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星落笑出了聲,“大哥說,‘男兒膝下有黃金’,可是自古以來,天地君親師皆可跪,這是忠,是孝,是義。就連市井裡,那些學唱戲、學木工的三教九流之徒,都知道尊師為父,日日孝敬。既然大哥有心尊何師為先生,那麼跪他又何妨呢?怎麼就成了他故意折辱你?莫非大哥私心裡,根本就瞧不起何師,因此不想跪他?”
聞如風慌忙道:“你不要胡說八道!我什麼時候瞧不起何師了?!”
聞星落又轉向聞月引,“姐姐說,‘勁往一處使’,恕我直言,我隻看見大哥推我出來做苦力,卻沒看見他自己付出了什麼。自己的前程,自己都不想使力,又怎麼能指望彆人?”
聞月引硬著頭皮反駁道:“話雖如此,可你和大哥終究是兄妹啊,血濃於水,你幫個小忙又能怎麼樣呢?小妹,你從前不是最喜歡大哥了嗎?為什麼今天變的如此自私呢?”
“月引妹妹說得不錯!”
一道爽利的聲音忽然傳來。
眾人望去,說話的少女穿著石榴裙,生得十分清秀。
趙家小姐好奇,“她是誰啊?”
聞星落平靜道:“徐渺渺。”
“徐渺渺?莫非是蓉城最大的茶商——徐家的掌上明珠?我聽說徐家沒有兒子,就這麼一個女兒,徐家二老幾乎把她寵成了眼珠子。”
聞星落頷首。
上輩子,徐渺渺傾慕聞如風才貌雙全,帶著萬貫家財嫁給了他。
後來聞如風高中探花,被京城權貴榜下捉婿,他喜不自勝,當即貶妻為妾,另娶高門貴女。
徐渺渺從正室淪為小妾,在京城裡又無依無靠,不出三個月就抑鬱而終,萬貫家財儘數成了彆人的嫁衣裳。
聞星落看著徐渺渺眼含情愫,一步步走向聞如風,便知道這輩子徐渺渺依舊動了心。
徐渺渺深情款款地看了一眼聞如風,才目光淩厲地掃向聞星落,“長兄如父,正所謂‘父母命,不可違’,你大哥不過是叫你幫個小忙,你怎麼就推三阻四?!我在旁邊聽了很久,聞星落,你自己都不忠不孝不義,怎麼有臉指責你大哥?!”
聞星落道:“徐姑娘,山階叩首,這並不是小忙。一個弱冠之年的男子,連自己的前程都不想負責,反而把責任轉嫁到自己妹妹的頭上,他還能承擔得起什麼?”
她隱晦地提醒徐渺渺,聞如風不是值得托付的男人。
可是徐渺渺根本聽不懂她的暗示,隻冷笑道:“聞星落,你可真是伶牙俐齒!你大哥親自來雲台山拜師,可見是很重視自己的前程,怎麼就不負責任了?!倒是你,你自私自利、對長兄不敬,可見沒有家教!要是放在徐家,早該拉出去挨鞭子了!”
聞星落麵無表情。
這人自己要尋死路,誰能攔得住?
前世徐渺渺作為長嫂,與她關係泛泛,甚至還克扣過幾次她院裡的東西。
她不是以德報怨的聖人,剛剛提醒那一次,已經是她仁至義儘。
她拉起趙家小姐的手,“咱們走。”
“慢著!”徐渺渺憤怒,“你大哥的事情還沒有解決,你著急走什麼?!”
聞如風有了支持者,也來了精神,“星落,你也該擔起妹妹的責任了!我做主,趁著現在還沒天黑,你趕緊代我去給何師叩首,能叩幾個就叩幾個!將來我要是蟾宮折桂,你這當妹妹的臉上也有光不是?!”
聞星落厭煩透了這些人。
她譏諷,“做主、做主,大哥是聞家人,而我是鎮北王府的人,你做我哪門子的主?能在我頭上做主的人,還在那裡坐著呢!”
纖細玉指,遙遙一指。
眾人下意識望去。
謝觀瀾坐姿慵懶,側顏昳麗,正百無聊賴地撥弄腰間穗子。
被眾人盯著,他慢條斯理地掀起眼皮,似笑非笑,“真有意思。”
他說話向來不喜明言。
因此這四個字,也不知是在說聞星落有意思,還是在嘲諷聞如風。
聞如風大步上前,拱手道:“世子明鑒,聞星落雖然是你的繼妹,但按照父親的意思,我如今也算是你的繼兄。可見聞星落與你的關係,與我和你的關係是一樣的。聞星落今日敢不敬兄長,明日就敢不敬父母,實在是沒有教養,有辱門楣!還請世子念在咱們兄弟一場的份上,教教聞星落何為忠孝!”
“繼兄?”謝觀瀾重複了一遍這個詞。
聞如風彎起嘴角,暗暗挺了挺脊背,“這是父親的意思。”
謝觀瀾又重複,“父親?”
聞如風堅定道:“不錯!我母親嫁給了鎮北王,我喚他一聲父親,他也是點了頭的!”
謝觀瀾低低笑了起來。
他笑起來時眉眼舒展,緋衣玉帶在夏日樹蔭裡勾勒出矜貴穠豔,是真正的風流瀟灑颯遝不羈。
聞如風見他笑,還以為他心情好,於是也跟著笑起來。
扶山安靜地站在謝觀瀾身後,半垂下頭,默默為他點了個蠟。
他家世子爺愛笑。
心情不錯時會笑,殺人時也會笑。
顯然現在的笑屬於後者……
謝觀瀾忽然不笑了。
他冷冷道:“你也配?”
聞如風愣了愣,臉上還帶著未褪的笑意,“什麼?”
謝觀瀾眉骨下壓,麵上是不加掩飾的冷漠和惡意,“自稱繼兄,你也配?”
聞如風張了張嘴。
這個人剛剛還笑得那麼開心,怎麼突然就翻臉了?
謝觀瀾撚著鵝黃穗子,嗓音低沉冷冽,“我祖父貴為先帝,我父親是天子同父異母的親兄弟,十三歲便被封為鎮北王。外祖一家承襲公爵之位,書香名門百年清貴,母妃從出生起就受封郡主。聞公子何德何能,敢與某,稱一聲兄弟?”
謝觀瀾的政績和軍功實在耀耀奪目。
素日裡又常是一副溫良謙恭的姿態。
以至於讓人忘記了,他擁有多麼顯赫高貴的出身。
他是真正的天之驕子。
恐怖的威壓自他周身散開,聞如風的雙肩猶如負重千斤。
他囁嚅著說不出話來,後背冒出了一層冷汗。
他漸漸彎了脊梁軟了膝蓋,最後竟“撲通”一聲,狼狽地跪倒在了謝觀瀾的麵前。
他顫聲,“世子爺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