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元武沒有反駁,算是默認了妻子的決定,他將視線投向眉頭緊鎖的卞景輝。
“糧食的事舅哥能否想想辦法?”
家裡的糧食不多了,好在他回去一趟將家中的存銀都取出來,如今還有銀錢可以支使,不然還真是捉襟見肘。
卞景輝身邊可不止有妻女,還有跟著一同前來的兩個夥計,他們的家都在原北縣,定然是要一並帶走的,如此一來需要的糧食就更多了。
他思忖半晌,緩緩開口道:“我與方家糧鋪的掌櫃有幾分交情,隻是不知現下他是何狀況,今日有些晚了,待到明日一早我就去他家鋪子裡瞧瞧。”
話是這麼說,可他心中也沒報多少希望,城中的屋舍基本都已經坍塌,怕是方掌櫃家也不能幸免。
曹餘馥驀地出聲:“不如跟官府的人商量,用藥材換糧食?”
聞言,寧竹率先搖了搖頭:“少量可以,換得多了隻怕不成,假若我們能猜到有大難臨頭,那官府的人隻會更早察覺。況且,換了糧食之後,在官府麵前掛了名,要是想走就更難脫身了。”
這種時刻跟官府做交易換糧食,還是太顯眼了些。
卞景輝也在心中權衡利弊,咬了咬牙道:“我還藏有一批藥材沒出手,事到如今,隻能有多少糧食換多少了,明日我先去方掌櫃那看看,如果不成,我就去跟買賣藥材的官吏商議。”
這屬於沒有辦法的辦法,眼下藥材的珍貴程度和糧食不相上下,他們想必是會同意的。
卞含秀也給他想了一個換糧借口。
“離開涉州的事不能讓太多人知道,如若官吏問起,就說替你妹妹我換的,家裡人多,缺糧食。”
這理由倒也說得過去,卞景輝拍板定下。
“待明日換到糧食,我們即刻動身,小竹這裡我也想想辦法。”
如今大家就是綁在同一條繩子上的螞蚱,寧竹也沒有要瞞著他們的意思。
“多謝卞家舅舅,跟官府換糧食的話,不用考慮我和寧荷,要量太大免得節外生枝,我之前在家中地窖裡存了不少糧食,應該足夠支撐一陣子了。”
此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過來,寧竹滿臉坦然。
“就是被餓怕了,所以多囤了一些。”
卞景輝忍不住多看了寧竹兩眼,這孩子彆的不說,運氣就很不錯。
末了,又聽她問:“去哪裡有定數嗎?”
要知道路引就相當於古代版身份證,沒有官府蓋章的路引,他們是去不了遠的地方,甚至於連大一些的城池、縣城都進不去。
卞含秀試著提議道:“要不回原北縣?”
原北縣也相當於卞家大本營,唯一擔憂的就是,不知那裡現在是何種情形,不過在無處可去的情況下,也算是個不錯的選擇了。
曹餘馥是最高興的那個,卞家老人早已去世多年,可是她爹娘尚在,地動以來心裡一直惦記著娘家人,能回去瞧瞧自然是最好。
無人反對,大家一致默認下來。
“那就先回原北縣看看!”
幾人圍坐商議,直至夜深才散去。
——
隔日又是大晴天,烈日搞搞掛在天上,照得人懶洋洋的,卻給了寧竹一種強烈的不安感。
早上去打水時,沿路住在這一片的災民肉眼可見的增多,幾乎都快沒有下腳的地方,最重要的是,她還聽見了許多人咳嗽的聲音。
明明是夏天,那些人卻雙臂抱緊,看著一副很冷的模樣,且雙眼呆滯,腳步虛浮,透著一股沉寂死氣。
不安感在她聽見河邊幾人的聊天時達到了頂峰。
“二勇他娘,他爹這是怎麼了?”一位年老的婦人驚訝問著迎麵走來的一對年輕夫妻,他們身邊還跟著個六七歲的孩子。
婦人說話親近,聲音帶著關切,聽著像是關係還不錯的鄰居。
短短兩天時間,原本健壯的男人就瘦得兩頰凹陷進去,此刻正虛弱地倚靠著身邊的妻子,眼睛半闔著眼回話。
“是李嬸兒啊,咳咳,興許是咳咳,那日淋了雨,咳咳咳咳”男人說出的話句不成句,沒說兩個字就費力咳嗽起來,像是要把整個肺都給咳出來似的。
這架勢,倒是把對麵的李嬸兒嚇了一跳。
“這這這,快彆說話了,病得這般嚴重,快些去尋郎中!”
一旁男人的妻子伸手扶著他,替他順氣,眼中是止不住的心疼,替他回答了李嬸兒的話:
“那日當家的淋了雨,原本就是咳嗽了兩聲,往常喝點薑湯也就沒事了,本以為沒有大礙。可昨日做工回來後,咳嗽的症狀卻是越來越嚴重了,如今這般情形,城中的醫館都倒了,實在是不知道怎麼辦了。”
身旁的孩子也被男人咳得麵色漲紅,眼珠凸出的模樣嚇著了,忍不住哭出聲來,隻知道嘴裡一聲接一聲的喊著“爹”。
見此,女人也跟著哭,不知道這種倒黴的事怎麼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家中遭災,兒子又還小,丈夫在這節骨眼上生了大病,還沒處去尋郎中,隻能眼睜睜看著他一天比一天虛弱,簡直覺得天要塌了。
這年頭身上有病也是不好衝撞彆人的,女人抹了抹眼角的淚水,紅著眼眶,勉強朝著李嬸兒露出一個笑:“我帶孩子他爹去歇息,您快去忙吧。”
李嬸兒跟小夫妻是多年的鄰居,也算是看著長大的,將他們一家人的慘狀看在眼裡,實在是有些不落忍,於是好心出主意:“我聽人說,城中有專門安置傷員的地兒,那裡有大夫呢,不然你帶二勇他爹去瞧瞧,舍些銀錢,總歸是個希望。”
女人眼睛頓時一亮,也回過勁兒來了,總歸是看到了點希望,連聲朝著李嬸兒道謝,帶上兒子,扶著丈夫就往城裡去。
寧竹遠遠聽完他們的對話,不敢多停留,遠離剛才他們談話的地方,寧願多花一些時間繞路回去。
她一路上都在想那個染病的男人,寧竹不是大夫,也看不出來男人得的是什麼病,不過不妨礙她從女人的話音裡讀出了不對勁的地方。
或許最初咳嗽的時候,男人確實是淋雨著涼了,可是後來聽女人說,喝下薑湯也好了,那之後的病症加重,問題就隻會出在昨日進城做工這件事上!
寧竹頓時覺得不能再拖了,如果可以,她今日就想離開涉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