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劍法名為上清弦月。想學麼?我教你呀。”
翌日一早,賈蓉是被張豆豆呼呼哈哈的練劍聲吵醒的。
聽到這句,登時愣住。
這東府所有主子爺加一塊也就他和賈珍兩個。
賈薔不算,那是姨娘。
昨天他也看出張豆豆厭惡賈珍,那教誰練劍?
這時尤氏的聲音傳來,先是尬笑一聲:“小貴人說笑了,我哪裡學的會。”似疾步而去。
賈蓉:“……”
又聽張豆豆一驚一乍叫道:“呀,小貓咪,呀,狗子!”
長劍墜地,叮呤當啷。
瑞珠聲音怯怯又仿佛鼓著勁兒道:“你、你、小貴人,這是我家奶奶養的,她平日最是疼愛。你、你若喜歡,我叫嬤嬤去給你尋彆個,你彆要走了行麼?”
張豆豆的聲音道:“你這人真是…我搶它們做甚?就摸摸抱抱,算了,不摸了。”
瑞珠道謝,張豆豆又說:“要不,再讓我摸摸,我教你練劍好了。”
瑞珠:“那你摸摸吧。”
賈蓉並三隻鬼道姑在屋裡,他隻能聽著外麵的聲音,腦補這有趣的場景。
我忍!兩月後,廣闊天地,大有作為。
沒一會兒,張豆豆和瑞珠交上了好朋友,嘰嘰喳喳笑著閒侃。
瑞珠說:“貓叫花奴兒,狗叫團子,任你怎麼抱著揉搓也不咬人不撓人,乖的很,還舔你呢。”
“呀,可不,真好玩兒。從小我就喜歡貓啊狗啊。”
“那怎不養?”
“養啊,養了很多隻呢,後來都叫祖庭林子裡的狐狸叼走了。”
“……”
“爺爺還說一黃二黑三花四白,這小團子是最不好吃的。”
“!”
賈蓉立即聽到瑞珠顫巍巍說:“小貴人,到點兒了,讓我抱它們喂食去罷,可不敢耽誤你練功夫。”
“行叭。”
跟著,瑞珠也風一樣吧嗒吧嗒跑了。
沒盞茶功夫,颼颼舞劍聲又停了。
先是聽到嬌嬌弱弱一聲:“小貴人。”
張豆豆詫道:“我記得你,你是那個誰的二姑姑,對不?他在裡麵睡著沒醒,晚些來看吧。對了,你會練劍麼?”
“對呢。”
“……”
賈蓉簡直跟聽相聲似的,這迎春,專治話癆。
屋外廊下。
張豆豆看著迎春不言不語,有些嬌羞遞過來的一個大蘋果。
疑惑道:“給我的?”
迎春點頭:“我提前吃了一個,很甜的。”
張豆豆撓撓頭,接過,“謝了。”
將寶劍又隨意丟在地上,哢嚓蘋果一分為二,遞回去一半,咬了一口,“是甜。你要學劍麼?”
迎春握著蘋果訥訥搖頭。
張豆豆看了看她胳膊上挎著的小竹筐,問:“裡麵是給他帶的吃喝麼?他不能吃東西。”
迎春咬咬唇角,仰起臉說:“小貴人想下棋麼?”
張豆豆歪頭奇道:“你來找我頑的?”
迎春頷首,張豆豆開心的要命,拉著她就進了屋。
“太好了,都沒人理我,他媽和他媳婦都不怎麼說話,我悶死了,來,下棋下棋。”
理都不理賈蓉,徑直帶著迎春繞過側邊屏風去了塌幾上擺棋盤,倒是迎春說了句:“我看看蓉哥兒,方見他睜眼了呢。”
喘息間,鵝黃錦緞一襲,婷婷而來。
鵝蛋臉,凝脂肌,修眉入鬢,雙眸顰顰,帶著怕生和倉惶,對賈蓉福了一禮,並未多說,隻道:“蓉哥兒好生將養,早些康複呢。”
賈蓉眨眨眼,留意到那雙纖秀的小手擰著。
迎春說完就轉身去了。
不多時,那邊傳來張豆豆的詫異聲:“你這裡怎地不下?馬上就連成五子了。”
旋即是迎春的輕聲嘀咕:“原來是下連珠呢,我知道了。”
賈蓉:“???”
秦可卿是辰時正來的,帶著大小兩個丫鬟與下了十幾局五子棋的張豆豆並迎春說了會兒話,便過來衝賈蓉行禮,淡淡說了聲:“爺。”
全程沒看賈蓉一眼,扭身走開,擦窗擦幾,收拾屋子。
賈蓉眼裡,她臉色仍不是很好,難看的花棉襖也沒換。
“心較比乾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這句話本是原文用來形容黛玉的,可他覺得按在她身上也算合適。
收拾完,去了另一邊坐著發呆,賈蓉知道她應該就在自己頭後坐著發呆,因為一聲沒有。
午時,劉嬤嬤拎來食盒,秦可卿取走,似自語,又似刻意叫某人聽著,“我去送給老爺。”
不多時,回來,午後又發呆。
到了飯點兒,秦可卿留迎春一起吃,迎春道謝婉拒。
入夜,秦可卿福禮對賈蓉道:“妾身回西廂了。”
說完就走,好不瀟灑。
東廂是留給小貴人張豆豆住的,但她的說法是需要給賈蓉守夜,便睡在櫃上,順便打坐。
也好,賈蓉反應過味兒來,猜出張豆豆的獨特呼吸方式,必定為道家修煉內功的吐納法門。
左右躺著不能動,就跟著學。
在古代,單兵作戰能力還是很重要的,且,他已決定徹底融入這方紅樓世界,全身心接納萬惡的封建陋習。
一夫一妻多妾。
夫人,注定就是秦可卿不會變了。
那舉手抬足一顰一笑的風情,即便他猜出對方是在刻意扮醜,說實話,也足以秒殺百萬網紅臉了。
有節奏的吐納中,賈蓉依舊在回味那張傾國容顏。
夜半春雨,雨打梨花落。
薈芳園溪水雪融的聲音,在靜夜傳得很遠。
隨著園子中芍藥、石榴、杜鵑陸續怒放,時間已到四月半。
賈蓉明顯感到牙齒長出了半截,身子骨也不再那般麻癢,吐納熟練後,已成習慣,視力和聽力都好了不少。
這一月中,來的最勤、日日打卡的,是迎春。
到底是這個年紀,時間長就混熟了,賈蓉多次聽到她和張豆豆、秦可卿說話時的笑聲。
也沒錯,西府亂七八糟、人多嘴雜,她活得小心翼翼,但在這邊兒,小姑娘得以展露本性。
每日來,必帶水果,分給豆豆和可卿吃,張豆豆練武時,她也會陪著秦可卿做女紅。
總之,三個人要麼在賈蓉腳下那邊玩,要麼在頭頂那邊玩。
瑞珠、寶珠,大多不進屋。
秦可卿時不時展露一些笑容,很不經意間會讓賈蓉看見。
賈蓉自己也發現個規律,隻要他睜著眼,人家除了問好、告彆,就絕不靠前。
隻有閉上眼裝睡時,她才會過來輕輕擦櫃子。
日日中午,秦可卿都要去給賈珍送銀耳蓮子羹。
幾次張豆豆恰巧不在屋裡時,賈蓉會聽見門外劉嬤嬤、瑞珠、寶珠的呸呸啐痰聲。
他感歎想:小烏龜護不住秦氏,被人家嫌棄啐罵也無可厚非。
櫃子上的香爐日夜燃著,唯一一次被小貓跳上來碰翻,張豆豆恓惶夠嗆,貓狗和小廝一樣,再不準入內了。
賈珍一次沒來過,西府的其他人,包括王熙鳳都沒再來。
賈璉和賈環倒是來過一次,不必多提。
值得說的,是王子騰和史鼎竟在月初一日攜手而來。便如此,賈珍也隻在門外站住腳,沒進來。
王、史二人匆匆慰問了一番賈蓉,全程笑嗬嗬的,又告辭離去。
賈蓉當時也很納悶,自己一個孫子輩,從前基本沒接觸,何以如此?
很快又聽窗外幾人邊走遠邊閒聊。
從零星片語,賈蓉摸了個大概。
王子騰初任京營節度使,此其一。
其二,夔州一帶有兩撥土司叛亂,殺了宣慰司一家子並數千漢人。忠靖侯史鼎被皇帝下旨領兵三萬去西南平叛,也算受了重用。
而承安帝此時對軍權可謂一絲絲把控都無,這旨意顯然是太上皇下的。
照王子騰和史鼎的說法,背後隱隱有太上皇施恩賈蓉的意思。
他們兩個不停對賈珍誇賈蓉,說“蓉哥兒康複後,太上皇必定還要重賞,真真天大的榮恩,光耀門楣”,賈珍直哼哼。
及至四月二十六,芒種節。
尚古風俗:凡交芒種節的這日,都要設擺各色禮物,祭餞花神。
今日過去便入夏了。眾花皆卸,花神退位,須要餞行,閨中更興這件風俗。
哪裡花草多?薈芳園。
一大早,西府那些大姑娘小媳婦並丫鬟婆子們,烏泱泱來了二百號人。雖個個壓抑聲音,但近十萬隻鴨子聚在一起,再怎樣也嘎嘎不停。
秦可卿也被王熙鳳等強拉硬拽,換了一身月色長裙,掛著靛青披肩,盛裝參加。
主子小姐們過來與賈蓉打招呼時,賈蓉瞧見她,眼珠子都要飛了出來。
真真病容全無,顏色亮人,照比之前一個多月的形容,分辨率翻了幾十倍,人仙之差。
此時二女挽臂佇立,雪羽勝熾焰三分。
賈蓉暗讚,這才是豔冠三冊金釵的秦可卿。
王熙鳳見他眼神炙熱,小聲揶揄可卿:“完了完了,封在櫃子裡一動不動快兩個月,等過幾日他大好了,你可就遭罪了。”
秦可卿紅了臉,眼神裡除卻苦澀,全無他物。
賈蓉心情大好,張豆豆磨了他半天,說沒參加過這種活動,也想去湊湊熱鬨,叫他康複後不能跟國師說她玩忽職守。
賈蓉本暗暗琢磨彆的,眨了一下眼。
便聽張豆豆大喜道:“放心,不會有人能害你,我讓警幻、絳珠、引愁留在這兒保護你,有危險,我第一時間就會知道。”
“!”
賈蓉瞬間愣住。
繼而是狂喜。
一整天,他不斷推翻先前的出櫃後規劃,重鑄崛起路徑,隻因,世上有鬼神和沒鬼神,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哪成想,這驚喜卻沒留到半夜。
半夜。
從參加完集體春遊活動回來後,就悶悶不樂、臉色淒然的秦可卿,突然拿起金釵,坐到他身邊…
要往臉上劃去!
還戚戚然對他說:“你我夫妻,便自此時,恩斷義絕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