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管家理賬(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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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影西斜時,青綢軟轎碾過榆錢巷的石板路。

沈嘉歲掀簾回望,恰見廂房轉出個素衣少女。那姑娘腰間係著麻布孝帶,扶晁氏時卻露出半截藕荷色裡衣,正是話本裡常見的“要想俏,一身孝”。

“錦藝見過侯爺、夫人。”少女福身時頸間銀鎖滑出衣襟,墜著的翡翠平安扣晃人眼——那是去年原主在白馬寺遺失的貼身之物。

沈嘉歲指尖驀地扣緊窗欞。

前世記憶翻湧如潮:晁氏母女踩著侯府屍骨步步高升,薛錦藝大婚那日戴著九翟冠從流放隊伍前經過,朱紅轎簾後傳來一聲譏誚。

“歲歲?”裴淑貞順著女兒視線望去,隻見那對母女相攜而立,倒像極了戲文裡的苦命鴛鴦。她心頭火起,冷聲催轎:“回府!”

永定侯府朱漆大門緊閉,章嬤嬤捧著榆錢巷帶回的物件候在廊下。

裴淑貞掃過那對鎏金錯銀燭台——分明是她嫁妝裡的東西,竟被沈文淵拿去填了寡婦的庫房。

“都拿去熔了!”她扯斷腕間珊瑚串,殷紅珠子劈裡啪啦滾落階前,“省得汙了侯府的門楣。”

沈文淵追著滿地亂滾的珠子撿:“夫人消消氣,我當真不知那些規製”玉冠歪斜的模樣,倒像是被夫子訓斥的蒙童。

“不知?”裴淑貞拔下梨花簪擲在他腳邊,“朝廷頒的《服製令》就供在祠堂,侯爺不如現在去跪著抄上三百遍!”

沈嘉歲倚著纏枝葡萄紋隔扇,看父親捧著斷簪手足無措。前世母親至死不知,正是這支斷簪被晁氏撿去,成了誣陷侯府私造禁物的罪證。

“爹爹可知僭越之罪要流徙三千裡?”她撿起半截玉梨花,“上月禦史台剛參了忠勤伯府,說他家姨娘戴著嵌東珠的抹額”

沈文淵後頸發涼。他不過憐那寡婦新喪,哪知會惹來滔天大禍。

正要辯解,忽見夫人鳳眸含霜:“侯爺這般憐香惜玉,不如將西跨院收拾出來給那個寡婦住”

“使不得!”沈文淵急得拽住妻子廣袖,“我與晁娘子清清白白,蒼天可鑒!”

裴淑貞指尖掐進掌心。二十年夫妻,她竟不知木訥丈夫還有這般風流債。正要發作,忽聽女兒輕笑:“爹爹這般著急,倒像是被捉奸在床似的。”

滿室寂靜中,沈嘉歲將斷簪投入瑞獸香爐。

青煙騰起時,她望著怔愣的雙親暗歎——這對老夫妻吵起架來,倒比三歲稚童拌嘴還不如。

簷下銅鈴被風吹得亂晃,沈嘉歲捏著團扇柄輕叩案幾:“爹爹怎就瞧不破?薛叔為救爹爹不幸殞命,咱們照拂遺孀本是應當。可您月月往榆錢巷送衣送食,連簪子都照著母親那支打,就不怕旁人說閒話?”

“混賬!”沈文淵拍得茶盞跳起來,“哪個宵小敢編排本侯!”

“外頭自是不敢明說。”沈嘉歲用扇麵遮住翹起的唇角,“可昨兒西市茶樓裡,說書人正講《俏寡婦夜會恩公記》呢。”

她突然湊近父親耳畔,“女兒聽著,那恩公穿的可是二品麒麟補服。”

沈文淵後頸汗毛倒豎。

上月聖上剛申飭過禮部尚書治家不嚴,若叫禦史台逮著把柄

裴淑貞手一抖,茶蓋撞得盞沿叮當響。

她望著女兒條分縷析的模樣,恍惚看見自己出嫁那日,母親握著《中饋錄》長歎:“罷了,橫豎侯府人丁簡單,這管家之法學不會也罷了。”

“娘——”沈嘉歲揪著裴淑貞袖口晃了晃,“及笄禮上都誇我是蕙質蘭心,您可不能藏私呀。娘是不是該教我如何管家了?”

裴淑貞聞言一愣。

那摞堆在書房落灰的賬冊,有糧莊短了收成推說天旱的,有綢緞莊三年虧八百兩的,最要命是城東當鋪——掌櫃上月竟把前朝官窯當五十兩賤賣了!

問題是,管家理賬啥的,我也不會啊!

“侯府中饋最是清閒。”她強作鎮定抽出袖角,“你且翻翻賬本”

“夫人說得是。”沈文淵抹著汗起身,“有不懂的問你兄長,那小子上月還幫王侍郎算過詩會的彩頭。”

沈嘉歲險些笑出聲。

她那風流兄長上月分明是替花魁贖身,倒把三百兩雪花銀算成三十兩。若非老鴇鬨到府門口,這會子秦樓楚館還傳頌著“沈郎一擲千金”的佳話。

……

章嬤嬤捧著半人高的賬冊進來時,窗欞漏進的夕照正打在沈嘉歲眉間。

小娘子蔥白指尖拂過最上頭那本泛黃的簿子,灰撲撲的封皮簌簌落下一層塵。

“上月冰窖支了六段冰?”沈嘉歲捏著狼毫筆的手抖了抖。朱砂墨滴在“二百斤日”的字跡上,洇開刺目的紅。

按市價折算,侯府單是消暑就要日拋四十兩雪花銀——夠城外莊戶吃三年白麵饃。

越往後翻,她額角青筋跳得越凶。

老侯爺上月購得前朝青銅鼎,紋銀八百兩;父親在琉璃廠收了幅贗品《寒林圖》,五百兩打了水漂;母親為聽《牡丹亭》全本,包下整個慶喜班三日最紮眼是兄長的賬目,“紅袖閣酒席”、“添香苑脂粉錢”,林林總總竟湊出個二百兩整。

“小姐”章嬤嬤捧著蓮子羹欲言又止。

自打未時三刻起,這位往日隻知鬥草撲蝶的嬌千金,已對著賬本歎了二十七回氣。

沈嘉歲揉著酸脹的太陽穴。

原著裡侯府敗落的速度比盛夏化冰還快,如今親眼見著這群敗家子,倒覺得能撐半年已是奇跡。

正想著,廊下傳來老侯爺中氣十足的吆喝:“歲兒丫頭!快來看爺爺給你弄的寶貝!”

暮色裡,白發老者牽著匹通體雪白的小馬駒,鬃毛在晚風中泛著銀光。“正宗西域汗血馬!”老侯爺得意地捋須,“為搶這匹玉獅子,爺爺跟康郡王掰了三天腕子!”

沈嘉歲盯著馬鞍上鎏金嵌寶的轡頭,眼前閃過賬冊裡“馬場賒銀五百兩”的記錄。這哪是玉獅子,分明是吞金獸!

“祖父,”她扯出個甜笑,“聽說西郊馬場新進了批滇馬?”

“那些矮腳貨怎配入眼!”老侯爺大手一揮,“明日爺爺再帶你去挑更好更貴的!”

“孫女覺得滇馬甚好。”沈嘉歲截住話頭,“您瞧城防營換的滇馬,拉糧車比大宛馬還穩當。”

她故意壓低聲音,“昨兒聽王禦史家的千金說,聖上近來最厭奢靡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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