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麵上的灰塵撲簌簌地往下掉,門環也跟著“哐當”作響,突如其來的地動讓其他人有些回不過神。
地震突至,時間就是生命,寧竹來不及解釋太多,一把擄起寧荷朝外麵跑,喉嚨迸出大喊。
“是地動!地龍翻身!”
聞言,季元武和卞含秀先是一愣,隨即臉色變得萬分難看。
“快走!”
季元武的聲音低沉急促,將妻子和女兒推向巷子外,他自己則留在最後麵護著她們。
這時大地震顫得越發劇烈,巷子裡年久失修的磚石開始鬆動,牆麵上裂開了一道道細密的紋路。
寧竹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往前跑,她並沒有經曆過大地震,腦海裡也隻有末世前那些人人皆知的躲避經驗。
此刻待在家中和巷子這種空間狹小的地方肯定是不行的,她也無法判斷這次地震的規模有多大,隻能憑借本能往前衝。
一昧埋頭狂奔,目光死死盯著前方,跑出了巷子口也沒有停下來。
那些不斷從巷子裡湧出來的人們,臉上的表情或驚恐或茫然,並沒有分走寧竹絲毫的注意,她的目標非常明確——巷子口不遠處的集市廣場。
那邊地勢開闊,四周沒有高大的建築,是附近最安全的地方了。
寧竹再一次慶幸寧家在靠近巷尾的位置,離開巷子並沒有遇到太多的阻礙。
隨著地動越發劇烈,那些修建得並不穩固的牆麵上的磚石開始剝落,有人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寧竹耳邊聽見了身後不知道是誰驚恐地高喊著:“地動!是地動!!!”
驚呼聲、尖叫聲和孩童的哭聲交織在一起,不用回頭也知道是怎樣的亂象。
寧竹咬緊牙關沒有回頭,她在搖晃中勉力保持平衡,雙手緊緊護著寧荷。
周圍漸漸擠滿了往外逃的人,劇烈的搖晃感讓人難以穩住身形,稍不注意就會跌倒在地。
寧竹身邊有很多人跑著跑著就跌倒在地,被身後的驚慌奔逃的人群踩踏,發出痛苦的呻吟。
連季新桐也差一點摔倒,她的腳步踉蹌,身體不自主地向前傾去,臉上滿是驚恐。
尤其是擔心會被人群衝散,她和卞含秀是挽著手一起走的,母女倆險些摔作一團。
幸好走在兩人身後的季元武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手臂,將人強行提溜起來。
他的手臂肌肉緊繃,額頭上青筋暴起。
“彆停!繼續跑!”
卞含秀忙不迭點頭,她也被嚇得不輕,臉色發白額頭冒出細汗,握住女兒手腕的指尖用力到指節微微泛青。
如此危急的情況下人人都自身難保。
寧竹親眼看著,有那些個年輕力壯的男人,不管不顧地橫衝直撞,將旁邊的人撞得東倒西歪、撲倒在地,惹來混著哭聲的咒罵;
看著婦人扶著牆麵逆流而去,眼神在人群中急切地尋找著,高聲呼喊外出玩樂的孩子的名字;
還有人呆立在原地,嘴唇顫抖,臉色蒼白如紙,已經被眼前混亂的場景嚇得六神無主
寧竹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更彆提手裡還抱著一個小孩,根本沒有時間和能力去解救彆人,她隻能努力忽視掉,不去看周圍的混亂。
她能感覺到季家人就跟在自己身後,腳步聲沉重而急促,如此一來更是片刻不敢停下,腳下的步伐愈發加快。
寧竹低下頭,對著懷裡的寧荷道:“抱緊!”
寧荷年紀小,尚且年幼懵懂,雖然不是很明白是什麼情況,但是她能感受到阿姐的緊張和周圍壓抑的氣氛,乖乖趴在寧竹懷裡不動。
她小臉皺成一團,伸出白胖的小胳膊緊緊圈住阿姐的脖頸,時不時替她擦擦額頭上的細汗,動作小心翼翼,生怕打擾到她。
人越多越危險,寧竹抿唇默默加快速度,掃視四周,憑借靈活的走位,很快就穿過擁擠推搡的人群,到達了集市。
空曠的廣場上此時已經站滿了人,四處都是嘈雜的聲音,她對這個集市的地形不熟悉,抱著寧荷找到一個遠離周圍高大建築的地方站定。
終於停了下來,寧竹鬆了口氣,不過短短一分多鐘,卻像是過去了好久。
季家人始終都跟在她身後,季新桐平日活動量少,此時胸口劇烈起伏,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卞含秀看著稍微好一些,也在扶著腰平複呼吸。
周圍環境複雜,寧竹沒有貿然將寧荷放下,經過半個月好吃好喝的養著,她的身體素質雖還比不上末世前,但也比原來好多了,抱個四五十斤的孩子對她來說連負重都算不上。
寧竹的手臂依然穩穩地托著寧荷,沒有絲毫鬆懈,眼睛依舊不動聲色地注意著四周的動向。
季元武本來想開口問,需不需要自己幫忙抱一抱寧荷,瞥見寧竹臉不紅心不跳的模樣,又將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他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心中納罕:小竹力氣竟如此之大嗎?若是換作他抱著孩子狂奔這麼些路,怕是也免不了換換手喘口氣
季元武的目光在寧竹瘦削的身形上停留片刻。
此刻的寧竹單看的外表隻是一個瘦瘦巴巴的小女孩,小臉蠟黃,滿是病氣,仿佛一陣風就能將她吹倒,決計想不到她會有這麼大的力氣。
察覺到季元武的視線,寧竹扭頭望去。
方才她擠過路人時,總又人不滿想要發作,加之場麵混亂不堪,看見她背上的竹簍,不乏有人想渾水摸魚。
但卞含秀始終緊跟在身後,行為間對她們多有回護,見到的人都下意識以為他們是一家人,再一轉眼看見身材魁梧高大的季元武,便也生不出太多心思,通常也會選擇作罷。
寧竹從來不會高估人性,她不怕那些人,卻也不想這種危急時刻有人不長眼湊上來,白白耽誤時間。
假如沒有季家人在,隻有她們兩個孤女,麵對的絕對不會是現在這樣輕鬆的局麵,隻是眼下場景不合適說感謝的話。
寧竹沒在意季元武的眼神,對著他露出一個笑。
他們剛停下幾歇,天空中烏雲翻滾,一下就變天了。
遠遠就能看見涉州城中,那座修得最高的酒樓宛如風中殘燭般搖搖欲墜,外牆上的磚瓦紛紛脫落,重重地砸在街道上。
地麵上像是憑空出現無數張咧開的大嘴,逐漸露出一條條裂縫,最後隻聽四麵八方都傳來“嘭”的巨大聲響,城中屋舍驟然倒塌,揚起無數的塵土。
寧竹單手抱住寧荷,讓她把頭埋到自己懷裡,順便捂住她的耳朵,不想讓她聽見看見。
可是下一秒,寧竹自己的耳朵卻被一雙手捂住,她猛地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卞含秀溫婉的麵容。
這雙溫暖帶著細繭的手,讓寧竹想起了死在喪屍潮中的師兄師姐們,心中湧上些酸軟。
地震不知道持續了多久,停下來的時候寧竹覺得耳朵都已經出現了幻聽,嗡然聲不停。
她放眼望過去幾乎不再有矗立著的建築,到處都是斷壁殘垣和散落的雜物,無法判斷家的方向。
遠處的廢墟之下更不時傳來微弱的呼救和痛苦的呻吟,空氣中彌漫著塵土味、燒焦味和淡淡的血腥味。
從前的平淡祥和的家園,瞬間變成了人間煉獄。
有人癱坐在地痛哭出聲、有人滿眼傷感迷茫、有人崩潰尖叫、有人聚在一起焦躁的議論。
寧竹一時竟然有些忘了自己身在何處,仿佛夢回到那個她掙紮求生兩年的末世。
最後還是寧荷用手扯了扯她的衣角時才恍然回神。
她已經離開了末世,可眼前這一幕也好不到哪裡去。
寧竹鬆開覆在寧荷眼睛上的手。
後者看見眼前的場景先是呆了呆,又問道:“阿姐,我們的家呢?”
寧竹抿了抿唇:“沒有了。”
寧荷茫茫然地說:“那,阿兄回來找不到我們怎麼辦?”
寧竹一時啞然,摸了摸她的頭沒有回答。
寧荷從姐姐的沉默中讀懂了什麼,方才還表現得格外懂事的小姑娘眼裡瞬間沁滿了淚,隻知道攥著阿姐領口的衣服,把頭埋進她的脖頸中發出嗚咽。
季家人像是被姐妹倆的對話喚回了魂。
“家沒了。”季新桐咬唇哭道,“阿爹阿娘,承哥兒怎麼辦?”
逢此變故,哪怕是卞含秀也沒忍住,心中擔心身在書院的兒子安危,又不得不鎮定下來安撫女兒,聲音裡帶著顫抖:“承哥兒聰慧,我們都沒事,他肯定也平安無恙。”
這話更多像是說給自己聽的,話音未儘卞含秀就沒忍住背過身,用袖子擦了擦眼淚。
寧竹沒見過季新承幾回,隻知道他所在的書院和集市隔了有十幾個坊,每日光是耗費在路上的時間就足足有一個時辰。
距離本就遙遠,更彆說如今這樣的情形,至少短時間內,他們一家怕是還無法團聚。
明明才過去十分鐘不到,每個人臉上卻已寫滿了憔悴,好好的家園毀於一旦,季元武原本一個爽朗愛笑的漢子,此刻也沉默不語。
他伸手將妻子攬進懷裡,粗糙的手掌輕輕拍了拍她的背,無聲安慰著。
他自然沒有不擔心兒子的道理,可是眼下災難還未過去,他得先照顧好妻女,再去尋兒子。
卞含秀的臉埋在他的胸口,肩膀微微顫抖,顯然是在壓抑著情緒。
寧竹見狀,輕聲開口道:“書院那邊房屋沒有這麼密集,還有專門的跑馬場和演武場,地勢寬敞,況且還有師長同窗在身邊,承哥兒不會有事的,秀姨,你也要照顧好自己。”
卞含秀抬起頭,眼睫濕潤,不過情緒已經好多了,聞言連連點頭:“是,小竹說得對,家沒了,咱們還得生活,眼下是該想想怎麼辦。”
他們在這裡沒有水,沒有糧食,吃喝拉撒都是問題,幸好最近天氣還不冷,不然光是夜晚的寒風就足以要命。
地動才停息沒多久,就有人去翻找周圍的廢墟翻找東西,還有人匆匆往家的方向走去。
見此情景,季元武深吸一口氣,開口道:“你們就在這裡等著,我順著方向回去,看看能不能找到點”
寧竹將寧荷放下來,皺著眉打斷他的話。
“季叔,地動才過去,還不知道還會不會有餘震,我們還是再等等吧。”
雖然不明顯,但是地麵還有輕微的晃動,隨時可能再次爆發,現在回去危險性太高了,而且正是人心惶惶的時候,起碼要等到官府的人來,有了官兵壓製,那些想趁機作亂、不懷好意的人也會收斂些。
這樣,寧竹才好放心將寧荷留下來,跟季元武一起去回去。
天災後,朝廷官府通常會有賑災的舉動,可是回想在茶館聽到的那番言論,寧竹並不敢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官府身上。
她習慣性的靠自己,比季元武還想回家一趟,而且是儘快,不隻是食物衣物,還有她藏在房梁上的銀票,也得儘快找到。
不過這就沒必要說出來了。
聽寧竹說完,季元武知道越是這種時候越是急躁不得,微微頷首道。
“你想得周到,聽你的。”
從第一個發現地動、當機立斷選擇跑向安全地帶避險、再到如今不慌不亂理智分析現狀,不知不覺間,原本那個有些固執沉鬱的寧竹在眾人心目中一點點淡去。
季元武看向寧竹的眼神也略微有了不同,多了些深意。
在這個混亂的時刻,寧竹不同於旁人的冷靜和果斷,倒是成了他們之中的主心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