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睿堂的正房堂屋,已經亂成一團。
國公爺青白著臉厥在榻上。
暖閣裡頭,老的少的鬥雞似的對頭立著。
涼夏捂著臉,雖然淚水在眼眶裡咣當,卻咬牙並不哭鬨。
清秋攔在她與楚嫣然前頭,手裡抓著程嬤嬤的皮板子。
“在榆林楚家,你與高嬤嬤教我們府裡的規矩時,可並未講明要何時改口。”
清秋伶牙俐齒,句句占在理上。
“我跟涼夏自然要依照榆林老家的規矩,等明早給老夫人敬茶行禮之後才會叫我們家小姐‘夫人’。
這是你們的失職!你們做教引嬤嬤的,不先抽自己幾個嘴巴子以正家法,怎麼先拿著我們兩個陪嫁丫鬟出氣?”
“你、你含血噴人!”
程嬤嬤經人授意,本就是來拿楚嫣然兩個陪嫁丫鬟的錯處,好把她們打發到莊子上去。
“誰說我們沒有教?”
程嬤嬤想倚老賣老,反正在楚家教了什麼,也就她與高嬤嬤知道,隻要咬死自己教導過了,這幾個從榆林來的小丫頭難道還能翻了天不成?
從楚家陪嫁來的百十號仆從們,今天傍晚就被送去了京郊山裡的莊戶。
等三天之後,楚家那兩個小氣畏縮的送親兄長回去之後,國公府裡就隻剩下年紀輕輕的新主母一人。
到時候她連個說體己話的近人都沒有,搓扁揉圓還不任人拿捏?
程嬤嬤還想接著往清秋她們身上按罪名,一旁的高嬤嬤卻拉了她的胳膊。
“老貨!少說幾句,國公爺還暈著呢,快快去拿醒神茶來!”
高嬤嬤皺眉。
國公爺臉色泛青,一副喘不上氣來的樣子,看上去不太像吃酒縱欲亢奮引起的暈厥。
得趕緊讓他清醒過來!
“這房裡有丫鬟,怎麼輪得著嬤嬤們斟茶?”
程嬤嬤冷哼,“看來是這些丫頭頭偷懶耍滑不好好學規矩,明早就去回了五夫人,把她們都攆去鄉下莊子去!”
“啪!”
一個結結實實的巴掌落在了程嬤嬤的老臉上,把她打得暈頭轉向,一個趔趄撞在高嬤嬤的身上。
“小娼婦,你敢打你老娘?!”
程嬤嬤惱了,揚起巴掌就要還手,卻發現眼前站著的竟不是丫鬟清秋。
“程嬤嬤,看來寧睿堂是容不下你了。”
楚嫣然這一巴掌摑得極重,震得自己的手心都一陣麻麻的刺痛。
程嬤嬤的話,讓她想起了那兩堆荒草中的小土丘。
上一世,就是這老貨誣陷清秋和涼夏偷了蘇姨娘的對牌。
就算楚嫣然跪在衛老夫人屋外,為兩人喊冤申訴,她們卻還是被打了板子,連夜送去了鄉下莊子!
最後,對牌在寧睿堂的西開間茜紗櫥的案子下頭被找了出來。
更是坐實了楚嫣然陰損善妒,主使下人偷竊的罪名。
不光國公府裡的主子們厭棄,就連下人們也瞧不起她。
楚嫣然最後活成了個孤家寡人!
“程嬤嬤,既越過我去懲罰我的陪嫁,也就是不把我當主子。”
再度回憶起前塵往事,楚嫣然仍舊壓不住憤怒。
“我這就去回了老夫人,你從哪院來,還往哪院去吧!”
程嬤嬤被打懵了,她萬沒想到平素裡性子柔弱的楚嫣然,居然親自上手打了自己?
這在大虞朝恐怕都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高門顯貴的人家,懲處內宅下人自有家法嬤嬤,最不濟也有夫人小姐身邊的丫鬟老媽子動手,哪有公侯府的主母夫人親自掌摑內宅裡有頭腦的嬤嬤的先例?!
程嬤嬤這邊隻顧發愣都沒有聽清楚嫣然的話,高嬤嬤早變了臉色,扯著她的胳膊趕緊跪在了地上。
“夫人,您千萬饒了奴婢們這一遭吧。”
高嬤嬤磕頭叩拜,“程婆子今天是豬油蒙了心,隻說些打嘴的話,還請夫人看在我們相處這幾個月的份上,彆把她攆出寧睿堂啊!”
像國公府這樣的勳貴門第,一向標榜家風仁慈。
除非是下人犯了不可饒恕的罪過,才會被攆出院子,發回到內宅管家那裡。
另行分配到旁的院子,不單單是丟了臉麵,更是占了旁人的缺,惹得眾人厭惡。
就算是主子們開恩,給了賣身契放出府外,那也再難找到活計,真真的更是死路一條。
高嬤嬤與程嬤嬤都是一起到楚府教規矩的老人,又都被分在主母院子裡做了管事,不光有體麵,連每月的例都是府裡下人們中最高等的。
兩人算是同進同退,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
若是程嬤嬤被攆,那高嬤嬤以後在府裡的日子恐怕也不好過。
直到被扯著跪倒在地,程嬤嬤才醒悟過來,這新夫人、小主母竟是要直接攆了她回去。
她是衛老夫人靖安堂的人,原就是負責刑罰的。
被分給楚嫣然自然是要幫新主母在國公府立規矩的。
刑罰嬤嬤本就容易得罪人,現下靖安堂她的缺兒已經有人補了,倘若被攆出寧睿堂,退回靖安堂去。
不光沒了她的位置,單是天天被眾人的白眼與小話兒,都能羞臊死她。
“我不走!我是老夫人分派來的。”
程嬤嬤梗著脖子叫嚷,她心裡已經害怕起來。
“夫人,憑什麼也不能越過婆母的權去。”
“那你還不磕頭求夫人開恩?”
高嬤嬤要被氣死,這老貨真是被打糊塗了麼?
“夫人不管家,不理事,我求也隻求國公爺……”
程嬤嬤聲音越發大了起來,不理會高嬤嬤的勸告,從地上爬起來,就要去扯衛世勳的袍袖。
衛世勳此時一口氣剛喘勻了,勉強睜開眼,乍見一條人影朝自己飛撲過來,想也不想,立即抬腳踹了過去。
這一腳用了十足十的力氣,程嬤嬤又是迎麵過來。
兩廂對衝力道驚人,隻聽“砰”的一聲,程嬤嬤都來不及慘叫便被從暖閣中踹到了中堂上。
在一陣“稀裡嘩啦”的椅倒桌翻的聲響中,衛世勳從榻上撐起了身子。
他抬手一把抓住楚嫣然的手腕,將她扯得跌倒在自己身上。
方才雖然急色攻心,衛世勳卻清清楚楚記得楚嫣然那重重的一拳。
他是上一代國公府千頃地種出的一棵苗,從小嬌生慣養,雖現在已近知天命的年紀,卻從來連個油皮都未被傷到過!
羞辱!一個女竟然打暈了他!!
從未有過的羞辱襲上心頭,他要讓她死!
“……來……人!!”
拚命想開口喊人,喉嚨疼得像被利刃割開一般,根本發不出一絲聲音。
衛世勳隻得死死鉗製住楚嫣然的纖腰,不準她掙紮!
這小娼婦,新婚之夜竟敢謀殺親夫!!!
他定要讓這膽大包天的賤人,嘗嘗國公府家法的厲害!
“來人啊!快……快來人啊!”
衛世勳萬沒料到,被自己牢牢禁錮起來的罪魁禍首,卻聲音淒慘地嚷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