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村便見石敢當,仿佛是一個預警石,預示著此行不簡單。
五個人繼續騎馬進入村子,不久後便發現了不同尋常之處。
這個村子裡的確荒涼,不像其他的村子街道上會有小商販賣些什麼。這裡冷冷清清,難得有幾個行人,看到陌生的來人都用警惕的目光打量他們。
這種目光很奇怪,有著濃烈的排斥之意,嫌惡又警覺。
五個人都被打量得渾身不舒服,仿佛他們是進村的賊。
可能是覺得自己瘦弱乾癟的身體,絕非入村五人的對手,所以他們沒有立即行動,隻是打量後便又匆匆離開。
直到他們進入村子尋找落腳點時,才成群結隊來了一群人。
眾人手中皆拿著武器,有人提著菜刀,有人乾脆拎著斧頭,還有些人則是帶來了鋤頭之類的農具。
他們氣勢洶洶,朝著入村的五人質問:“你們是什麼人,來我們村子做什麼?”
明明江岑溪和獨孤賀已經換回了道士裝扮,李承瑞和莫辛凡也換回了將士裝扮,他們還是要問上一問。
獨孤賀首先翻身下馬,笑著同他們解釋:“我們是朝廷派來平亂的,來此處解決怪異的事情。”
獨孤賀下馬,便是為了拉近距離,不會給人一種他們居高臨下的感覺。
笑著走過去,同時給他們展示自己沒有武器,態度也很謙和,為的是讓他們放下戒備。
可村民不買賬,甚至叫罵:“我們可沒求助朝廷,而且沒有銀錢,趕緊滾!少在我們這裡混吃混喝!”
“對!每次來了也解決不了問題,還惹得人心煩,還是彆添亂了,趕緊滾!”
獨孤賀繼續解釋:“我們不收錢,而且我們可以自己付錢買吃食,住驛館或者自己出錢住客棧。”
那群人似乎仍有些猶豫,免費來平亂的要不要收留?
一名潑辣的女子說道:“我們這裡可沒有什麼像樣的住處,因為根本沒有人來住。驛站也被村民自己用了,成了個人家。”
獨孤賀一怔,驛站是為官員預備的,大多用於官府傳遞文件,或者傳遞軍事情報,像他們這種派到各地平亂的官員也可以入住,普通的村民肯定不能占用。
這是……村子已經邪到驛站的驛丞都逃了,各處官員也放棄了這裡,所以驛站荒廢又被村民占用?
在獨孤賀怔愣的時間,又有人問:“那你們能免費做法事嗎?”
這是有緩和的餘地,獨孤賀當即來了精神:“什麼樣的法事?”
說話的男子有些不耐煩,道:“女人生孩子難產一屍兩命,死得有點慘,若是你們免費給做,給她做一場也行。”
江岑溪知道,女子會難產而亡也和本地傳說中的“詛咒”有關,他們要調查的話,確實需要了解一番,於是低聲回答:“可以。”
獨孤賀當即對那男人說道:“我們可以免費做。”
其他的村民卻有些不情不願的:“你們家裡要做法事,可彆擾了彆人清淨。”
“就是,你自己招待,我們可不管。”
之前潑辣的婦人嘲諷得最是直白:“之前她鬨著說不生,你打她的時候沒見你為她做過什麼,死了倒是想起來給她做法事了,有個屁用?”
男人聽到其他人的抱怨也是一臉的戾氣,仿佛生產而亡這件事是給他添了麻煩,於是沒好氣地對他們五個人道:“來我家吃飯需要付錢!”
不但要免費給他們家做法事,吃飯還需要另外付錢。
獨孤賀也是難得的好脾氣,主動摸了摸錢袋,從裡麵取出了二十文錢給了他:“這兩日您先安排著。”
男人接過錢掂量了一下,目光掃過獨孤賀的錢袋後,終於鬆了口:“行,跟我來吧。”
其餘四個人下了馬,牽著馬繩跟著男子去往他的家。
圍攏來的村民也都散了,離開時還會時不時回頭打量他們,眼神還是之前的凶惡模樣。
獨孤賀跟在男子身邊隨口詢問:“死亡的產婦是您的什麼人?去世多久了?”
“我之前的妻子,死了四天了。”
獨孤賀得到答案後也有一瞬的表情失控,他之前見男子沒有悲傷情緒,還當隻是關係疏離些的親戚。
他很快又詢問:“我來之前也聽說過一些你們這裡的傳聞,怎麼還冒險生孩子?”
男子提起這個仍舊很氣:“她是從彆的地方娶來的,不是我們村子的。娶之前還特意算了她的八字,命硬才娶來,沒想到命也不夠硬,還是死了。”
似乎女子的意外死亡,都怪她自己命不夠硬。
“這……也不該冒著生命危險嘗試啊!”
男子反而更理直氣壯:“不嘗試怎麼辦?我得留後啊!不能從我這裡斷子絕孫了。”
說話間,他們已經到了男子的住處。
破爛的屋舍,院落裡雜七雜八地放了很多破爛東西,散著陣陣臭氣。
也不知這些收集來是能再利用或者變賣的,還是有什麼其他的目的。
江岑溪看完後歎息:“這破屋和一堆破爛,的確需要一個後代來繼承。”
男子聽出了江岑溪的嘲諷之意,當即指著江岑溪的鼻子罵:“你個臭娘們懂個屁!頭發長見識短的東西,再廢話老子一巴掌打死你個賤婢。”
他對獨孤賀態度還算可以,見江岑溪是女子,還年紀輕,還當是不懂事的小徒弟可以隨意欺負。
自己願意收留他們,也是他對這幾個人的恩賜,自然不會客氣。
還沒等江岑溪出手教訓,倒是李承瑞一腳踹了出去,用了五成的力氣一般。
男子身材乾瘦,哪裡承受得住這一腳?
他的身體直接橫飛了出去,倒在了那堆破爛裡,黝黑的皮膚跌進去也不會顯得哪裡臟了。
他落地後身體仍舊滑行了寸許距離,疼得齜牙咧嘴的。
“你、你們!我好心收留你們,你們怎麼能這麼對我!!”男子乾脆咆哮而出。
江岑溪走過去,懷裡依舊抱著拂塵,樣子懶散裡透著從容,眼神卻冰冷無溫,仿佛在看一個雜碎。
“首先,是我們好心過來給你們這裡平亂,彆不知好歹。其次,沒聽說過嗎?最好彆惹道士,不然我留下一道法術,便可以讓那橫死的可憐女子日日夜夜纏著你,你們可以相守到永遠。”
她說完雙手掐訣,朝著男子一指,男子立即聽到了亡妻死亡前的淒厲叫聲,撕心裂肺,仿佛痛到了極致。
正是因為知道亡妻死亡時有多痛苦、多恨,看到過她死狀之淒慘,他才會在見到入村五人後,便想讓這幾個人來家裡給亡妻做法事。
他內心是恐懼的,卻想將責任都推給亡妻,仿佛這樣他可以說服自己,給自己洗脫過錯,這樣他就可以放下心中的懼怕。
可再一次聽到亡妻的慘厲叫聲,他還是恐懼到了極點,仿佛切身感受到了生育的痛苦。
他的嗓子裡發出“嗚嗚”的聲音,身體抖著到處亂爬。
他一直都知道,亡妻的死亡他有推卸不了的責任,明知道本地是什麼樣的情況,還非要將她騙來讓她生。
他內心之中也曾有過愧疚,畢竟亡妻在得知這裡情況後明確表示過不想生。
她不依,他便打她。
隻是他不願意承認,他想把自己摘乾淨。
他有愧,所以他害怕。
他想做法事讓亡妻彆纏著他,還不想出一分錢,想來也沒辦過像樣的喪事。
江岑溪用無溫的眼神看著他痛苦躲閃,恐懼到麵容猙獰,再次道:“我們在的時候你老實點,也彆想去尋旁人幫忙給我們添亂,不然這法術我是不會收回來的。”
“我錯了!您大人有大量……”男子之前的囂張氣焰瞬間消失,此刻全是恐懼,出言祈求。
“你並沒有覺得自己錯了,隻是發現我能收拾得了你,你不得不服軟罷了。今兒你先聽著亡妻的聲音睡覺吧,我去看看你亡妻死的地方。”
說完,也不用男人指,她便知道哪個房間曾經死過人。
算這些東西對她來說太簡單了。
李承瑞跨過男人,寸步不離地跟在她身後,獨孤賀也不再管這些,詢問:“師祖,我是不是得準備法具了?”
“嗯,血湖燈儀。”
血湖燈儀是專門為妊娠而亡的可憐女子設置的,神燈將朗照血湖地獄,將其救贖,讓亡魂脫離血湖,登真悟道。[1]
江岑溪需要得知女子的生辰八字,專門為其書寫破獄符。
這種燈儀也隻有江岑溪可以完成,獨孤賀做不來。
獨孤賀回身招呼莫辛凡:“莫小將軍陪我去買些東西。”
他和江岑溪二人最初輕裝上陣,很多法具都由獨孤賀的小徒弟護送回長安,所以這次燈儀的一些東西還需要獨孤賀去買。
這附近的民風著實不好,獨孤賀也不敢獨自前去,叫上莫辛凡安全一些。
莫辛凡點了點頭,即將出門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回頭對那個痛苦的男人問:“你怎麼能這麼無恥?她可是為了你丟了性命啊!你……”
又見男人似乎耳邊都是亡妻的聲音,根本聽不到他說什麼,最後乾脆閉嘴。
邱白選擇跟著江岑溪,路過男子的時候啐了一口,快速進了房間。
江岑溪進屋便聞到了一股子餿味,也不知是不是什麼食物放久了沒收拾,已經到了發臭的時間。
屋子裡也亂糟糟的,沒什麼落腳的地方,她隻能在狼藉裡尋路前進,進入了女子死亡時的房間。
進入其中,便能夠大致猜測當時的情況有多慘烈。
牆壁上,床沿都有著血跡,後期也隻是草草地擦了擦,卻沒能徹底擦洗乾淨。
估計是家裡實在拮據,也沒有什麼可以替換的被褥,沾了血的被褥還被留著,仍舊沒清洗。
血和油漬不同,染血的被子用涼水浸泡,儘快清理可以大致清理乾淨,是比較易清理的汙漬,可這男人連清理的工作都不願意做。
江岑溪看著牆壁上和床板上的抓痕,嘴唇抿成一道直線,最後也隻能呼出一口氣,強壓自己的憤怒。
李承瑞用腳踢開旁邊一個礙事的東西,隨便的一動,卻被江岑溪瞪了一眼。
他瞬間不敢再動,知道江岑溪若是生氣,會因為他也是男人也連帶著一同罵了。
邱白不了解江岑溪的脾氣,跟著查看屋中情況,隨後問:“怨念重嗎?”
“有些,但是不足以成為怨靈,這個村子裡的陰煞之氣太重……重到這個女子的怨氣都無足輕重的程度。”
李承瑞等人看似如常,隻有江岑溪的眼中這裡詭異非常。
騎馬而來時這一片地域便散著陰黑的煞氣,如霧如幕,密集地纏繞著每一寸土地,以及每一位村民。
在獨孤賀和村民周旋時,她看到陰黑的煞氣在每個村民的身上爬著,無一例外。
如此濃鬱的怨念之中,這女子的慘死都顯得不是什麼意外,也難怪村民都是麻木的模樣,想來早已習以為常。
在這種環境中變瘋很正常,村民們充滿戾氣也可以理解。
全村斷子絕孫,各處寸草不生。
還真是如傳聞中一樣透著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