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名叫卞含秀,是隔壁季家的,家境在這片也能說是富裕,男人是鐵匠鋪的工匠,夫婦倆育有一兒一女。
寧荷父母還在世時,兩家關係不錯,經常來往,因為卞含秀與寧母同姓,寧竹她們就喊一聲“秀姨”。
等寧家父母去世後,季家不僅沒斷了來往,對兄妹幾個更是多有照拂。
那日‘寧竹’高燒不退時,寧荷就是跑去隔壁求助的,季家也二話沒說就給請了郎中來,送吃的送喝的,連藥錢都是寧竹後來在張家手中賺到錢之後才還的。
季家夫婦倆也是有兒有女的,人又心善,看見兩個小孩都快瘦成骨頭架子了,還讓寧竹把錢收起來,多吃點好的補充補充營養。
最後還是在寧竹撒謊兄長在失蹤前曾經托人送來了一些銀錢,家中暫時並不缺,好說歹說半天季家夫婦才收下了,也不說是還錢,隻是保管,什麼時候要就儘管再拿。
這份情寧竹自然是記在心中的,此刻看見卞含秀也笑著問好。
“秀姨好。”
卞含秀笑眯眯地應了一聲:“小竹小荷這是上哪兒去啊?”
寧荷搶著回答道:“阿姐說我最近很乖,帶我去玩呢。”
卞含秀憐愛地摸了摸寧荷的頭,又聽見說要上街去,還不忘關心地對寧竹說道:“今兒風大,逛完帶妹妹早些回家去。”
不是她多管閒事,畢竟寧竹看著臉上的黃氣沒去,還是風吹就倒的病殃殃模樣,著實讓人不放心,倒是寧荷那個小丫頭,這些日子臉頰上都有肉了,看起來健康活潑了不少。
寧竹笑著道:“好的秀姨。”
卞含秀也不多說了,孩子難得鬆快,她再囉嗦沒得壞了心情,擺擺手道:“行了,去玩吧。”
寧竹和寧荷禮貌跟她道彆。
這次時間充裕,寧竹就專心陪著寧荷逛街,小孩體力差,等到逛累了走不動了,她再去辦事。
正好她也沒怎麼認真逛過這條街,每次都是匆匆來匆匆去,這回可以好好享受享受,切身感受古代的人文風貌。
兩人剛步入豐響街,耳邊就傳來此起彼伏的叫賣聲,攤販們正用儘渾身解數招攬著過往的行人。
“買花咯,新鮮現采的花兒!”
“快來嘗嘗吧,又香又嫩的豆腐腦,甜鹹口任選嘞!”
“涼茶嘞涼茶!清熱下火的涼茶!一口消熱解暑,兩口提神醒腦!”
“又大又紅的糖葫蘆,酸酸甜甜,吃完一串還想再來一串,走過路過千萬不能錯過!”
“”
寧荷臉上滿是興奮的神色,眼睛都不夠看了,左瞧瞧右瞧瞧,最後將視線定格在插在稻草上的糖葫蘆。
紅紅的果子上裹著一層亮晶晶的糖衣,大概是每個小孩都抵抗不了的誘惑。
可是寧荷也隻是不舍地望著,沒有開口討要,在她的記憶裡,家裡應該是沒有錢的,現在這般能每天吃肉肉吃飽飯已經非常不錯了,不敢奢想其他,以為逛街就是純逛街。
小孩的心思淺顯,寧竹一眼就看出來她小腦袋瓜裡在想什麼,說起來也是她的疏忽,忘記告訴寧荷家中已經沒那麼窘迫了。
寧竹牽著寧荷的手,徑直走向買糖葫蘆的老翁,在後者期待又糾結的目光下輕聲說道。
“彆阿姐不敢保證,但是糖葫蘆嘛,想吃就管飽。”
寧荷的眼睛亮起來,她仰起頭,小心翼翼地問道。
“那我要一串!還是兩串吧,可以嗎阿姐~”
寧竹笑著應著:“可以,咱們買五串。”
嗯,她也可以嘗嘗味道。
姐妹倆一路走走停停,肚子都被各色零嘴塞滿了,寧竹還給她們兩人各買了三套成衣鞋子。
寧竹和寧荷的衣服都是寧家父母在世時做的,已經短了一截了,柚子勉強遮住手腕,是該換新的了。
寧竹連縫補都不會,更彆提做衣裳了,隻能買現成的,幸好她現在並不差錢。
逛到中午時分,寧荷終於耗完精力,天氣悶熱,兩個人都出了一身的汗,現下肚子還不餓,寧竹便挑了家看起來還不錯的茶館,點上一壺果茶和兩盤點心。
寧竹給寧荷倒了一杯茶,看她小口小口的喝著,臉上滿是饜足的神情,自己也隨手拿了塊點心吃。
耳邊隱約聽見隔壁桌的聲音,寧竹望過去,看見三個穿著綢緞長衫的男子,不是手裡拿著扇子,就是腰間係著玉佩,看著都是家境不錯的讀書人。
“諸位聽說了嗎,北邊的蠻族又有異動了,邊境多有摩擦,數日前就已經開戰了。”其中一位男子低聲說道,眉頭緊鎖,手中的扇子也不自覺地停了下來。
“彆說北邊了,京城那邊看著也不太平,盜賊蜂起,不少去往京城的商隊有去無回,連屍體都沒找到,我家都不得不停了京城那邊的生意。”另一位男子歎出口氣。
“行了,這樣至少命還在,看來看去,也就咱們這邊要安全些,就是不知道能安穩多久”
寧竹眉心一動,失蹤的大哥寧鬆當初就是為了賺錢養家,免除徭役才鋌而走險去京城跑商的,恐怕就是回來時遇到那些盜賊,這才失去了下落生死不知。
又聽聞,其中一男子憤憤不平拍桌道:“那些賊子竟敢如此放肆,朝廷就沒有派人去圍剿嗎!?”
“剿了,怎麼沒剿,可是官兵一去,那些匪盜就跟聞到味兒似的老鼠,直往深山老林裡鑽,哪裡又抓得住,官兵又不可能長期駐守在那裡,等他們前腳剛走,後腳盜匪們就又出來興風作浪。”
寧竹微微垂眸,手指輕輕撫過桌上的茶杯。
此事如果真是盜賊們反應迅速才逃脫官府追捕那還好說,怕的就是朝廷多次派兵還一無所獲,是因為有人從中作梗,與盜賊們沆瀣一氣,借機謀取私利,中飽私囊。
“哼,要我說,就不是真心想管這事兒,死的大多都是些商人,朝廷官府不過是做做麵子功夫,出兵圍剿盜賊可是得少不了銀子的,北邊有戰事當今那位都還忙著修建他的行宮,處處大興土木,哪有功夫去剿匪,今年怕是又要增加賦稅徭役吧”
說話的男子語氣中帶著些憤懣和埋怨。
“慎言!你不要命了!”
被同伴打斷的男子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表情悻悻,不敢再開口,略有些後怕地環顧四周,瞥見隻隔壁有兩個小姑娘,大的那個正在照顧小的吃點心,瞬間就放下了心。
經此一遭,幾人也沒有興致再談,很快就結賬離開了。
待到隔壁桌的人走了之後,寧竹才收回給寧荷擦嘴角的點心渣子的手,眼中若有所思。
她對這個時代了解的還是太少了,本以為看涉州百姓生活得不錯,想必皇帝也昏庸不到哪裡去,可今日聽這幾人的言語,事實好像並非她想象中的那般。
這裡可不比現代,皇帝是掌握著整個國家興衰的人,他一昏聵,搞不好就是國破家亡,最受苦受難的還是他們這些最底層的老百姓。
許多時候天下崩頹不過就在頃刻之間。
寧竹心中突然湧上些緊迫感。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北邊有亂,糧價必定還會上漲,藥材也是必不可少的,還有最重要的,她需要一把趁手的武器 ,末世待的日子久了,身邊缺少合適的武器讓她少了些安全感。
可是現在鐵製品管製嚴格,不許私自鑄造兵器,被抓到了可是要砍頭的,該想想辦法
“阿姐,我吃好了。”
稚嫩的嗓音喚回了寧竹發散的思緒,她摸出銀子放在桌上,牽著寧荷出了茶館。
寧荷抬起頭問道:“阿姐,我們這是要回家了嗎?”
寧竹張了張嘴,正想說還有些東西沒買,晚點再回去,倏地聽見了奇怪的響動,像是石頭摩擦的聲音,又似悶雷響動。
不過兩三秒鐘的時間,快得仿佛是她的幻覺,寧竹眉頭皺了起來,手指緊緊攥住背簍的帶子,心裡有種非常不妙的預感,瞬間也沒有再采購的心思。
她把話咽了回去,說道:“回家吧。”
沒曾想,兩人前腳剛到家,後腳就有人找來了。
“咚咚咚”的敲門聲後,隨之而來的是卞含秀的聲音。
“小竹,在家嗎?”
寧竹來不及放下背簍,忙不迭去將門打開。
“在呢秀姨。”
“幸好你們回來了,今兒你季叔在家,說著去打水呢,幫你們一起打了。”卞含秀手裡拿著水桶,說著指了指身後的手推木板車。
他們這一片的沒有人家戶打水井,日常洗衣做飯的水都需要去隔壁坊的公用水井那邊打回來,很是不便。
寧鬆走之後寧家就剩兩個小孩,之前家裡還有些餘錢的時候都是請人送水來,一缸水省著點用,能撐十天半個月的,偶爾季家父子空閒時候也會過來幫忙打水。
寧竹順著卞含秀的視線看過去,手推車邊還站著一個人高馬大的黑臉漢子和一個梳著三小髻的少女,是卞含秀的丈夫和女兒,這個時辰她兒子還在書院讀書沒回來。
“季叔,新桐姐。”寧竹笑著打了聲招呼,又回道,“家中缸裡還有些水呢,不用麻煩季叔了。”
季新桐彎了彎眉眼,柔聲喊“阿竹妹妹”。
黑臉漢子,季元武擺擺手,聲音和他性子一般爽朗豪放:“什麼麻煩不麻煩的,有推車,順手的事。”
卞含秀也開口,隻是語氣有些發愁:“近來天氣悶熱得很,又久不下雨,聽說隔壁坊的井眼瞧著水位降了不少,都快乾涸了,咱們還是多打些水存著,要是井水都枯了,那可怎麼辦。”
寧荷聽見動靜也跑了出來,仰起臉乖巧問好,末了扯扯寧竹的衣角。
“阿姐,我們一起去吧。”
寧竹抿唇不語,腦海裡不斷回響著卞含秀方才說的話。
天氣悶熱、久旱不雨、地聲異常、井水乾涸這些前兆湊在一起不就是——
寧竹瞳孔猛地一縮,說話的聲音陡然提高。
“不!不能去!”
話音未落,腳下的地麵開始微微顫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