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第二日,早起,先在陳先生家寫了狀子,走到縣衙前。
隻見鄆哥也在那裡等候,一起奔到廳上跪下,喊冤起來。
知縣看見,認得是武鬆,便問:“你告什麼?因何喊冤?”
武二告道:“小人哥哥武大,被土豪劣紳西門慶與我嫂子潘氏通奸,踢中心窩,王婆主謀,陷害性命。
何九含混入殮,燒毀屍身。
現今西門慶霸占嫂子在家為妾。有這個小廝鄆哥是證人。望相公作主則個。”
又趕緊遞上狀子。
知縣接了狀子,便問:“何九怎的不見?”
武二道:“何九知情在逃,不知去向。”
知縣於是摘問了鄆哥口供,當下退堂與佐二官吏一起商議。
原來知縣、縣丞、主簿、典史,上下都是與西門慶有勾結的,因此官吏共同商議,覺得這件事難以處理。
知縣隨後出來叫武鬆道:“你也是個本縣中都頭,怎不懂得法度?自古捉奸見雙,殺人見傷。你那哥哥屍首又沒了,又不曾捉得他奸。你今隻憑這小廝口內言語,便告他殺人的大事,莫非公道是你家親戚麽?你不可造次,須要自己尋思,好好考慮。”
武二道:“稟告相公,這都是實情,不是小人捏造出來的。隻望相公捉拿西門慶與嫂潘氏、王婆來,當堂對證,其冤自現。若有汙蔑,小人情願承擔一切法律責任。”
知縣道:“你且起來,待我從長計議。若情況屬實,便與你拿人。”
武二方這才起來,走到外邊,把鄆哥留在自己住所,不放他回家。
早有人把這件事報與西門慶得知。
西門慶聽得這消息,慌的一比,忙叫心腹家人來保、來旺,身邊帶著成箱的現金,連夜將官吏都收買了。
到次日早晨,武二在廳上指望告稟知縣,催逼拿人。
誰想這知縣大人受了賄賂,早發下狀子來,
說道:“武鬆,你休聽外人挑撥,和西門慶做對頭。
這件事欠明白,難以處理。
聖人雲:經目之事,猶恐未真;背後之言,豈能全信?你不可一時造次。”
當值的吏員在邊上,說:“都頭,你在衙門裡也曉得法律,但凡人命之事,須要屍、傷、病、物、蹤,五件事俱全,形成完整證據鏈,方可推究審問。你那哥哥屍首又沒了,還怎麼立案呢?”
武二道:“若聽你這麼說,小人哥哥的冤仇,難道終不能報了?
既然相公不批準我的狀子,而且拒絕的有理,那就罷了。”
武鬆遂收了狀子,出了衙門。來到住處,放了鄆哥回家,不覺仰天長歎一聲,咬牙切齒,口中怒罵奸夫賤人不絕。
武鬆是何等漢子,怎能咽得這口惡氣!
徑直走到西門慶大藥房前,要尋西門慶廝打。
正見他管鋪子的傅掌櫃在櫃台裡麵,武二惡狠狠的走過去,問道:“你家大官人在麼?”
傅掌櫃認得是武二,便道:“老板不在。都頭有什麼事嗎?”
武二道:“且請借一步說句。”
傅掌櫃不敢不出來,被武二帶到一偏僻小巷。
武二立馬翻臉,用手揪住他衣領,睜圓怪眼說道:“你要死,還是要活?”
傅掌櫃道:“都頭在上,小人又不曾觸犯了都頭,都頭何故發怒?”
武二道:“你若要死,便不要說;若要活時,對我說實話。西門慶那廝如今在哪裡?我的嫂子被他娶了多少日子?一一說來,我便罷休?”
那傅掌櫃是個膽小的人,見武二發作,慌了手腳,說道:“都頭息怒,小人在他家,是每月兩萬塊雇的,小人隻管鋪子,並不知他們閒帳。
大官人真的不在家,剛才和他一朋友,去獅子街大酒樓上吃酒去了。小人絕不敢說謊。”
武二聽了此言,方才放了手,大叉步飛奔到獅子街來。
嚇的傅掌櫃腿軟,半天動也動不了。
那武二逕奔到獅子街橋下酒樓前來。
且說西門慶正和縣中一個皂隸李外傳在樓上吃酒。
原來那李外傳專門在府縣前打聽些公事,往來聽氣兒賺些錢花花。
若有兩家告狀的,他便串通作弊;或是官吏打點,他便吃完原告吃被告,兩下裡吃錢。因此縣中就起了他這個諢名,叫做李外傳。
那日見知縣回了武鬆狀子,討得這個消息,便來通知西門慶知道。
因此西門慶請他在酒樓上飲酒,並且包五萬紅包謝他。
正吃酒在熱鬨處,忽然把眼向樓窗下看,隻見武鬆似凶神般從橋下直奔酒樓前來。
心知此人來意不善,不覺心驚,想要逃跑,可下樓已經來不及,遂借口更衣,跑到後樓躲避。
武二奔到酒樓前,便問酒保道:“西門慶在此麼?”
酒保道:“西門大官人和一朋友在樓上吃酒哩。”
武二撥步撩衣,飛搶上樓去。
早不見了西門慶,隻見一個人坐在正麵,兩個唱曲兒的粉頭坐在兩邊。
認得是本縣皂隸李外傳,就知道他是來報信的,不覺怒從心起,便走到近前,指著李外傳罵道:“你這廝,把西門慶藏到哪裡去了?快說了,饒你一頓拳頭!”
李外傳看見武二,先嚇呆了,又見他惡狠狠逼緊來問,嚇得呆了,哪裡還說得出話來!
武二見他不做聲,越加惱怒,便一腳把桌子踢倒,碟兒盞兒都打得粉碎。
兩個粉頭嚇得魂都沒了。
李外傳見勢頭不好,強站起身來,就要往樓下跑。
武二一把扯回來道:“你這廝,問你不說,還要往哪裡跑?且吃我一拳,看你說也不說!”
早颼的一拳,飛到李外傳臉上。
李外傳叫聲啊呀,忍痛不過,隻得說道:“西門慶剛剛後樓更衣去了,不關我的事,饒了我罷!”
武二聽了,就趁勢兒用雙手將他提起來,隔著窗戶往外隻一扔,說道:“你既要走,就放你滾罷!”
撲通一聲,撞落在大街中央。
武二隨即趕到後樓來尋西門慶。
此時西門慶聽見武鬆在前樓行凶,嚇得心膽都碎,便不顧性命,從後樓窗戶一跳,順著房簷,跳到鄰院人家的後院裡去了。
武二見西門慶不在後樓,隻以為是李外傳說謊,急轉身奔下樓來,見李外傳已摔得半死,直挺挺躺在地下,不斷抽搐。
武鬆氣不過,兜襠又是兩腳,踢的李外傳立馬斷氣身亡。
眾人道:“這是李皂隸,他怎的得罪都頭了?為什麼要殺他?”
武二道:“我自要打西門慶,不料這廝晦氣,卻和他一路之貉,也撞在我手裡。”
那地方保甲見死人了,又不敢向前捉拿武二,隻得慢慢挨上來溫言軟語穩住武鬆,哪裡肯放他走!
連帶著酒保王鸞和兩個粉頭包氏、牛氏都拷了,拘到縣衙裡來。
此時殺人事件哄動了獅子街,鬨騰了清河縣,街上議論的人,不計其數,婦孺皆知。
卻不知道西門慶命不該絕,倒都以為西門慶大官人被武鬆打死了。
正是:
李公吃了張公釀,鄭六生兒鄭九當。
世間幾許不平事,都付時人話短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