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就聽見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季新桐停下動作,側耳聽了幾秒,末了眼裡帶著驚喜:“好像是瑞萱!”
卞瑞萱是季新桐舅舅獨生女,兩人感情很是不錯。
得知是卞家來人了,寧竹不想打擾他們團聚,至於藥材的事,秀姨肯定會幫她的,不用再特意回去了。
寧竹溫聲說:“你先去吧,改天再練。”
季新桐愣了下:“你們不跟我一起回去嗎?”
寧竹:“嗯,我再帶小荷練一會兒。”
季新桐也很久沒有見過舅舅他們,早就有些迫不及待了,聽寧竹這麼一說,她點了點頭,提著裙子朝著聲音的方向跑過去。
寧竹目送季新桐離開,見她在不遠處親密地挽住一位少女的手臂,兩人相攜而去,這才收回視線。
接下來的時間,寧竹專心教導寧荷,對於練武這件事,兩人都萬分認真投入,渾然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
突然,寧竹耳朵微微一動,倏地將目光投向某處。
緊接著,大樹背後走出來一個人,左邊臉上有道格外猙獰的傷疤,正是宗明川。
寧竹目光微頓,瞥見他手中拿著一封拆開的書信,方才就是聽見了鴿子翅膀輕輕撲扇的聲音,她才注意到這裡有人在。
表麵上看來,他們似乎隻是無意間撞上,實際上寧竹不知宗明川來了多久,又看到了多少。
她先朝對方笑了笑。
“宗伍長。”
見自己被發現了,宗明川也不回避,將手中的信件塞進懷裡,徑直走了出來。
他看向寧竹的眼神中帶著些探究,隻覺得對方實在敏銳,再回想剛才她的一舉一動,也愈發坐實了他那晚的直覺——
這小姑娘確實不一般。
宗明川是特地來此處等信的,過了一會兒就看見有三個眼熟小姑娘過來了,他沒有出聲,本以為她們玩一玩,很快就會離開。
誰知道,隨後就看見寧竹開始教授另外兩人一些招數,動作乾脆利落,招招直擊要害,簡直堪稱“流氓”。
宗明川看得哭笑不得,但也不得不承認,寧竹教的招數確實是適合普通人用的,也是最快速有效的反製手段。
不過那幾招在稍微有點功夫的人麵前還是如螳臂當車般,著實淺顯。
可是待到後來,另一個小姑娘走之後,寧竹教她妹妹的功法看著就不簡單了。
初看時不起眼,實則暗藏玄妙,讓人不由心生讚歎,絕非一般人能習得。
這麼想著,宗明川也就問了出來。
“哪處習得?所名為何?”
寧竹心中對他的疑問早有預料。
倘若隻是兩個小姑娘哪裡能讓對方停下駐足,有的也隻是倒海勁了。
她直接沿用了之前對卞含秀的說法:“家傳的,倒海勁。”
“這名倒是配得上。”
宗明川語氣裡隻有讚賞,他早已有師門傳承,自然不會覬覦這武術功法。
自從被貶來到這涉州,他太久沒有痛快打過了,此時也有些技癢。
沒等寧竹回應,宗明川毫無預兆地出手了,拳頭直擊麵門。
寧竹站著沒動,反應卻極快,下意識地抬手抵擋,強勁的拳風蕩起她眉間的發梢。
下一瞬,宗明川就被巨大的力氣震得虎口發麻,後退半步收回手,驚異的同時也著實感到痛快,向來嚴肅的麵孔也帶上了幾分笑意。
“好!再來!”
話音落下,寧竹的身形一動,速度快得驚人,眨眼間就已經繞到了宗明川身後。
她的身法靈巧如燕,雙手握拳出招時的氣勢卻如猛虎,其中蘊含的力道讓人心驚不已。
片刻之後,宗明川額頭逐漸滲出細密的汗水,寧竹倒是顯得遊刃有餘,連氣都沒喘,甚至還能抽空讓寧荷抱上“嗷嗷”叫著就要衝過的小狼狗走遠一些,免得誤傷他們。
轉眼就過完幾十招,宗明川咬牙,被眼前的女孩逼得連連後退。
寧竹回身一個飛踢,氣勢洶洶。
宗明川心頭一驚,急忙側身扭頭,步子向後撤了兩步,不敢與之對上。
前者頭發都沒亂,站直身體,在原地朝宗明川拱手見禮。
出於對強者的尊敬,宗明川也收斂了身上的鋒芒,微微傾身回了一禮。
他眼中帶著掩飾不住的驚詫,沒想到這不起眼的涉州城竟是臥虎藏龍,寧竹的武功遠在他之上,簡直是後生可畏。
想必除了天賦異稟外,寧竹也是下了多年的苦功夫的,畢竟方才那股巨力實在讓人心驚,要不是他收手及時,怕是多多少少要受些內傷。
宗明川心中暗自歎氣,也就是現在練習也晚了,不然他對這“倒海勁”是真的心動。
此刻,他看向寧竹的眼神變了,敬畏的中帶著欣賞,想著這小姑娘一言一行都十分合眼緣,便開口提點了一句。
“你妹妹沒有學成之前,最好不要在有心人麵前展露出來。”
世上不缺慧眼識珠的人,可萬一被小人盯上,這樣絕佳上等的功法會惹來禍患。
寧竹不置可否,在她看來,武功修習來,可不是為了藏著掖著的。
這次跟宗明川切磋,她的收獲也不小,雖然武力值還尚未完全恢複到前世的水平,但是這具身體年紀還小,再加上她的經驗,必定會取得比前世更高的武學境界。
寧竹語氣平靜卻自信:“必會讓他有來無回。”
聞言,宗明川愣了一瞬,回過神來後大笑出聲,他不是嘲笑寧竹,而是笑自己。
年輕氣盛,或許也不是什麼壞事,像他這樣畏首畏尾才是
他眼中情緒複雜萬千,笑意漸漸收斂。
寧竹自然也看出來了。
平心而論,宗明川武藝雖不及她,卻也是難得的高手了,至於他為什麼會淪為一個小小伍長,龜縮在此地,她沒那麼重的好奇心,也無意探究。
宗明川又問:“季家和你有關係?”
一旁的寧荷看他們不像是要繼續動手的樣子,小跑到姐姐身邊,一雙大眼睛裡滿滿的全是崇拜。
寧竹摸了摸她的小揪揪,回答宗明川的問題:“季叔和秀姨都是對我關照有加的長輩。”
宗明川微微頷首:“季家子的事我會讓人去注意的。”
季家夫婦為此來找過,他允了,底下人收了好處自然也會幫忙留意,不過有他吩咐一聲,總是會更加上心的。
他這是心中有幾分惜才,所以才願意賣這個麵子。
寧竹也承這個情,麻溜打蛇上棍,笑著道:“如此多謝宗叔。”
這個時代十四五歲就成婚的大有人在,她叫一聲“叔”不吃虧,反倒是占了便宜。
宗明川一看就不會是普通的士卒,有大腿在麵前不抱是傻瓜,況且她現在就是一個十歲的小姑娘,這樣叫一點毛病都沒有。
被她坦然張口這麼一叫,宗明川沒有反駁,點頭應下了,麵容肉眼可見柔和兩分,眼角的刀疤看著都沒有那麼猙獰。
這時,寧荷扯了扯她的衣擺:“阿姐,新桐姐姐來了。”
聊得太過專注,寧竹都沒注意到,遠處走來一個纖細的人影,正是季新桐。
看見來人了,宗明川吹了一聲口哨,聲音清脆悠長。
一匹棗紅色的駿馬從叢林中奔來,在他麵前停下,光澤亮麗的鬃毛隨風飄揚,身軀高大,四肢強壯有力。
寧竹看得眼睛都不眨,心中暗暗讚歎。
帥!
宗明川拍了拍愛馬的脖頸,拉住韁繩翻身上馬,動作流暢行雲流水。
他低頭道:“有事可來營帳尋我。”
寧竹輕輕點了點頭。
似乎是怕更多人看見,宗明川不再多言,轉身騎馬朝城中而去,馬蹄聲漸漸遠去。
寧竹望著他離開的方向,心中止不住的豔羨。
試問誰不想擁有一隻神駿威武的馬兒呢,待到地動結束,她必然也要給自己買一匹這樣神駿的馬。
等宗明川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季新桐也走到了跟前。
“在看什麼呢,該回去吃飯了。”季新桐的聲音輕柔,目光順著寧竹剛才望去的方向掃了一眼,卻沒看見有人。
寧竹順著宗明川的意思,沒有提及剛才的事,笑著搖了搖頭:“沒看什麼,回去吧。”
寧荷的小腦袋瓜沒有考慮這麼多,跟著寧竹練了一下午,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了,聞言歡呼起來,立馬帶著小狼狗打頭陣往前衝。
“小狗!走!”
“嗷嗚!”小狼狗也跟著興奮地叫了一聲,跟在她屁股後麵追。
一人一狗的友誼來得莫名,兩道同樣圓滾滾的歡快背影,看得人忍不住會心一笑。
吵吵鬨鬨回了帳篷,寧竹也見到了卞家人。
一位穿著長衫,略顯文弱的中年男人,身邊還有位美婦人,以及年紀看起來比季新桐略微年長一些的少女。
這便是卞含秀的兄嫂和侄女,原身小時候見過幾回,寧竹來這裡之後是第一次見。
季元武也告假回來了,災情才剛過去,地方簡陋,他們正圍坐在由木頭簡單搭建成的桌子旁邊閒聊,雙方的眼圈都有些微微泛紅,大概是之前哭過了。
寧竹領著寧荷叫人,卞家舅舅笑著應了,一看就是脾氣軟和的人,卞家舅母心疼地摸了摸寧荷的發髻,喚了兩聲“好孩子”,語氣中都是憐愛。
卞家姐姐看著長了一張明豔大氣的臉,因家中父母恩愛,又隻得了這麼一個女兒,萬般疼愛不說,更是讓她早早就經手了家中的買賣,養成了個乾脆利落的脾氣。
卞瑞萱親近地一把拉過寧竹的手:“我都聽桐兒說了,多虧你了小竹,不介意我這麼叫你吧?回頭你想要什麼藥材跟我說,保管給你弄來。”
卞家舅舅看著女兒的眼神略顯無奈。
他名為卞景輝,家住原北縣,此縣背靠新濟山,是涉州最大的山脈,其雨水豐沛,植物豐茂,是一座天然藥庫,因而催生出許多藥材商人,他就是其中之一。
聽女兒提起這個話題,他便也說道:“我都聽阿秀說了,隻是不知道你要多少?”
寧竹對藥材不是很懂,正待仔細詢問,卞含秀就站起身來打斷。
“晚點再聊,飯菜都要涼了,先用飯吧。”
大家遂從善如流坐下,桌上擺著幾碟菜肴,看著還算豐盛,如今條件有限,卞含秀也是費了平生全部功力做了這頓飯。
在坐的都不是外人,一頓飯邊吃邊聊,寧竹從卞景輝手中定下了不少藥材。
正巧也是因為上半年少雨,山中藥材長得沒有往年的好,卞景輝想著將上半年的藥材攢在一起賣,因此準備得比較多,種類比較齊全。
因為是熟人,寧竹錢給得很利索,卞景輝也特意囑咐讓自家夥計拿配好的藥包過來。
其中有治療腹瀉、風寒、痢疾等等大多常見病症的,另外還有一根幾十年的山參,寧竹全部都要了。
隻是其他人都有些不解。
卞含秀的聲音中帶著些許疑惑:“小竹,你拿這麼多藥做什麼?”
在座的都不是外人,寧竹也不打算藏著掖著。
她望了望四周,確定沒有人注意到,壓低聲音把自己能想到最壞的結果說了出來。
“近幾日先是大雨又是高溫,想著大災之後必有大疫,多準備些以防萬一,總是不會有錯的。”
此話一出,結合今日見證的慘烈場景,季元武最先變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