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結滾動兩下,蕭霖踉蹌著扶住門框:“沈姑娘定是誤會了,小生、小生忽然想起書院還有課業…”
沈嘉歲冷眼看他絆倒門檻。青石板上遺落個荷包,紫鶯用劍尖挑開,裡頭露出半截斷指甲——分明是城南柳巷姑娘們愛染的鳳仙花色。
“把這臟東西扔給看門黃犬。”沈嘉歲蘸著茶水在案幾畫圈,“明日讓木匠打批竹節杯,杯底刻‘沈記’暗紋。再跟西市胡商訂五十斤波斯琉璃珠,說是要做‘銀河傾’特飲。”
程掌櫃邊記邊咂舌:“東家,今日進賬五百七十兩,珍珠飲還是頭一份!”
“該換新玩法了。”沈嘉歲推開雕窗,夜風卷著對麵嚴記的叫賣聲撲進來,“後日搞會員製,也就是‘集印兌禮’,買滿十杯贈獨家秘方冊——記得用黃櫨汁浸紙,省得叫人仿了去。”
打更聲又響時,沈嘉歲忽然瞥見銅鏡裡的自己。
前世朝九晚五的社畜,如今倒成了點卯的大東家。
她揉著酸疼的腕子輕笑,果然給自己打工最要命呢。
……
殘月如鉤,將青石板路照得泛白。
沈嘉歲倚著車壁,看最後兩個餛飩攤收走竹棚。車軲轆碾過石縫的聲響突然被雜亂的腳步聲攪碎,紫鶯隱隱感到有些不安,掀簾的手抖得厲害:“快!再快些!”
車夫揚鞭的瞬間,一抹黑影如鷂子翻身掠上車轅。
沈嘉歲隻聽得悶哼,車廂猛然傾斜——車夫滾落在地,韁繩已攥在黑衣人手中。
駿馬嘶鳴著衝向城西,夜風灌進來,帶著鐵鏽味。
“小姐當心!”紫鶯撲過來護住沈嘉歲。
城西角門兩個守衛舉著火把嗬斥,黑衣人卻直直撞過去。木柵欄裂開的脆響裡,馬車衝進郊外野道。
沈嘉歲摸到鬢邊金簪,她扯過紫鶯耳語:“你去前頭說話,轉移那人的注意力。”
“壯壯士…”紫鶯哆嗦著爬向車頭,腰間禁步亂響,“銀子都給你,饒過我們生路吧…”話音未落,沈嘉歲簪尖已刺向黑衣人頸側。
可惜偏了半寸。
黑衣人反手揪住她發髻,頭皮撕裂的疼。
紫鶯發狠咬住他胳膊,三人扭作一團滾下馬車。沈嘉歲後背著地時,看見驚馬拖著空車衝進密林。
“噠噠”馬蹄聲自遠而近。黑衣人匕首抵住紫鶯喉嚨,刀鋒映著月光:“再過來我就殺了她!”
“彆動她,換我。”沈嘉歲抹去嘴角血漬,“永定侯的嫡女可比丫鬟值錢。”
她頸間白玉瓔珞在月光下泛著冷光。黑衣人眼珠一轉,紫鶯已被踹到路邊草叢。
刀刃貼上肌膚的刹那,火把光刺破夜幕。
玄衣男子策馬而來,腰間獬豸佩與鐵甲相撞,正是執掌刑獄的大理寺卿燕回時。
“黎盛,放人!”燕回時勒馬,箭鏃寒光齊刷刷對準黑衣人。
“放我走,不然我殺了這丫頭!”
月色被烏雲吞沒的瞬間,燕回時的袖弩已扣動機關。
箭矢破空聲與黎盛的慘叫同時響起,黑衣人右眼中箭,鮮血四濺。
“大理寺辦案,由不得你談條件。”燕回時的玄色官服被山風卷起,腰間魚符在暗夜中泛著冷光。
黎盛獨眼猩紅,染血的五指扣緊沈嘉歲咽喉:“那就讓這丫頭陪葬!”
他拽著人質朝斷崖疾退,碎石隨著腳步簌簌滾落深潭。
曹少卿急得扯開嗓門:“黎盛!你兄長的貪汙案尚有轉圜,何必做得如此絕…”
“轉圜個屁!”黎盛突然癲狂大笑,“刑部那幫龜孫收錢時怎麼不說轉圜?”
他猛地扯開衣襟,胸口猙獰的烙傷觸目驚心,“看見沒?這是替他們運贓銀的印記!”
沈嘉歲趁他分神,後肘狠狠撞向其肋下。
黎盛吃痛鬆手,卻仍攥著她半截衣袖往崖邊拖拽。千鈞一發之際,燕回時長劍如銀蛇出洞,精準貫穿黑衣人心臟。
“大人!”曹少卿撲到崖邊,隻見燕回時單手攬著沈嘉歲腰身,另一手長劍插進岩縫。
火星四濺中,兩人順著陡坡滾入漆黑密林。
腐葉與斷枝在翻滾間刺入後背,沈嘉歲忽覺後腦被溫熱手掌護住。
燕回時將人按進懷中,玄色大氅裹住她周身,直到撞上老樹根才停住。
“能動嗎?”男人氣息平穩得仿佛方才不過踏青遇雨。
沈嘉歲點了點頭:“無礙。”她試圖起身,卻被腰間的手臂箍得更緊。
隔著濕透的衣衫,她能清晰聽見對方心跳聲——竟與剛才崖上殺人時一般節奏。
燕回時鬆開手,劍尖挑開纏在沈嘉歲腳腕的毒藤:“東南方三裡外應有人煙。”
“大人怎知密林的出口?”沈嘉歲借著樹隙微光打量四周,密林如巨獸張開獠牙。
“斷崖西側是官道。”燕回時撕下衣擺包紮手臂擦傷,“滾落時瞥見北鬥方位。”他忽然頓了頓,“沈姑娘倒是鎮定。”
沈嘉歲長舒一口氣,輕笑道:“比起被歹徒殺死,這點驚嚇算什麼。更何況,不是有燕大人在身邊保護我麼?”
話音未落,遠處傳來狼嚎。
燕回時解下腰間酒囊遞過去:“喝兩口驅寒。”
“謝謝!”辛辣液體滑入喉間,沈嘉歲嗆得直咳嗽。
“慢點喝,沒人跟你搶。”
兩人並行走了幾步。
螢火蟲在草葉間明滅,沈嘉歲仰頭時,星河正潑過天際。
“你傷口發炎了,用這個塗下。”一隻青瓷瓶塞進掌心。
沈嘉歲聞言一愣。
發炎?
古代人會說這個古怪的詞嗎?
她心中不禁泛起嘀咕,莫非他和自己一樣——
沈嘉歲抹藥時,聽見身後布料摩擦聲——燕回時退到三步外,腰間獬豸佩卻仍對著她方向。
“大人也信月宮有仙人?”她忽然開口。露水凝在睫毛上,晃得眼前星河碎成光點。
燕回時撥開擋路的枯枝:“月滿則虧,天道也。”
“我倒覺得月亮是塊大石頭。”沈嘉歲踩斷枯枝的脆響驚飛夜梟,“上頭沒有桂樹,隻有環形山,未來一日我們還可以登上去瞧瞧,就叫它登月計劃。”她故意把最後“登月計劃”四個字咬得極重。
燕回時猛地轉身。
月光描出他繃緊的下頜線,腰間箭囊嘩啦作響。沈嘉歲心跳如擂鼓,脫口而出:“氫氦鋰鈹硼?”
“沈姑娘摔糊塗了?”燕回時眉頭一皺,指尖搭上她腕脈,眼神像是在看傻子。
最後一線希望破滅。
原來,是自己想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