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起初隻是想著城中死傷眾多,藥物必定緊缺,倒是沒有往瘟疫方麵去想。
如今被寧竹這麼一點破,也瞬間意識到問題所在,帳篷內的空氣陷入了沉寂,每個人的麵色都變得嚴峻起來。
“瘟疫”二字人人聞之色變,它能在極短的時間內能帶走無數鮮活的生命。
三十多年前,千裡之外的江州就曾爆發過瘟疫,十幾萬人的城池死得十不存一,隻餘空蕩蕩的屋子,目光所及之處皆是瘡痍。
彼時天下皆為之震動,那場瘟疫的慘狀,至今仍讓人心有餘悸,仔細想想,與如今的涉州城何其相似!
季元武眉頭緊鎖,開口道:“桐兒,你帶著瑞萱和小荷去旁邊玩。”
他是想把孩子們支開,畢竟話題還是太過敏感,稍不注意就會禍從口出,既擔心孩子們沉不住氣,又擔心被有心人聽見。
季新桐被“瘟疫”兩個字嚇得小臉煞白,緊緊咬著唇,想到如果真的爆發瘟疫,他們一家人該如何是好,一時心亂如麻,連父親的吩咐都沒聽見。
卞瑞萱到底是跟著卞景輝跑過不少地方的,有過曆練,此刻心底也慌,不過還算是穩得住。
“我帶他們兩個在周圍轉轉。”
說完,她站起身,主動握住季新桐的手,又俯身想去牽寧荷。
寧荷有些怕生,下意識躲開,手指緊緊地抱住阿姐的胳膊,彆過頭,神情有些抗拒。
眼下要商議正事,寧竹不好把她留在身邊,便把小狼狗放在寧荷腳邊,認真說道。
“去吧,帶小狗去玩,再替姐姐看著有沒有壞人在偷聽。”
聽著阿姐發話,寧荷雖仍舊有些不樂意,但還是點了點頭,鬆開手跟著一同去了。
三人沒有走遠,就在帳篷周圍轉悠。
寧荷牢記姐姐給的差事,目光炯炯有神,絕不放過一個可疑的身影,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在抓小偷呢,把路過的人都給看得心裡發毛。
這邊,寧竹收回視線,轉過頭來繼續說道:“今日我在城中看見許多屍首,季叔可知官府會怎麼處理?”
“有人認領的都帶回去了,無人認領的還放在今日你見過的空地上,聽官兵們說,會一齊進行掩埋。”想起白日裡看見過的情境,季元武臉色不太好看。
他還有些沒有說出來。
空地上多的是一家老小全部被掩埋的無名屍,經過昨夜暴雨後又急速升溫,好些屍體都已經開始腐爛,不成人形,蒼蠅成群結隊地在上麵盤旋。
可縱使季元武不說,寧竹也能想象得到。
溫暖潮濕的天氣,再加上大量遇難者的屍體未及時掩埋處理,簡直就細菌和病毒的溫床,短短幾日之內它們就會大量滋生,從而成為傳染源。
如今安全的地方不多,災民們大量聚集,有意保持衛生乾淨的百姓少,隨處可見汙穢之物,這樣的環境十分容易導致傳染病擴散。
這個時代不管是醫療資源還是醫療手段都相當匱乏,一場簡單的風寒就能讓人喪命,更彆說大規模的傳染病,活下來的希望簡直是微乎其微。
寧竹也真是越想越心驚。
好不容易才擁有的重生機會,她比誰都珍惜自己的命,絕不會將自己置於如此險境!
寧竹有心想勸,讓季家夫婦明日彆再去城裡,可卞含秀早就和卞家舅媽曹餘馥說好了,明日讓她來幫忙照看孩子們,她和季元武兩人都進城去打聽季新承的消息。
寧竹明白他們尋兒心切,也阻止不了,她隻能沉聲道:“未病先防,有病防變。季叔和秀姨明日去城中時,切記做好防護,可以用細麻布縫製麵巾,沸水煮過晾乾佩戴上,遇腐屍則能避就避,歸來前將外衫褪下焚燒,在外也千萬不要喝生水。”
這個時候再怎麼小心都不為過。
聽了寧竹的話,兩口子都沒多想,順從地點了點頭。
卞景輝冷眼瞧著這一幕,愈發覺得妹妹這鄰居家的小孩有些與眾不同。
沒瞧見連他家向來膽大的萱娘都被嚇得六神無主了,眼前這小孩尚且神情自若,還能冷靜分析將來形勢,叮囑他們防疫。
她身上絲毫沒有一般孩童的天真,如果不看外表,絕對想象不到她不過是個才滿十歲的女童,舉手投足間自帶一股鎮定自若的氣場,讓人不自覺聽從順服。
屬實是不同啊。
寧竹察覺到卞景輝若有所思的目光,沒有多在意,隻是問道:“不知卞家舅舅能不能弄來糧食?地動之後,農田被毀,怕是會絕收,該早做打算。”
卞景輝聞言,低聲遲疑道:“涉州不算貧瘠,想必糧倉中的存糧足夠支撐到朝廷運來賑災糧,況且涉州毗鄰壁州,那裡糧食是不缺的”
壁州是有名的魚米之鄉。
寧竹抬眼,淡聲道:“可是這一切都基於涉州沒有發生瘟疫,不是嗎?”
卞景輝一時語塞,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反駁。
是啊,但凡涉州城有了疫病的苗頭,怕是最貪心的商人也不敢輕易再來此處,更遑論做生意買賣,那時就算是有糧食也運不進來。
寧竹心中還有些未曾問出口的:倘若瘟疫蔓在涉州城中延開來,朝廷當真會管嗎?又管得了多少?
一旦瘟疫爆發,朝廷會派人來賑災的幾率小之又小,按照從前江州的慣例,隻會是封閉整個涉州城,到了那個時候,他們通通都被困在城中,無水無糧的,那才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寧竹沒有再說話,隻是默默盤算著地窖中的存糧,已經夠支撐她和寧荷離開涉州,再多了她也帶不走。
對,她已經有帶上寧荷跑路的想法了。
反正家中隻剩她們倆,寧荷還小,寧竹一個人說了算,她才剛來半個多月,對涉州也沒什麼所謂家鄉之情,並不留戀,說走就能立馬動身。
可是卞家和季家不同,他們沒有存糧且人口又多,要離開的話,路上沒有足夠的補給是走不遠的。
想到這裡,寧竹的手指輕輕撫過懷中那塊張德明給的玉佩。
如果卞景輝弄不來糧食,她隻能動用手中的玉佩,想來張家這樣的大戶,肯定給自家留有後路,隻能辦法從他們手中給季家買來一些糧食了。
算是還了他們的照顧之情。
空氣沉默半晌,卞含秀忽然抬起頭,眼中帶著決然。
她深吸一口氣,語氣裡滿是破釜沉舟的意味:“我覺得小竹說得對!我們是應該早做打算,等找到了承哥兒,我們就先離開涉州城避一避,反正家中的房子也塌了,此刻也沒地方可去,隻要地契在,等一切都平息結束後,我們大可以再回來,不過就是從頭開始,沒什麼大不了。”
她嘴上說的輕鬆,可這個時代的人都講究故土難離,能下定決心一走了之的,畢竟是少數。
卞含秀不願意去想,若是找不到季新承該如何是好,他們夫妻倆即便是不顧及自己,總得顧及女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