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宣武殿。
“殿下,殿下,打聽到了!”
不爭急匆匆地一路小跑,邊跑著邊嚷著。
柴晉坐在高椅之上,手中把玩著一根精致的簪子,帶著輕斥地語氣說道:“跟你說過多少遍了,這是宮裡,你想嚷嚷著讓全宮都聽到嗎?”
不爭撓了撓頭,咪咪笑著說:“嘿嘿,殿下,路尚書大人家中隻有一子一媳,育有二子一女,孫女叫路明霏。”
“路明霏,多歧路,明是非,是個好名字,與她的性情頗為相像。”
一年後。
小雨淅淅瀝瀝,風卷華燈。
“沈自清,求見蘇太傅!”
蘇府大門外,沈自清單膝跪地,從那日路府壽宴後,他便每逢初一十五就帶著厚禮前來蘇府門前求見蘇威。
“我說沈大人,您請回吧,沒用的,老爺說了,無論你是求一百次,還是一千次,他都不會見你的。
我以為陛下欽點的翰林大學士,不同於一般人呢。想不到,也和朝堂上那群牆頭草一樣,在這狗尾乞憐呢?
想著高攀我們蘇府,爭著做陛下眼前的紅人,那排得隊可長著呢!”
蘇府管家蘇護懶洋洋地打開大門,抖著一條腿,趾高氣昂地訓著跪在台階下的哈巴狗。
“管家留步,既然太傅還不肯見我,那勞煩您幫我帶句話。”
蘇護極不情願地走下兩級台階,撐著那把大傘,不肯遮掩他半分。
沈自清緩緩站起來,站在第六級台階的下方,管家看不到他是怎樣一副表情。
“三日之後,我會讓太傅看到我的誠意。”
“我是蘇府大管家,如果人人都巴著我傳話,這偌大的蘇府誰來打理?”
管家頭昂地更高了,肥墩肉厚地同這個大肚子,活像一頭要生崽的母豬。
沈自清沒有看他一眼,反而轉過身去將背對著他。
過了好久,才將頭緩緩地轉過來,沈自清的眼睛狹長,瞳孔被眼皮遮蓋了三分之一,讓人膽寒。
“哦?那你可知,太傅為何讓你屈尊降貴來趕我這顆牆頭草?
等到他追悔莫及的時候,你說他先會尋誰的仇?
是我嗎?不是,是你蘇大管家,看門狗啊。”
“你!你!走著瞧,我便幫你傳了這話,又看你能得意幾時!”
管家掄著那母豬一樣的肚子,一甩一甩進了門。
瑞闕香從蘇威的書房逸出,進了房門,到了前廳,又進了一扇門,到了中廳。
“老爺,老奴把嘴都說爛了,姓沈那小子才肯走,他放下狠話,說三日後,他會讓您看到他的誠意。”
書房裡除了蘇威,還有一個人,長著一副大圓臉配上八字胡,一說話都是油膩的味道。
“太傅大人,沈自清隻不過是一個窮酸腐儒,承襲著祖上的榮光,他能有什麼翻天的能耐。那廝天天跪在您老人家府門前,不管白天黑夜,刮風下雨,霜雪大寒,在您老人家麵前狗叫,吵得您覺都睡不好。我今日進門,都想啐他一臉。依我看,不如找幾個人好好教訓教訓他。”
蘇威坐在楠木雕花太師椅上,氣定神閒地道:
“不不不,這個人,我留著有大用。”
“他能有什麼大用,我倒要看看,他能有什麼能耐!”他一副不服輸的表情,就像等著主人褒獎的鸚鵡。
“申有道,你入我府門幾年了?”
申有道見他如此問道,便二話不說,從座上站起,伏地跪下。
“回大人,已有八載春秋,幸得大人悉心栽培,才讓我這等卑賤小人也能成為這皇城下的人上人哪!”
座上之人頗為滿意,又眯起雙眼,睥睨著他道:
“那一年巡稅欽差做的,是肥了瘦了?”
“卑職不敢!都是為陛下和太傅效力。”
申有道的整張大臉滿滿當當地貼在地上,十分惶恐。
去年,他巡稅征得三百萬兩銀子,歸入國庫二百萬兩。
“嗯,不錯,想不想嘗嘗做京官的滋味?”
“微臣願肝腦塗地,誓死效忠太傅大人!”
隻聽見地板一陣悶響,原來是那廝朝著他的再生父母叩頭。
黎明前的皇城禁院城籠罩在青灰色天幕下,漢白玉天街浮動著晨霧。
百官手持絹燈列隊,當景陽鐘撞響時,朱紅宮門次第開啟,文武分班熙熙攘攘而入,熱氣騰騰。
“肅靜!”領頭太監大喝一聲,頓時鴉雀無聲。
“陛下到——”
在四名侍女、八名太監的擁簇下,南朝皇帝頭戴十八珠冠,身著玄黑冕服緩緩走進朝堂,落座在那把金色龍椅上。
“眾愛卿,有何事啟奏?”
他如豺狼一般,虎視眈眈地盯著每一個人的表情。
從第一排的太子柴晉,太傅蘇威,到第二排的翰林院承旨宋蒙明,諫議大夫周玄清,到最末尾穿著青綠色朝服的正九品京官。
今日適逢初一,地方正七品以上官員得以參加朝會。
喜報——
喜報——
“陛下!”
大太監呈了一封軍報火急火燎地低頭跑了進來,撲通一聲重重地跪在金鑾殿。
“劍門關大捷!蒼丘求和!”
瞬間,朝堂上哄聲一片,百官齊齊下跪。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報喜的太監再次開口,並向蘇威使了個眼色。
“是啊,陛下,城中早已經聚集了眾多民眾,皆在候著辛大將軍班師回朝呢!”
“是嗎?”
聽到這句話,皇帝臉色鐵青。
“回陛下,辛大將軍得勝歸來,京城中已經有百姓將自家門神換成了辛大將軍,以求平安。”
那太監繼續說道。
“多嘴!”
太子柴晉斥罵那太監,上前一步,弓腰道:
“父皇,這都是百姓自己的意思,父皇聖明天子,又何必與愚民一般計較。”
太子是蘇貴妃的養子,蘇太傅是蘇貴妃的兄長,為何太子如今倒像是跟太傅不是一路人,讓蘇氏那夥人摸不著頭腦。
“太子,你尚且年輕,有些事,還不太懂。”
皇帝冷冷地說著,打量著朝堂上那幫武臣。
“陛下,此次潯陽布政司巡稅有功,臣願舉薦申有道為大理寺丞!”
大殿上一群大臣像是串通好了,齊齊附議,響徹大殿。
“準奏!”
“陛下,臣金海城巡撫何昌嶺有本啟奏,中京東北方,金海河下遊闌海郡洪水泛濫,毀堤淹田,加上大雪冰封,已經凍死了不騙少人,微臣懇請陛下加派人手賑災,並減免闌海郡百姓賦稅一年!”
何昌嶺虔誠下跪,言辭懇切,餘音繞梁。
“減免賦稅?來,容侍郎,你來算算,國庫還剩多少錢,還有多少次災可以賑?”
皇帝一下子端坐起來,手指著人群之中的容珩,臉上的肌肉顫抖。
“是,陛下,去年國庫入白銀共800萬兩,東南沿海水患賑災200萬兩,造戰船支出200萬兩,各軍隊軍餉300萬兩,加上前年餘下的500萬兩,去年征得的200兩,如今國庫滿打滿算,正好800萬兩。”
容珩據實陳條,合上奏章,低頭退回原位。
“錢都到哪去了?年年賑災,白白空出去幾百萬兩,沒有一分錢到朕的手上,看看,看看,朕的陵寢,計劃了三年,到如今,還未動工,養你們是來討債的!”
說到激動處,柴煜直接從龍椅上站起,來回踱步,手指群臣,開口大罵。
“臣等萬死。”群臣齊齊下跪。
“太子,賑災之事,你有何人選?”
“啟稟父皇,兒臣覺得容珩容大人再適合不過。容大人通曉天文地理,精通財政算數,定能勝任。”
剛退回人群之中的容珩沒有料到太子居然會舉薦他。
自從太子年十六參政以來,還未見過他與哪位大臣關係親近,也沒聽說有過幕僚,這是在提拔他?
更重要的是,這次,皇帝沒有先問太傅推薦人選,直接問了太子。
“容珩,朕任命你為此次金海水患賑災欽差大臣,執掌闌海郡一切軍政要務,不成功便提頭來見。錢嘛,100萬兩你自己撥去吧,撥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