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辛凡到了獨孤賀的房門前,正要抬手拍門,卻被李承瑞製止:“且慢。”
莫辛凡當即站直了身子,調整好表情轉過身看向李承瑞。
“敲門要輕叩,你剛才的舉動太過無禮。”李承瑞仍舊是原本的聲線,可說出來的話完全不符合李承瑞的性格。
莫辛凡隻能按照李承瑞說的去做,畢竟他打也打不過,說也說不過,還沒其他的法子了。
輕叩幾聲後獨孤賀打開房門,看到莫辛凡還有些驚訝,緊接著便注意到了不遠處的李承瑞。
李承瑞戴著帷帽,有著些許怪異,可這般高大的身材又過分好認,獨孤賀很快道:“兩位小將軍來尋我們?我已經留下書信,你們可有收到?我們二人可以獨自完成平亂之事,昨天夜裡才解決了卷宗上最近村落的事情。”
李承瑞見獨孤賀看向自己,對著獨孤賀施施然行禮:“見過國師。”
“呃……”獨孤賀愣在了當場,竟然沒能立即回禮。
先不說李承瑞突然對自己這般客氣不正常,這禮……是女子行的禮吧?
莫辛凡看到這一幕也是快有哭腔了,祈求般地道:“我們進去說話,行嗎?”
“好好好。”獨孤賀也意識到了不對勁,趕緊答應。
一進門,莫辛凡便對獨孤賀行了一個軍禮:“請國師救救我們小將軍,他……他好像中邪了,被女鬼附身了!”
獨孤賀也是一驚,重新打量李承瑞。
李承瑞倒仿佛無事一般,取下了頭頂的帷帽用手一拂薄紗,規矩地將其放在了桌麵上,接著很是端莊地坐在椅子上,目光平淡地看著他們二人。
獨孤賀雖和李承瑞接觸不多,還是看出了他的不對勁,趕緊讓莫辛凡起身,接著快步出去道:“我去請小師祖。”
江岑溪進屋的時候,手裡還捧著一個豬蹄,一邊啃一邊打量兩個人。
她的目光投向李承瑞,發現李承瑞也在看自己,目光從上打量到下,並非冒犯的眼神,又很規矩地收回了目光。
隻是看得過分仔細,讓江岑溪有些不自在。
“怎麼回事,說說。”江岑溪還在啃豬蹄,聲音含糊,隨便坐在了一邊後看著他們。
莫辛凡趕緊將之前的事情說了,從他們遇到小船,到李承瑞暈倒,再到李承瑞醒來。
“醒來後人就不對勁了!言談舉止你們也能看到,這……這根本不是小將軍的做派,小將軍不拘小節,是個放蕩不羈的性子,現在卻……一板一眼,大家閨秀似的。”
莫辛凡文化一般,形容也總是不恰當,急得直撓頭才形容出來:“一個隻在奉命行事時正經的浪蕩子,突然三從四德起來了!我們以前是住一個營帳的兄弟,現在還跟我大防,說什麼男女授受不親。”
江岑溪咀嚼著豬蹄,了然地道:“鬼神附體,還是個女鬼,小船帶來了嗎?”
“帶了。”莫辛凡趕緊從自己的行囊裡取出用布包著的小船以及船帆,就連上麵的青苔都不敢刮掉了,生怕弄壞了什麼線索。
他們自己不太聰明,搞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卻好在不會搗亂。
江岑溪不方便伸手,便示意獨孤賀拿來給她看。
獨孤賀雖然貴為國師,還五十幾歲,仍舊願意給江岑溪打下手,拿來東西給江岑溪過目。
“寄魂帆也敢拔,也是活該。”江岑溪說完,將骨頭丟在了一邊,準備擦擦手仔細看看。
動作尚未完成,卻聽到李承瑞聲音清冷地傳來:“穢汙要丟出去,我進來時看到院落裡有口井,打水洗了手再去看,臟。”
“……”江岑溪愣在原地,錯愕地看向李承瑞。
莫辛凡趕緊解釋:“他招惹了不乾淨的東西後才這樣,以前不會這樣的,我也被叮囑了一路。”
獨孤賀則是將小船放穩妥,用紙包裹起骨頭道:“我去扔,接著給您打水來。”
“哦、哦。”江岑溪停頓片刻,竟然不好反駁,畢竟反駁了好像他們陵霄觀的道士不講衛生似的。
她雖然脾氣不好,但並非不講道理的人。
待洗乾淨手,江岑溪才拿起帆布看了起來,嘟囔:“這是什麼圖案?”
獨孤賀在此刻回答:“這並非邪法的圖騰,而是國家戰旗的標識,如果老朽沒有看錯,這是西夢國的標識,您不知道也不奇怪,畢竟這個國家已經滅亡二十六年之久,您今年也不過十九歲而已。”
江岑溪點了點頭,又去看小船,手指抹過,並未發現什麼不妥之處。
看來這個小船上附著的東西都被李承瑞吸走了。
莫辛凡在旁邊補充道:“我們也是看到西蠻的戰旗標識,才對這小船感興趣的,您說這是不是西蠻的巫術?我聽聞西蠻當年可是靠巫術橫行無忌的。”
江岑溪看向獨孤賀,獨孤賀適時地解釋道:“軍中多稱呼他們為西蠻,說他們是蠻族。西夢的巫術乃是西古族人留下的。”
“哦,那我知道了。”說到西古,江岑溪終於熟悉了一些。
莫辛凡在一旁繼續補充:“好在和我同行的隻有會醫術的軍醫,在小將軍醒來後我發現他不對,便讓軍醫回去取馬,之後單獨帶著小將軍來尋你們二位。”
這也算是莫辛凡難得的機靈。
江岑溪指著李承瑞道:“他現在這樣不也挺好的?比之前有禮貌多了,看著也規矩。”
“不行啊!沒看我都沒敢多帶其他人過來?這事可不能傳出去。”
怕他們二人誤會,莫辛凡又補充:“軍中軍紀嚴明,小將軍的事情自然不會被傳到外麵去。可是會內部傳播……軍中整整幾十萬將士,除了訓練沒其他事情做時最喜歡喝酒聊天。不出一日,就連軍中的戰馬都會知道小將軍被小鬼附身,走路都夾著走了……
“這還不是最可怕的,傳得久了,還會變成不一樣的故事,說我們小將軍中招被閹了,沒了物件才這般姿態也是可能的。小將軍還沒說親事呢……這……這……怎麼行啊!”
江岑溪早就洗乾淨了手,隨便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剛被逗笑了要說什麼,卻看到李承瑞居然遞給了她一塊帕子:“彆亂甩,用帕子擦。”
她遲疑著接了過來,看著那繡著粉色花朵的帕子有些遲疑。
莫辛凡似乎也驚訝,趕緊幫李承瑞解釋:“這不是我們小將軍的東西,他可沒跟人私相授受過!”
李承瑞語氣波瀾不驚地解釋:“我買帷帽的時候順便買的。”
莫辛凡重重地呼出一口氣。
江岑溪擦著手,對李承瑞微微揚起下巴,舌尖勾上顎發出響舌聲後問道:“現在這位是原來的小將軍,還是故去的某位姑娘?”
“李承瑞。”
“哦,意識還是你自己的,但是言談舉止不受自己控製,是嗎?”
李承瑞思量片刻後微微頷首。
江岑溪又對莫辛凡示意:“問他個隻有你們知道的事情。”
莫辛凡趕緊點頭,思量後問李承瑞:“小將軍,王廣奇的酒是被您偷喝了吧?”
李承瑞聽到這個問題後呼出一口氣,似乎覺得有失顏麵,又要保持優雅,隻能回答:“沒錯。”
“他是假的!”莫辛凡趕緊指著李承瑞說道。
李承瑞又道:“我不願意承認的話,會說是梁子偷喝的。”
莫辛凡又趕緊說道:“那就沒錯了,之前小將軍就是誣陷了梁子,梁子委屈巴巴地還解釋不出來,畢竟它是一條狗,氣得第二天都沒拉出屎來。”
“鬼神附體,又沒有完全占據身體……”這種情況倒是讓江岑溪有些猶豫了,“要麼是你們小將軍靈魂強大,或者魂魄飄零太久變弱了,它沒有辦法完全占據小將軍的身體,卻還是影響了他的言行舉止。
“要麼可能真的是我不太了解的巫術,那樣就棘手了。”
“小仙師幫幫忙啊!”莫辛凡急得不行。
江岑溪卻聳了聳肩:“我可是沒有實力的小道士,恐怕幫不上忙吧?”
莫辛凡見她居然這般記仇,此刻故意說這個,目瞪口呆片刻趕緊道歉:“之前是我們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您,您大人有大量,莫要跟我們這些沒見識的計較,成嗎?”
“唉,我還要平亂,也沒有空處理這種事情啊,要不你們上報上去,待這件事上了卷宗,我也會按照順序處理的。”江岑溪回答得陰陽怪氣的,顯然是故意的。
莫辛凡急得快有哭腔了:“彆啊,小將軍不能這樣回長安,肯定要在回去前解決。我們保證,這一路上我們絕對會做牛做馬,好好報答您,給您幫忙!”
江岑溪連連搖頭:“你們在的話反而添亂。”
“我們會些功夫!!而且,萬一有其他的事情需要幫忙呢?”
江岑溪似乎很糾結,又看向李承瑞。
李承瑞言行不受控製,可思維還是自己的,他坐在椅子上不動,看似冷靜,卻還是很想解決這件事,隻能說道:“還請小仙師幫忙解決在下的問題。”
“我沒空啊……”
“之前是我不對,多有冒犯,還請您見諒。”
“嗯,我不在乎了。”說是這樣說,可仍舊不願意。
“小仙師……”李承瑞努力說出這幾個字來。
在他看來,這種感覺仿佛是陷入了夢魘之中,他有著清醒的意識,卻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和言行舉止,他能夠知曉一切,卻無論如何努力也無法自如行動。
所以他想要做出他本意的舉動,說自己想說的話,都需要非常吃力地掙紮,才能夠勉強地說出來:“我錯了……您是神仙奶奶,幫……幫我。”
他要是這樣回長安將會徹底顏麵掃地!
所以他隻能跟江岑溪求助。
江岑溪卻不肯讓步:“如今你們需要用到我了,開始對我這般態度恭敬,你們之前對我徒孫那般不敬的事情,都忘記了?”
獨孤賀原本是在看熱鬨的,他知道小師祖定然會刁難回來,還看得起勁。
沒想到這種時候,小師祖還能想起幫他找回場子,不由得一怔。
他當即挺直了背脊,也不相讓,畢竟小師祖發話了,他不可能去推拒說不用,那可真是不識好歹了。
莫辛凡聽了後也是一臉愧色:“我們也是因為知曉國師煉丹用了國庫不少銀兩,勞民傷財,煉出來的丹藥也並非真能讓人長生,他又沒做出過什麼實際的事情,才會越發對他質疑……”
提及這個,獨孤賀也是一聲歎息:“我起初也隻是煉製一些治病或者提高體質的丹藥,聖人卻向往長生,還多次表示會鼎力相助,我也是推脫不過……”
江岑溪沒忍住,聲音小卻語氣嚴厲地道:“你總是心軟!然後去做一些自己根本做不到的事情,說得好聽是挑戰自己,說不好聽就是不自量力,你得改!”
“是是是,師祖教訓得是,這些年我也因此吃了不少苦頭。”
莫辛凡聽著他們的對話,漸漸覺得獨孤賀也沒傳聞中那麼糟糕,於是態度誠懇地道:“的確是我聽風就是雨,聽信了道聽途說……啊……我表達不清楚,總之,是我聽信讒言,也跟著針對您,您莫要怪罪,是我的錯誤。”
李承瑞似乎也在掙紮著控製自己,最後也隻能對獨孤賀行禮示意。
獨孤賀原本已經有些動容了,看到李承瑞再次行了女子的禮節又不自覺地瞥開了眼睛。
高大得如同小小山嶽般的男子施施然地行禮,這畫麵著實沒眼看……
李承瑞也是一臉的難受,再次請求:“神仙奶奶……”
又行了一個女子的禮。
他們初見時江岑溪臭著一張臉,像是有起床氣一般,一身的戾氣。
今日倒是心情不錯似的,被這二人逗得大笑出聲,最終還是同意了:“行吧,我試試看。”
這女冠倒是喜怒分明,性情直白,毫不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