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季新承(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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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緊迫,寧竹腳下生風,步履如飛。

昨夜眾人已經商量好了分工,卞景輝去找方掌櫃,卞含秀和季元武進城不做工,隻專心尋人。

寧竹則是再返回家中,趁著官府還沒有清理到他們巷子,把地窖中剩下的糧食全都背回來。

如此哪怕是有突發情況,應該也不至於手忙腳亂。

回到帳篷後,寧竹將自己所聽所聞敘述了一遍,語氣嚴肅地再三叮囑寧荷和季新桐。

“除開出恭時候,你們就留在帳篷裡,哪裡也彆去,若是出去也務必與人離遠些,將麵巾戴上,再熱也不能取下來。”

聞言,一大一小忙不迭點頭。

吃完早飯後,曹餘馥和卞瑞萱也過來了,她們身後還有兩個推著行李的夥計,看著年紀都在二三十歲左右。

個子高點,身材精瘦的叫邵彬,稍微胖點的那個叫萬永。

相比於一般窮苦人家,這兩人體格都還算結實,渾身精肉,一看就是做慣了力氣活的。

畢竟今日留在帳篷區的都是老弱婦孺,有他們兩人在家裡,眾人也能放心些。

寧竹擔心寧荷管不住小狼狗,到時候小家夥偷偷跑出去,找不到回來的路或者被人逮住下鍋就糟了,索性也一同將小狼狗帶走了。

等官兵再來叫人進城做工的時候,寧竹便將竹簍背上,小家夥似乎也知道是為它好,也沒有反抗,乖乖地蜷縮在竹簍裡,偶爾起來動一動。

領頭的那位官兵看著寧竹他們裹得隻剩個眼睛的奇怪模樣,多瞧了一眼,但並沒有說什麼。

等隨著大部隊進了城,城中路麵看著比昨日的乾淨不到哪裡去,甚至更加臟亂。

經過昨日那塊空地時,屍體已經多得快堆不下了,惡臭難聞,隱約可見蚊蟲圍繞在上空,發出嗡嗡的聲響,屍體顯然腐敗得更快了。

寧竹眉頭皺緊,跟季家夫婦說了一聲“萬事小心”,趁著沒人注意的時候,悄然脫離了隊伍。

現在時辰尚早,一路走過去隻看見幾個人,雖然都沒有人上前來招惹,但總有人盯著她身後的背簍,投來一些意味不明的目光。

寧竹麵色不改,步子卻邁得愈發快了。

這些人在她眼中不足為懼,可她並不想跟可能已經染病的人多糾纏。

想了想猶不放心,她還把自己之前跟張德明做交易的時候戴的帷帽也翻出來,幾乎將整個上半身都籠住了。

這會兒可顧不上熱不熱、身份暴不暴露的問題了,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她要儘可能的隔絕空氣中可能存在的病菌。

等七拐八拐到了家門口,寧竹確定甩掉了身後的尾巴,才將小狼狗從背簍裡放出來。

這一片沒見到屍體,還算乾淨,讓它可以放放風。

小狼狗一落地,濕漉漉的眼睛望著四周,鼻子在地上嗅來嗅去,像是在尋找什麼熟悉的氣味。

寧竹蹲下身,點了點小狼狗的腦門:“就在這裡玩,不許亂跑。”

不敢讓它隨意亂跑,萬一染上病菌回來怎麼辦。

小狼狗也頗通人性,像是認出了這是什麼地方,仰起腦袋“嗚嗚”回應了兩聲,就邁著短腿跑到了埋葬母狼的地方,盤著尾巴臥在上麵不動。

寧竹看它乖巧的樣子,眉尾微挑:“幫我看著,要是有人來了就提醒我。”

小狼狗又是“嗷嗚”兩聲。

挺好,還能幫忙放風,有點用處。

寧竹不再管它,站起身,順著先前留下痕跡,找到地窖的位置。

地窖入口被厚厚的灰塵掩蓋著,並沒有人來過的痕跡,她俯下身,雙手抓住特意用來遮擋入口的橫梁木。

為了不惹人注意,她控製著力道,輕拿輕放,費了些功夫才將橫梁木完全移開。

寧竹拍了拍手上的灰塵,單手撐住地窖邊緣,縱身跳進去。

地窖裡的儲備糧已經搬走了一部分,如今剩下的就是六十斤陳米、五斤綠豆、六斤重的火腿、一斤細鹽……

寧竹數了數,剩下的一個大背簍就能裝走了。

不過她就背簍這一個搬運工具,離開涉州城的路上還要拿被褥和鍋碗瓢盆一類的物品,著實很不方便。

她一邊收拾,一邊尋思著該到哪裡去弄來輛手推車。

同一時刻,剛進城不久的卞含秀夫婦卻被領路官兵叫住。

“先等等,你們那個兒子,叫季什麼……”官兵當時沒把尋人這事放在心上,也沒仔細記住名字,皺著眉硬是想不起來。

卞含秀雙手抓緊衣擺,強忍著內心的激動,補上兒子的名:“季新承!”

官兵擺擺手,也不在乎叫什麼了,隻隨口把消息告訴他們:“對,萬風書院的人都被分配到了北城門了,你們去那裡瞧瞧吧。”

其實昨日來城中的時候,季元武就去書院所在的地方看過,隻是所有人都已經撤離到城外,普通老百姓很難知道都各自安排去了什麼地方,因此並沒能打探到消息。

今日得知兒子的下落,季家夫婦倆喜不自勝,隻當是老天垂憐,不忍讓他們一家人分離。

殊不知,背後多虧宗明川。

官兵中收錢不辦事的大有人在,反正平民百姓也不敢跟他們作對,起初對季家夫婦的所托並沒有太在意。

後來,宗明川背地裡又特意將尋人的事情吩咐一遍。

尋人的事由上峰親自開口,意義自然就不同,他手底下的士兵不敢再混水摸魚,想著得抓緊時間把事情給辦了。

可是收了錢的官兵都還沒來得及行動,今早就有在北城門當差的同僚找了過來,說是受萬山書院一位姓季的讀書郎所托幫忙尋人。

官兵一聽就樂了,正巧信息樣樣都能對上,倒是省了他不少功夫。

他心裡暗自嘀咕,不知道那半大小子給了多少銀錢,才勞動同僚替他跑這麼遠尋人。

這官兵想賣個宗伍長麵子,便跟季家夫妻倆多說了兩句,還把萬風書院等人安置的具體地方告知夫婦二人。

那地方跟寧竹他們的所在的災民區幾乎是兩個對角線,如果真要挨著找,不知道找到猴年馬月去。

煎熬了好些天,終於打聽到了兒子的消息,季家夫婦高興激動自是不用說,心中又懷著一絲忐忑。

他們朝官兵道謝後,就急忙往北城門的方向趕。

季家夫婦緊趕慢趕,到了書院落腳的地方時,一眼就在穿著藍色長衫的眾多學子中看見了兒子季新承。

十一二歲的少年繼承了父親強壯的體格,看著較之同齡人高上一截,很是顯眼。

他正低頭整理書卷,神情專注。

看見季新承平安無恙,卞含秀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淚,顧不上許多,口中不住地喚著兒子的名字。

“承哥兒!”

遠遠被叫到名字的人渾身一顫,猛地回頭,待確定遠處那兩個蒙著麵的熟悉身影不是自己看花眼,他眸中迸發出神采,幾乎是跑著迎了上去。

“娘!爹!”他扶著母親的手臂,重逢的喜悅還沒來得及浮上眼角眉梢,卻發現少了一個人的身影。

瞬間,他眉頭緊皺,一連串的問題脫口而出:“你們都還好嗎?怎麼找到這裡的?姐姐呢?她在哪裡?可是受傷了?要不要緊……”

“桐兒沒事——”

卞含秀餘光瞥見季新承衣擺上有血,話音戛然而止,驚慌地將兒子上下看了看,又不敢上手去摸,生怕觸碰到他的傷口。

她的聲音帶著顫抖:“怎麼會有血!你受傷了!?”

季新承搖了搖頭,急忙安撫母親:“阿娘不必擔心,不是我的血。”

卞含秀重重鬆了口氣,拍拍他的背,大驚大喜下,語氣哽咽道:“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一家團聚的時刻,終歸是讓人羨慕的,雖無人上前打擾,但四麵八方都傳來若有似無的目光,不是說話的地方。

季元武拉著兩人到了僻靜的角落。

他方才一句話沒說,隻是仔細打量了兒子,人看著消瘦了些,從前尚且天真青澀的模樣褪去不少,倒是顯得成熟穩重許多。

他欣慰地拍了拍季新承的肩膀:“你姐姐沒跟來,和你舅母他們在城外,說說你這幾日過得如何。”

“舅舅他們也來了嗎?太好了。”

季新承得知姐姐沒事,也放下了心,情緒平複下來後,他將地動後這幾日的經曆一一道來。

他無疑是幸運的,那日正好趕上夫子教授騎射課,演武場內地勢開闊,因而能在地動時幸免於難。

後來他也找回家去過,可是屋子全塌了,他沒看見有血跡,發現廢墟還有被人翻找過的痕跡,就猜測家人應該沒事,隻是也到處打聽著季家人的消息。

除此之外的時間,他都是跟著學院的師長同窗們在一處,他們這些讀書人倒是沒有人敢為難,隻是當時地動事發突然,書院也死了不少人。

幸存下來的師長便集眾學子們災後施救,他的衣袍上不可避免的沾上了血跡。

季新承說完,有些不解地指了指爹娘遮住口鼻的怪異裝扮,問道:“這是?”

卞含秀恍然回神,急忙從懷中翻出一張乾淨的麵巾,給他也圍上,快速將他們這幾日的事說了一遍。

連寧竹猜測可能會發生瘟疫,昨晚商議找機會換到糧食,儘快離開涉州的事也一並說了。

季新承聽著母親滿口不離寧竹,心中劃過一絲詫異,不過很快就被忽略掉了。

他眼中帶著沉重,聲音沙啞地緩緩說出了另一個壞消息。

“爹,娘,涉州城的大人們都已罹難。”

原來昨日寧竹撿到小狼狗,城中又發生了餘震那時,涉州城的官員們都在一處商量處理災後事宜。

結果碰上了餘震,所有人都沒來得及跑,通通被掩埋,無一幸免。

涉州城的知州大人的確是一個體恤愛民的好官,不然寧竹剛來的時候也不會誤以為,自己生活在一個算得上安居樂業的和平古代。

當初地動發生以後,知州大人片刻不敢耽誤,立刻就將災情上報天聽,請求賑災。

奏折是八百裡加急送去了,可朝廷給的回複說來說去就隻有兩個字——“沒錢”。

朝廷當真不管,也不可能把刀架在京城那些屍位素餐的人脖子上,最後實在是沒有法子了。

昨日,知府大人召集下屬們齊聚一堂,也是想儘快拿出救災方案,保全自己治下的百姓們。

隻是可惜蒼天無眼,那些為了涉州城殫精竭慮、鞠躬儘瘁的官員們沒有死在最大的那場地動中,卻死在了小小的餘震裡。

何其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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