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二刻,萬獸園的火光將雪地染成暗紅。許昭踩著宋清和的屍體起身,驗屍刀在縣太爺的弩箭光芒中劃出冷冽弧線。他忽然想起林秋娘被押解時,目光始終望向地牢方向——那裡不是關押猛獸的地方,而是長生殿罪惡的核心。
"許昭,你逃不掉的。"縣太爺抬手,衙役們舉起火把呈扇形包圍,"知道為什麼你後頸的毒不會發作嗎?因為你是我們特意留下的'乾淨棋子',用來在案發時替我們背鍋。"
許昭後退半步,腳底踩到一塊凍硬的血餅,發出脆響。那血餅邊緣呈梅花狀,與他在之前發現的火漆印形狀吻合。他忽然想起宋清和的話:"長生殿的主人,從來不止宋清源一個。"眼前的縣太爺、管家、甚至可能包括新任知府,都是這個畸形產業鏈的一環。
"地牢裡的人熊,"許昭故意將驗屍刀指向縣太爺後頸的胎記,"是不是都有和你一樣的標記?你們用馴獸鞭刻下梅花,用香灰防止傷口愈合,就是為了證明他們曾是'人',好讓買家相信這是'會說話的畜生'"
"住口!"縣太爺惱羞成怒,弩箭破空而來。許昭側身躲過,刀刃切入旁邊的樹乾,竟從中掉出半枚銅鈴——那是青樓花魁案中失蹤的證物。他忽然明白之前看到的人皮麵具內側的胭脂牡丹含義:原來萬獸園與青樓共用一條販賣渠道,孌童與人熊都是他們的"商品"。
"往密道跑!"暗處傳來熟悉的咳嗽聲——是管家。許昭一愣,卻見管家推開隱在假山後的石門,自己則轉身迎向衙役:"他們要的是活口我替你爭取時間。"
石門內傳來陣陣腐臭,比枯井密室更甚。許昭握緊銀戒,沿著石階向下,火折子光芒照亮石壁上的爪痕,每道痕跡都帶著絕望的力量。他想起密室賬簿的記錄,戊申年購入的幼童,如今可能都變成了地牢裡的"人熊"。
"吼——嗚!"
低沉的哀嚎從前方傳來,夾雜著金屬摩擦聲。許昭屏住呼吸,繞過拐角,眼前景象令他瞳孔驟縮:三具人形生物被鐵鏈鎖在石牆上,他們的皮膚覆蓋著粗糙的黑毛,麵部扭曲卻保留著人類特征,前爪分明是五指並攏的手掌,指甲縫裡還沾著乾涸的血垢。
"救救"
最左側的"人熊"忽然開口,聲音沙啞如破鑼。許昭認出那是公堂上聽到的哀嚎,此刻近距離聆聽,才發現其中夾雜著模糊的詞句:"宋清源"
驗屍刀"當啷"落地。許昭踉蹌著上前,借著火光看清人熊頸間的傷痕——那不是普通的咬痕,而是用虎牙刻出的"獸吻",與林秋娘、宋清和的標記完全一致。他忽然想起地牢熊吼,聲音竟似人類哀嚎,這些看似獸類的哀嚎,其實是人類在用最後的力氣控訴罪惡。
"你們是誰?"許昭伸手觸碰鐵鏈,人熊卻驚恐地縮成一團,"我是許昭,宋清和的弟弟"
"昭"中間的人熊忽然發出含混的音節,抬起前爪指向許昭後頸。許昭一愣,意識到他們能通過胎記辨認身份。右側的人熊突然劇烈掙紮,鐵鏈撞擊石壁發出巨響,它張開嘴,露出滿口金牙——正是前麵提到的屠夫金牙。
"王屠夫?"許昭驚呼。人熊瘋狂點頭,眼淚混著血汙從眼角滑落。許昭這才注意到,它們的牙齒被拔得七零八落,金牙是強行鑲上去的,牙齦處化膿潰爛,散發著惡臭。
"宋清源在"王屠夫費力地吐出幾個字,前爪指向地牢深處。許昭順著它的目光看去,隻見儘頭的鐵籠裡,蜷縮著一個更龐大的身影,周身毛發呈灰白色,背部隆起如駝峰,赫然是之前失蹤的兩頭黑熊之一。
"嗷——"
灰熊突然站立,身高竟達兩米有餘。它的麵部輪廓更接近人類,眼睛裡閃爍著瘋狂與絕望的光芒。許昭注意到它前爪戴著一枚銀鐲,鐲上刻著"秋"字——與他手中的銀戒一模一樣。
"娘"灰熊忽然發出模糊的音節,前爪扒在鐵籠上,指甲刮出刺耳聲響。許昭渾身血液凝固,他終於明白林秋娘為何甘願頂罪:這頭灰熊,正是她十八年前"夭折"的孩子,那個被扔進狼窩卻奇跡生還的嬰兒。
"不可能"許昭後退半步,撞上身後的石壁。石壁突然凹陷,露出一個暗格,裡麵放著一卷羊皮紙,正是宋清源的馴化手冊。他顫抖著翻開,第一頁赫然畫著一個嬰兒,旁邊批注:"癸未年七月初七,實驗體甲,狼乳喂養第十九日,開始展現獸性。"
地牢上方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響,是管家的咳嗽聲漸弱。許昭知道縣太爺的追兵隨時會到,他迅速將手冊塞進衣襟,取出銀戒貼近灰熊的銀鐲——兩枚器物嚴絲合縫,組成一朵完整的梅花。
"帶走"灰熊用前爪寫下血字,指向暗格下方的通道。許昭這才發現,通道口散落著幾具孩童骸骨,頸間都戴著長生鎖,與骨燈籠的脊椎骨屬於同一批受害者。
"許昭!"縣太爺的怒吼從上方傳來,"你以為能帶走證據?彆忘了,林秋娘中的鶴頂紅,解藥隻有我有"
話音未落,地牢突然劇烈震動。許昭轉頭,看見宋清和的屍體被踢入密道,縣太爺手持火把站在石階上,身後跟著幾個衙役,每人手中都牽著一頭餓狼。
"把他逼進熊籠。"縣太爺冷笑,"讓他看看,當年他哥哥是怎麼被狼撕咬的"
餓狼的低吼在密閉空間裡回蕩。許昭握緊驗屍刀,卻發現刀刃在火光下泛著詭異的藍光——那是長期接觸鶴頂紅的痕跡。他忽然想起林秋娘咳出的血,原來她早已用自己做實驗,找到了以毒攻毒的方法。
"動手!"縣太爺揮手。餓狼撲來的瞬間,許昭突然將驗屍刀刺入最近的狼喉,鮮血濺在他後頸的胎記上,竟發出"滋啦"的聲響——鶴頂紅與狼血發生反應,產生大量白霧。
"這是"縣太爺麵露驚恐。
"你以為我是棋子?"許昭在霧中冷笑,"從發現王屠夫牙髓裡的鶴頂紅時,我就知道這毒能被狼血中和。林秋娘頸間的傷痕,根本不是為了偽裝,而是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記仇恨"
霧中傳來鐵鏈斷裂的巨響。灰熊不知何時掙斷鎖鏈,攔在許昭身前,它的銀鐲在火光下閃爍,竟與縣太爺弩箭上的梅花紋路形成鏡像。縣太爺終於露出恐懼之色,因為他認出了這頭灰熊的真實身份——那是宋清源最得意的實驗品,也是他親自參與馴化的"人熊之王"。
"不你不能"縣太爺連連後退,卻被石階絆倒。灰熊張開嘴,露出尖銳的犬齒,那正是當年林秋娘為它種下的"獸吻"標記。許昭這才明白,所謂"獸類撕咬痕",其實是受害者反擊時留下的印記,是他們作為人類最後的掙紮。
"吼——!"
灰熊的怒吼震得石壁簌簌落灰。它撲向縣太爺的瞬間,許昭看見它眼中倒映的火光,那不是野獸的凶殘,而是人類的怒火。驗屍刀從許昭手中滑落,刀刃插入地麵,竟觸發了暗格的機關——通道儘頭緩緩打開,露出一間堆滿繈褓的石室,每個繈褓上都繡著"長生"二字,與林秋娘藏的繈褓一模一樣。
寅時四刻,雪停了。許昭抱著灰熊遞來的繈褓,從密道逃出萬獸園。身後傳來縣太爺的慘叫,以及地牢中此起彼伏的"人熊"哀嚎,那聲音不再是含混的吼叫,而是連成一片的哭號:"救我救我"
他低頭看著繈褓內側,上麵用金線繡著一幅地圖,正是前麵林秋娘繈褓上的萬獸園地牢圖。而在地圖中心的梅花標記旁,赫然寫著一行小字:"五月初五,長生殿開爐之日,切記。"
許昭握緊銀戒,戒麵內側的"秋"字硌著掌心。他忽然想起宋清和臨終前的話:"去青樓找琴師她有母親的遺物。"遠處,青樓方向傳來若有若無的琴音,彈的正是第一章中黑熊聽到的《安魂曲》,但此刻曲調卻暗藏殺機,仿佛是對長生殿罪惡的挽歌。
地牢深處,熊吼漸歇。許昭知道,那些被馴化的"人熊"終將隨著獸園的大火消失,但長生殿的陰影不會就此終結。他後頸的胎記還在隱隱作痛,那不是毒藥的標記,而是刻在血脈裡的使命——揭露真相,讓所有披著人皮的畜生,都受到應有的審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