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保誰舍誰,對很多人而言,似乎不言而喻。
二選一的情況一出,鄴彩鳳和葉寧率先對視了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心思。
真是笑了,出發之前明明告訴東方芊彆來湊這個熱鬨,她非要不自量力,現在知道錯了吧?後悔了吧?
隻有東方耀天的表情一片空白,整個人非常有喜劇效果地從風雲上跌落下來。他踉蹌幾步攔在了絕殺陣外,英俊堅毅的麵孔上眼眶血紅一片,神情逐漸崩潰。
青衫少女和淺衣女修兩道身影被困陣中,陣頂正在不斷下降,壓縮著生存空間。
血紅的繁雜符篆在巨陣上交錯流動,仿佛隨時都會落下的碎刀尖鉤,鍘刀對著的,是他此生最重要的女人。
秋兒是他下定決心要相伴一生的女人,芊芊是他從小一起長大如同親妹妹的至親……為什麼,為什麼!
東方耀天不能接受眼前的情況。
他無助又憤怒地咆哮,“不是針對冥族的陣訣嗎,怎會將人扣住?!”
梅子辰冷冷地環顧四周:“現在我師妹也被困其中,我倒想問問你們當中是不是有了叛徒。”
這個絕殺陣是玉虛宗弟子提出的,說好聽點是雷霆手段圍殺冥族,說難聽點就是極為陰毒的符陣。
按照琅環公約,此陣除了用於冥族以外,絕不可對修士或凡人使出,幾乎算得上是禁陣。
玉虛宗弟子高規格的靈骨資質保證了這個禁陣符咒的絕對嚴密,而葉家的淨土靈陣又給它增加了一層更為蒼厚的外殼,金鉤鄴門淬煉的陣眼之石也堅不可摧。
換言之,除非死一個,否則沒有人能打開。
鄴彩鳳滿臉擔憂地扶住神態崩潰的東方耀天,忽然提議道:“耀天哥,不如開天元鏡吧?天下修士萬萬,讓他們看到情況,說不定有人能解開這個陣法呢?”
東方耀天恍惚地說:“對,開,開天元鏡,秋兒、芊芊,我不會讓你們任何一個有事!”
鄴彩鳳眼珠子轉了轉,回身點了點金鉤鄴門的弟子,很快,一麵巨大的天元鏡浮動著輕微波瀾,緩緩平開在空中。
鄴彩鳳心知肚明,最後必定有人要死才能破局。但眼前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啊!
要是放棄了東方芊,公玉秋活下來,那耀天哥心裡會有一道永遠的傷疤,他們的感情再也不可能恢複如初——實際上鄴彩鳳覺得放棄東方芊是理所當然的,她一個廢物本就不該跟來,這種下場也是必然的。
而要是犧牲了公玉秋,那耀天哥道侶的位置就空了出來,她會一直陪伴在他左右,成為他最重要的那個女人。
天元鏡上,迅速有八方靈力接入,無數水波蕩漾,化作一句句文字。
“絕殺陣?怎麼困住了兩個人修?”
“看,地上有一片幽冥魚鱗,看來是冥族落跑了,這些孽畜果然狡詐得很。”
“陣中是誰?竟有一個天靈骨,另外一個嘛,就……”
東方耀天在天元鏡上喊話,他原不計代價求高人解陣,以求兩全法。然而並沒有人能說出解決辦法。
東方耀天崩潰地用刀狂砍陣禁,公玉秋與他一線相隔,淚已盈滿眼眶。
葉寧悄悄走到了白衣男人身旁,小聲問:“道君,若是最後必須要選一個,你會選誰?”
她站的位置近了些,聞見對方身上一種清雋又冰涼的奇特香味,不由地臉紅抬眼——
卻見塵儘拾那雙迤邐拖長的眼眸,正不眨地盯著陣中看。
他在看東方芊。
“……缺德玩意!”妙訣正在心裡大罵。
她也能感受到那道注目視線。
係統都忍不住附和:“反派實在缺德,他真是把你往火坑裡坑啊,這該如何化解——”
妙訣也很清楚,眼下的虐點實在是非常符合狗血虐文客觀規律,作為天命主角的女主當然不可能死在這裡,而炮灰的死還能進一步促進這場虐戀的深化。
妹妹的死會成為東方耀天心中永恒的一根刺,同時也讓善良的聖母女主一輩子無法原諒自己。
——反派簡直深諳其道。
而明明是他把人推進懸崖,此刻他卻墊著腳,背著手,站在懸崖上格外好奇地往下瞅,一雙瞳孔清潤溫和,像是十分在意她如何掙紮。
這還不是最糟的。
妙訣順著內府中的靈骨脈絡一路探去,終於確定:因為這絕殺陣中的活物靈力斷絕,所以她竟然也無法施展回溯。
其實這恰好也就更加印證了冥族和人修完全一樣,使用的是同一套五行靈力體係。所以困殺冥族的陣法同樣也能剝奪人的靈力。
妙訣已經在識海中數次撥動頂芽,都沒有奏效,否則她會直接回溯到剛才女主闖進來的時候蹦出去,再一腳把男主和反派踢進這個陣裡。
頭頂的血紅陣符落得越來低,妙訣麵有菜色。
到現在她才清晰地明白為什麼靈骨的增長決定著回溯力量的強弱——因為回溯時間本就是一種非常特彆的靈力。
那麼,如何破局?
妙訣一雙杏眸看向陣內所有東西,不放過一草一木,一個清晰的思路在腦海中勾勒。
——“放棄吧。”
女主帶著清愁的聲線響起,她天級水靈骨在這裡尚且無法施展任何反抗,東方芊自然就更不可能。
從小公玉秋就有種莫名的使命感,縈繞在她先天清明的靈台之上,讓她不顧一切去拯救任何人。即便東方芊從前對她多番淩辱,即便她的先天資質遠不如自己,但她是一條人命,是她要維護的天下蒼生的一員。
妙訣抬起頭,不是,什麼東西突然亮起來了?
公玉秋帶著淒切的目光最後看向了陣外的東方耀天,微笑滑落淚水,然後舉起了劍——
她要自刎!
用她的死解開這個絕殺之陣。
天元鏡上一片嘩然:“何等大義,何等大愛!”“這女娃娃是誰?”“此子不簡單啊——”
塵儘拾的目光仍然看著妙訣,毫無觸動。
東方耀天瞠目欲裂,“不——!!!”
梅子辰:“師妹!”
劍刃寒光一閃,伴隨著一道青衫劃過,當啷一聲什麼東西落了地。
妙訣一腳把女主架到脖子上的劍給踹飛了,“有病啊?!”
她才剛剛找到解決辦法,差點被女主身上的聖光給刺瞎。
有沒有事?腦子有沒有事?遇到問題不考慮解決辦法直接自殺?隨便為了任何人就打算犧牲到底是在燃什麼?
而且更重要的是,妙訣絲毫不懷疑,公玉秋這一劍如果揮了下去,一定會觸發天命保護機製。
然後她的劍光會突然被陣法彈開,鋒銳的劍氣在陣內橫衝直撞,最後全都砍到了炮灰身上。
為什麼妙訣這麼了解?踏馬的這倆人每次傷害對方最後刀都彈到她身上的事還少嗎??
妙訣勾著腳尖把公玉秋的劍踢得更遠了些。
塵儘拾看著她的目光古怪又盎然。
公玉秋怔忪半晌,才眼眶發紅地看向妙訣,“郡主,你……”
竟不讓她犧牲?
陣外,梅子辰見狀,對妙訣露出了幾分讚許之色:“不錯,看來東方郡主也知道自己不值得一個天靈骨為你犧牲——我想,你已經做好了自我了結的準備。”
妙訣詫異地看向他:“我憑什麼死?”
梅子辰皺起眉:“你不死,難道我師妹一個天靈骨為你陪葬?”
剩下的話沒有明說,但現場乃至天元鏡上的所有人都看得出來,這青衫少女隻是一個資質平平的普通人,和天靈骨不說雲泥之彆,也是差了十萬八千裡。
玉虛宗的人自然一致是這個態度。
而天衍國的人竟也同樣如此,鄴彩鳳扶著目光掙紮碎裂的東方耀天,委婉地勸道:
“芊芊,我們都知道你平日裡很嫉恨公玉仙子,但她活著,將屠殺更多冥族,保護更多黎民百姓,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一番話,不僅讓天元鏡外的人知道了東方芊低劣的人品秉性,更是將情況架到了更高的道德層麵。
妙訣揣著手,一張巴掌大的素白小臉上被血紅陣符映得俏麗極了,她神色平靜:“就不能解開這陣,倆人都活著嗎?”
鄴彩鳳真的想直接嘲諷出聲,她強行忍住了,問:“難不成你有辦法?”
東方耀天的雙目痛苦到近乎脫眶:“芊芊,我……”
連他都沒有辦法,他都沒有!
葉寧也向前了幾步,看著幾乎已經下降到她們頭頂的陣光,語氣十分憂心:“芊芊郡主,不要再拖延時間了。你自己也知道你沒有本事打開絕殺陣,難不成你就要拖著公玉仙子一起死嗎!”
塵儘拾袖中的蠃魚焦急地盤旋在他腕骨之上,一雙圓圓的魚眼不住地看向妙訣:“小姑娘快撿我的鱗片呀,舉在頭頂上死不了的……等另一個死了,她就可以出來啦……”
塵儘拾涼涼地垂眸,“用你多事?”
蠃魚癸六閉了嘴。
然後又悄悄嘀嘀咕咕:“那你不是也沒拿走嗎?……”
就在所有人心思各異的目光之下,妙訣從地上站起身,拈起指尖:“死物有了。”
天元鏡內外一片愕然,什麼?
妙訣:“這裡有一隻不知道誰踩死的可憐小螞蟻,如何?怎麼還不開陣。”
現場寂靜了。
塵儘拾也怔住了。
片刻後,他眼底漫開了大麵積莫名其妙的笑意。
笑得幾乎胸膛微震。
人群中,梅子辰飛身暴起,“黃口胡鬨!”
他徹底怒了,握劍直逼東方耀天:“還猶豫什麼?!我師妹是天級水靈骨,你知道現在在籍的天級有多少,其中水係又有多少嗎?”
“我就直說了,那東方芊是你的妹妹,你們之間曾契有安危結,足以了結對方。陣禁馬上就要落下,還不快動手?”
鄴彩鳳做出了堅定陪伴的姿態:“耀天哥,我一向相信你會做出最有利於蒼生的決斷。”
梅子辰迫近東方耀天:“還是你難道真信她能解陣?就她?!”
妙訣背起了手,問他:“為什麼不能?”
天元鏡一片嘩然。
“不是吧,她到底是天真還是無知?”
“據我所知百年前琅環就是用絕殺陣屠戮了數隻冥族,百年來沒有任何活物能無傷亡地離開這個陣法——”
妙訣趁著東拉西扯對話的功夫,總算攢夠了。
這絕殺陣中的確會斷絕活物的靈力,可是被困進陣裡的——
還有樹啊。
她體內這副如樹木一樣生長的經脈與之天然貫通,吸納著樹木中天然的靈蘊,流經她承載著回溯之力的靈骨。
陣法之下,這靈力的確依然無法在體內停駐,但妙訣隻需要一瞬就夠了。
梅子辰氣得大笑出了聲,對著天元鏡上所有人道:“諸位見證,胡攪蠻纏也要有個限度——”
“你一個毫無資質天賦的凡俗女人,如何對得上我玉虛宗弟子四四一十六炷香才落成的大陣!”
“東方耀天,還不下手?你想與我整個玉虛宗為敵嗎——”
下一秒,妙訣抬手,胡亂假裝掐了個訣。
識海之中的時針頂芽,早就定格在塵儘拾留下灰燼的陣眼處,局部定位整個陣法。
然後,猛地回撥到底!
四四一十六炷香算什麼?
眨眼間,就一刹,頭頂堅不可摧的絕殺巨陣煙消雲散。
八方寂靜。
青衫少女語調平和地走了出來。
“我這不就解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