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一,鴻臚寺卿劉善因,領著左右少卿,典客等人,將長安城驛館休整三日的吐蕃使團,正式迎入四方館。
雙方才一見麵,吐蕃就因不滿前來接待之人率先發難。“聽聞唐朝的皇帝讓你們太子主持迎接吐蕃,為何不見你們太子?”
劉善因道:“若要太子親迎,隻怕得是一邦之主來京。”
“哼!”方才說話的吐蕃使節冷哼一聲,道:“如此,那我們就不進去了。”
劉善因正要好言相勸,就聽杜荷道:“不願意進入就原路返回,隻要使君能和讚普交的上差事,隨意!”
“你是誰?怎可如此無禮?我看你不是主事官員,輪得到你來說話嗎?”
杜荷道:“你又是誰,本官看站位,你們大相都沒發話,輪得到你來質疑我們大唐的待客之道?”
祿東讚道:“這是吐蕃副相恭頓,久聞上邦禮儀服人,副相隻是心有疑惑。”
杜荷道:“我朝一向以禮儀服人,不過那叫禮尚往來。貴國挑釁我朝在前,已經失了禮儀,怎麼好要我朝以禮儀服人?你們前來乞和,我主原本可以隨便遣一位官員操辦此事,卻讓太子主持接待事宜,可見我主重視。我朝太子親迎,那得是一國之君,你們來的又不是一國之君,怎麼好意思指責我朝失禮?再有,敗軍之將,不會和談就去打聽頡利可汗,怎麼敢這般趾高氣昂?”
“你……”
開口質問的吐蕃使節氣得不輕,祿東讚自始至終,臉上表情平淡,不見一絲波動。
劉善因等人笑而不語,他們來迎接吐蕃使團之前,太子有過吩咐,若吐蕃挑釁,直接讓杜荷出言回擊。
“祿東讚大相,請!”
恭頓探明了對方態度,祿東讚知言語交鋒占不的便宜,旋即向劉善因互相見禮,有說有笑入住四方館。
四方館發生的事情,很快被李承乾得知,他不由得感慨,不愧是謀反失敗被斬首都傲慢至極的人。
杜荷把自己當做杜如晦,可惜他不是李世民,若生的逢時,杜荷未必不能立一番事業。
“太子殿下笑什麼呢?這麼開心?”
魏征禮畢過後,李承乾也拜了一拜,道:“師傅。”
李承乾行的的是晚輩之禮,魏征坦然受了禮。
“今日鴻臚寺正式迎吐蕃使團到四方館,聽說還鬥了嘴,聽彆人鬥嘴,也是一件趣事。”
魏征道:“殿下近來變了許多,沉悶無言,神色凝重鬱鬱,不似從前那樣恣意了。”
李承乾道:“陛下有廢立之心,母親去世後,我一直躲著陛下,後來躲不過,我就想著,按部就班完成陛下的要求,等著他廢了我。”
魏征道:“殿下想要陛下廢了你,就應該什麼都不乾,師傅和陛下的要求,能不做儘量不做,讓陛下看不到你的能力。”
李承乾垂眸不語,陷入沉思。
魏征道:“與人對弈,殿下自以為是的最優落子,結果越走越糟,連起來一看,滿盤臭棋。也不算糟糕,至少現在陛下沒有繼續抬舉魏王泰了,還在太極殿敲打大臣不許在殿下和魏王泰之間下注。”
李承乾汗顏,魏征又道:“殿下心中,似乎對這裡所有的一切有一種居高臨下的蔑視。臣不知殿下為何有這種想法,但臣奉勸殿下一句,有一身傲骨是好事,傲過了頭就是禍事。”
一語驚醒夢中人,李承乾豁然開朗,他輪回經曆了整個中國的近代化,現代化,完全被改造成了一個現代人,他以他在現代的思維方式揣測古人,卻忘了這是人家的時代,被人家關在一個高一些的籠子裡,自鳴得意覺得自己比人家高了一等,簡直是愚蠢至極。
況且,就算是現代人,誰家老板會不喜歡一個有能力的員工,哪怕這個員工有些臭脾氣。老板的眼裡,公司業績才是第一,他和皇帝不對付,卻次次都給皇帝籌謀劃策長業績,就這還想要老板踹了他,癡人說夢。
思維慣性告訴他,皇帝偏愛李泰,會廢黜他,扶持李泰,卻忽視了皇帝扶持李泰的其他客觀條件。李承乾一拍腦袋,他竟然罔顧現實條件,以父子關係,對標君臣關係,上下級關係,蠢到家了,真是蠢到家了。
“師傅……”李承深深一拜,道:“我不喜歡陛下給我安排的一切,但是把師傅給我,我是真心的想說一句,陛下聖明。”
魏征笑道:“殿下想清楚了就好,臣看你這幾天忙的腳不沾地,臉上一點兒笑意都沒有,怕你把自己憋出病來。”
李承乾笑道:“師傅之前可不這麼說,您說我總戴著層麵具,笑的假。”
魏征道:“殿下本就笑的言不由衷,全是敷衍。”
李承乾暗道:時代不一樣了,他在二十一世紀的日子,完全碾壓同時代百分之八十五的人,一朝回到解放前,沒發瘋,能假笑他心理素質已經夠強大了。
“陛下近來頻頻提起高昌,怕是要在不久之後對高昌用兵,一但用兵,生靈塗炭,臣看陛下如今十分信重殿下,屆時請殿下為天下萬民,向陛下進言。”
李承乾不禁感歎,他穿回來之後,許多事情都脫離了第一世的軌跡,打吐蕃提前,吐蕃來朝提前,和親估計也會提前,現在打高昌都可能提前了。
“《梁書·高昌傳》記高昌四至:南接河南,東連敦煌,西次龜茲,北鄰敕勒。到我大唐,高昌毗鄰西域諸國,又與北邊的突厥,南邊的吐蕃私下往來頻繁。陛下打高昌,是想徹底將西域收回中央治理,用西域牽製南北的敵人。高昌先祖是中原人,是西域諸國唯一一個由中原人建立的王朝,有著共同的祖先,打下來治理的難度不高。《北史·西域傳》中記載高昌國名來源,“地勢高敞,人數昌盛,因名高昌”,人口繁盛,自然地理條件優越,適合發展商貿,增加國庫收入。再有,高昌劃縣而治,同陛下打吐穀渾是一個道理,把西域和吐穀渾變成大唐對外戰爭的緩衝地帶,戰爭離中原越遠,長安就越安全。師傅從天下蒼生的角度出發,勸諫陛下不要用兵沒有錯。可陛下著眼於王朝長治久安,這是陛下在家國長安遠上的遠見。兩害相權取其輕,兩利相權取其重。師傅和我勸不住,天老爺來了,也得給咱們天可汗讓路,趁早死了那條心吧!”
“彩!”
魏征和李承乾師生兩個同頻回頭,李世民、長孫無忌、房玄齡、高士廉等人不約而同隨著李世民拍手附和。
李世民上前扶了一把,道:“太子不必多禮。”
李承乾慌得一批,他剛才和魏征吐槽皇帝有廢立之心,當著這麼多人的麵……
魏征道:“陛下,君子耳不聽淫聲,目不視邪色,口不出惡言。堂堂大唐皇帝,怎麼可以偷聽臣與太子說話?”
李世民道:“朕與諸公往三省商議要務,遠遠的就看到你們師生相談甚歡,不願掃了你們的興致。結果一來就聽你說朕窮兵黷武,朕沒跟你計較就不錯了。”
李承乾默默鬆了口氣,皇帝沒聽到他的吐槽。
魏征道:“臣說的是生靈塗炭,不是窮兵黷武,陛下何故汙臣?”
李世民深吸一口氣,滿朝文武也就一個魏征難纏,習慣了就好。
“你個老頑固短視,還想帶壞朕的太子,朕不治你的罪就不錯了。”
魏征道:“非禮勿聽,帶壞太子這種大罪,臣可不敢承擔。”
李世民:……
李承乾默默給魏征點了個讚,乾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