不住帶頭問出了眾人心中的困惑:
“不是陛下,那還能是誰?”
王世充並沒有直接回答侄子的問題,而是看向一旁一直默然不語的單雄信:
“雄信,你應該猜得到是誰吧?”
見自己嶽父問話,單雄信也不好掖著藏著,沉吟了片刻,最終還是緩緩開口道:
“如果小婿沒有猜錯的話,應該是秦昇!”
秦昇?
一聽到這個名字,在場的一眾王家人神色都不由一陣錯愕。
片刻之後,王世充的長子王玄應很是不解問道:
“秦昇不是已經奪取河北了嗎?東都之事他也已經是鞭長莫及,為何還要將我父親調去江都?”
“正因為他對東都之事鞭長莫及,因而才千方百計想要將我王世充調去江都,防止我王世充在江都做大,為此他不惜勸陛下北歸東都。”
不等單雄信回話,王世充便在一旁冷聲做出了回答,隻是每一個字都帶著對秦昇深深的恨意。
此人當真是自己的一生之敵,虧自己之前還想招他做女婿。
想到這兒,他下意識看了單雄信一眼,心中多多少少有些欣慰。
自己這些子侄一個個都是有勇無謀,還好自己這個女婿不錯,將來足以幫自己獨當一麵。
隻是他的話剛說完,書房內的一眾子侄頓時群情激奮,一個個都欲殺秦昇而後快。
可王世充卻製止住了他們,隨後目光從每一個人的臉上掠過,隨後冷冷說道:
“你們以為我不想殺秦昇嗎?是我殺不了!
為什麼殺不了?因為他官職比我高,地盤比我大,兵力比我多!
因為我樣樣比不過他,所以我隻能跟條狗一樣,他要將我攆出洛陽就攆出洛陽。
如果我想要反擊,那就隻有一個辦法,就是比他爬得更高,打下比他更大的地盤,擁有比他更多的兵力,才不會再像今日這般,說被人攆走就被人攆走!
我將帶你們回江都,從今以後,江都城就是我們王家的根基,我們要一步步剿滅李子通、杜伏威、蕭銑、林士弘這些亂匪,將他們的地盤據為己用,講他們的兵馬都收為己用。
總有一天,我要秦昇和楊廣都跪在我的腳下舔我的鞋子!”
因為書房隻有自己的子侄和女婿,王世充說到最後根本沒有什麼顧忌。
可他的這些子侄不僅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反而一個個哈哈大笑,都說也要讓秦昇和楊廣舔他們的腳。
單雄信看在眼中,心中再次默默歎了一口氣。
有時候,他真的因為自己太正常而顯得與他們格格不入。
他有時候也在想當初自己因為氣不過李密不信任自己而投了王世充,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但如今除非他願意拋妻棄子,否則他已經沒有任何回頭的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