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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一片寂靜,天衍國,喬池國,玉虛宗三方勢力都將目光聚焦在東方耀天身上。
喬池國公主雲菲滿是傾慕眼中,湧現出了對對方身殘誌堅的敬佩。
其實在聽見這道霸氣強大的聲線、感受到那人身上天級風靈骨的氣魄時,她心中是有過一瞬強烈的、仿佛天命安排般的悸動。
但這份悸動在看到對方的身材比例之後便直接升華了。人,在年少時不能太早見到太驚豔的小矮人。
妙訣收手,告訴係統:“聽懂掌聲。”
係統:“。”
係統歎為觀止地哢噠哢噠計上分。
於是妙訣內府的靈骨十分舒展地張開,方才晦暗巨林中吸納的所有厚重木靈蘊化作春雨灑在靈田之上,全部被她的靈骨經脈吸收了進去,她明顯感覺到自己的骨質發生了一些蛻變。
而剛才那一瞬局部回溯十年的力量也到了頭,男主八歲的雙腿無聲無息消散在空氣之中,驚鴻一瞥化作曇花一現。
東方耀天十分莫名。
他落地時也隱隱覺得哪裡不對,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變沉了。
這是很稀奇的觸覺,他是天級風靈骨,是五行屬性之中最為飄逸自由的化身。但他就是莫名感覺自己的雙腿支撐不住身體,似乎要往旁邊倒去。
但那隻是一瞬間而已,當東方耀天低下頭的時候,一切就已經恢複如常。
既然喬池國的友鄰都已經到了跟前,東方耀天自然不會讓彆人看見自己的失態,他依舊是氣度不凡的天之驕子,邪魅一笑看向四周。
“怎麼了?都這麼看著我——”
雖然他早已習慣了彆人的目光,但今日他要停止釋放自己的魅力,當務之急必是斬殺兩隻冥族。
鄴彩鳳回過神來,驚呼著撲了上去,顫聲道:“耀天哥,你沒事吧?你嚇死我了嗚……”
東方耀天在外邦麵前自然要展現本國團結,他接住驚慌失措的鄴彩鳳,笑容鎮定:“我當然沒事,彆擔心。”
這番姿態,這過密的肢體語言,雲菲了然了。
原來東方家的小王爺身邊已經有了女人。
妙訣看了一眼旁邊的大窩囊女主。
公玉秋緊緊盯著東方耀天和鄴彩鳳依偎的樣子,她臉色蒼白,雙拳發抖。
麵見鄰國友邦,這麼正式的場合,他作為她的道侶,依舊沒有將自己介紹給對方。
身後的玉虛宗弟子表情各異。
公玉秋心如刀割,東方耀天就沒有想過她在玉虛宗要怎麼交代嗎?
她為了他,不惜違背宗規,與他私自定情。她為了他甘願承受戒律鞭的刑法。可東方耀天卻從沒有公開過她,她就像、她就像一個笑話啊……
一直默不作聲的白衣男人長眸掃過一圈,忽然衝著喬池國公主溫涼一笑:“東方小王爺……的確心有所屬。”
妙訣看一眼就知道反派在憋什麼壞招。
以男主的狗腦子根本沒有公開道侶、和彆的女人劃清界限的選項,這時候肯定會豪氣衝天地說“兒女情長何足掛齒,絞殺冥族維護蒼生才是當務之急”,把女主最後的希望徹底打碎。
誰知雲菲聽後,卻十分自然地把目光落在了塵儘拾身上。
屠冥事大,他們兩個小國身處暴風眼中心,福兮禍兮猶未可知,此時必須聯姻以鞏固局勢。
如果東方耀天不行……實際上經過剛才那一幕,雲菲確實有點擔心對方下半身有隱疾。哪怕對方的麵容再英俊天資再好,也難免犯嘀咕。
眼前這人倒是更好的選擇。這幾年間天衍國靈力大漲,風調雨順,全仰賴這位仙骨道君。而他本人的相貌更是如朗月清雋,修長挺拔,五官越看越出色。
“那不知塵道君可有結親的打算?”
塵儘拾臉上那迷人的微笑頓時褪了個乾乾淨淨,鞋尖甚至向後退了兩步,當機立斷:“我有配偶。”
隻是還沒找到。
妙訣驚得眉梢一動,真的假的,她怎麼不知道?他現在這麼邪惡怎麼會喜歡彆人,喜歡搞彆人還差不多。
哪怕是小時候,那個山野小少年也是每天臭著臉,又喪又凶隻愛當彆人大哥。
雲菲聽罷,遺憾地搖了搖頭。
葉寧在喬池國公主問出的時候就緊張關注著,萬萬沒想到道君竟是這樣的回答。
明明他從不與女子近身,如一塵不染的明月,卻竟已有婚配?是誰?誰能配得上這樣光風霽月的男子?
葉寧緊緊地掐住了自己的手,心中的酸楚無處發泄,目光撞上一臉莫名的妙訣,頓時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妙訣一臉驚奇:關我什麼事。
葉寧憤憤扭頭,帶著葉家修士去和東方耀天商量陣法的改換。如果不是王爺和公玉秋爭辯誰來保護東方芊,王爺就不會突然出意外,雲菲公主也就不會把興趣轉向了塵道君。
沾上東方芊這個廢柴,就沒有好事!
“出現了,冥骨刀指出了新的位置!”東方耀天忽然執刃。
玄芒閃動,引向山南方向,東方耀天神色一凜,認真正色下來。
妙訣心底歎息,自從知道了反派的秘密,現在她懷疑就連冥骨刀都能受到塵儘拾的控製。
她悄悄觀察著眼前這三方勢力,局勢越發清晰。
男主為首的天衍、喬池兩國修士吃到的信息有限,他們帶的修士如出一轍,都是一開始以為能克蠃魚的土係高手。他們是主線劇情裡和男主一起打怪正義的陣營。
而玉虛宗以梅子辰為首的弟子們,成分就複雜得多。
除女主本就是水係之外,他們竟然派出的都是水火兩係的高階修士,和今日要圍殺的兩隻冥族屬性完全相同。他們的靈骨資質都極高,有好幾名甚至就卡在天級之下。
為什麼?
妙訣耳畔似乎響起了那人的輕笑聲,他說,很好吃,又很好用。
她腦海裡又是一動,陡然清醒過來。冥族十獸,同樣以五行屬性區分,和人類修士沒有區彆。
所以……
青衫少女眼中染上了一分震動,她看向眼前隱隱區分的兩撥人,還有可能仍在潛伏著的八方高手,終於看清楚了這秘而不宣的殘酷叢林法則。
正義屠冥的天命者,以為殺冥族是五行相克。
誰知道彆人都是……
同係相吃啊。
“所有人聽我指揮!不要慌亂,我會護住你們每一個人——”男主傲然正義的聲音穿透山風。
妙訣逆著人流回頭看去。
塵儘拾笑得溫馨又涼薄,撫了撫自己的袖口。
…
他獨自穿行在蒼古群山之間,仔細看的話其實他並沒有在走路。那雙潔淨無塵的屐履之下,彌漫的血紅灰燼如潮水般滾動,禦著他向前。
他走過的地方,一滴滴血順著那根帶有紅痕胎記的指尖往下掉落,滲進土壤,瞬間被埋藏在土壤下的東西狂熱地攫取。
東方耀天帶著人去了山南,隱隱有打殺聲徒勞地傳入風聲。
而塵儘拾四周的森林鳥鳴仿佛全都靜止了,闃寂無聲。
那並不是真的沒有了活物,而是——
就好像,在這一方山間,同時有無數人屏住了呼吸。
塵儘拾微微笑著。
袖中的幽冥蠃魚蜿蜒爬出一個腦袋,“剛在巨林裡殺了那麼多,怎麼還有這麼多,這些年他們到底控製了多少人……”
“無所謂啊。”塵儘拾很愉快。
他找了塊平滑的石頭坐了下來,就在他低頭的瞬間,風火雷電全係強攻型的高手集體搶殺出位——
就像那人白衣之上下了一場雨。
無數雙貪婪的眼睛前仆後繼地殺向那副無價的血肉。
冥族被誅百年,遊走在外的全都是苟延殘喘的殘體。天衍國那把冥骨刀中的骨頭不是第四赤虎,各大世家暗中翻閱故紙無數,幾乎能確定,那截冥骨就來自冥族第十。
最罕見的,百年間最難尋覓的,第十人。
被抽了骨的冥族,很難維持通天徹地的凶獸真身,化形為人後的攻擊力僅能保持三分,這就是他們敢來截殺的原因。
可當那白衣人抬起頭,溫馨一笑,麵容如春日佛子,眨了眨眼。
無數人原地成灰。
留下的幾個人半身燃燒著,驚魂未定地看著這瞬息的死亡向自己蔓延,頭頂越傳來和煦含笑的聲音:“讓我來看看,你們吃的都是什麼呢?”
你們把冥族殘軀都藏到哪了呢。
片刻後,現場一片飛灰。
蠃魚膨大了數米,在地麵上蜿蜒盤旋,嘟嘟囔囔地數來數去:不二在琅環,藏三在世家,央五不知道,癸六在這裡,靈七在山那邊亂竄,□□不知道,十……
塵儘拾收了手。
他隨意按住自己滲血的臂彎,垂眸看著掌心的一塊琅環玉印。
這是從一個琅環仙使身上弄到的——真是意外之喜,他隻是放出點消息,連琅環的人都坐不住要來搶殺他。
在這位仙使化成灰之前,塵儘拾用他的骨血打開了玉印禁製。
琅環玉印類似傳訊玉,隻有琅環十環之內的仙人能持有,其中傳載的都是天地間極高的秘密。
比如,上邊第一條隱秘的文字就是在表明,東方家和公玉家各有一人在天衍國曆劫,情劫結束之後就會脫胎成為天命者。
一陰一陽,雙生天命珠,合並之後,可以達成世間一切心願。
塵儘拾眼底毫不新鮮,劃去這條玉息,一直到最低下,最新的一則。
——「半月以前,零環巨鐘驟響,倒轉十圈。諸仙尚未決斷,然真祖有雲……」
——「疑似有人開啟溯時邪陣,逆轉光陰。」
——「此刻乃過去,過去已然發生。……」
塵儘拾長眸之下,掠過幽微的驚光。
半月以前,就是天命者定情,木台倒塌的那一日。他也是從那一日開始感受到奇異的流動感,怪事接連發生。
塵儘拾頓時想到了那一日白石道壇之上,異常逆轉的羅盤,隔空寫下的筆跡。
那是他自己的筆跡,從遠方向他傳遞訊息。
塵儘拾用了很多方法都沒能讓那一日的字跡重現,因為他不知道那個自己所在的遠方,究竟是哪裡。
而現在,他知道了。
那是未來。
塵儘拾眯起眼笑得越發滿意。
想必是未來的他自己開啟了溯時邪陣,想要回到此刻。
那麼等他接收到了接下來將會發生的一切信息,他想要的東西,要找的人,還遠嗎?
塵儘拾高興地把手中的琅環玉印燒成了灰。
然後轉過頭,看向一棵樹後,聲調愉快地問:“看夠了嗎?好不好玩?”
妙訣靠在樹上,捂住前額。
是她先到的,能說嗎?
這邊遠離主戰場,她前腳剛到這裡,反派後腳就卷著灰燼飄來大開殺戒,她生怕自己一跑也被點成飛灰,乾脆就停在了樹後邊。
倒也不是很害怕,畢竟回溯的力量即便是大反派也無法抗衡。
妙訣剛剛為了避免被影響心神,閉眼調息,看到自己的靈骨已經達到了人級五階。這個速度其實非常驚人,這意味著她還有一半就能步入地級的水準,成為這片大陸上的天賦者。
所以剛剛塵儘拾手裡拿的東西她沒看,他和那隻蠃魚神識交流她也沒聽見——讓她聽她也不會聽。
對於這個小時候的夥伴,她現在知道得越多越危險。
“看夠了要交茶錢哦。”
陰風裹著淺淡的血腥味掠過妙訣的耳尖頸側,他如鬼火一般,轉眼就出現在她身前,低頭湊近,笑盈盈地如同耳語。
妙訣驚訝:“我都沒有跟彆人告發你,你還要錢?”
“哦,”塵儘拾點點頭,“那你為什麼沒有跟你的耀天哥告發我呢。”
大哥,你這毀天滅地的實力,妙訣真怕她一開口告發嘴就化成灰了。
妙訣:“反正你要搶冥族,總會和他打起來的,我隻是有點不明白。”
塵儘拾不由地循聲問去,長睫低垂,“什麼?”
“你真的吃得下嗎?”
妙訣的表情充滿不讚同,“你把這些人都殺了自己獨吞,就不怕撐死?”
塵儘拾靜了靜。
那雙漆黑的瞳孔沒有表情地看著她。
他的神色又古怪了起來。
妙訣歎了口氣:“你已經夠強了,人家冥族也沒招你啊。”
遠處蜿蜒在地的蠃魚驀地支起了魚頭,兩扇小小的魚鰭像翅膀一樣撲騰,好像很激動似的。
在正常光線之下看,原來那雙魚眼並不凶惡,甚至有點呆傻,滿身幽藍的鱗片剝落得七七八八,看著極為可憐。
妙訣作為一棵樹被砍了十年,一樣的破破爛爛,她心裡有點說不上來的感覺,所以哪怕說完就得回溯,妙訣也忍不住開口。
她抬起杏眸看向眼前這個和少年時完全不同的男人:“你都把它虐待成這樣了,喪……不是,你還有沒有人性了?”
肯定是他虐待的啊,一邊吃人家,一邊操控人家。
蠃魚癸六愣了愣,雙鰭微頓。
他黑圓的魚眼看向塵儘拾臉上忽然精彩起來的表情,一邊狂抖,一邊臊眉耷眼地把自己扭到了地麵上,看起來真的奄奄一息。
塵儘拾:“……”
塵儘拾閉了閉眼。
再睜開,他的目光長久地落在青衫少女身上。她臉龐白皙,發絲柔軟,杏眸發亮清澈,身上竟有種蓊鬱蔥蔥的生命力。
塵儘拾心裡的感覺很怪。
東方芊真的很奇怪。
她變得一點都不像她。
為什麼?為什麼。
塵儘拾垂在身側的指尖摩挲紅痕,然後忽然柔和一笑。
——那就在今天這個高興的日子送她走吧。
他指尖一點,山南處忽然玄芒大閃。
冥骨刀指引的那隻火係神馬引吭高呼,驀然向這邊竄了過來。東方耀天領導的兩國修士,玉虛宗的一眾弟子,幾息之間全都躍遷到了這邊。
葉家、玉虛、喬池三方合力搭建的龐大符篆陣光籠罩下來,而塵儘拾微笑著在陣眼處落下了一片灰燼。
妙訣:“??”
反派行為毫無征兆,係統倉皇預警:“前方重要虐點來襲——”
公玉秋率先從遠處看見水係蠃魚的身影,立刻飛身闖來。可眨眼間那蠃魚就消失無蹤,隻來得及留下一片幽藍魚鱗。
她也根本沒來得及看到塵儘拾半片衣角,隻看見了妙訣的身影。
“等會!彆進陣,有危險——”妙訣反應過來立刻叫道。
可是絕望的聖母不顧個人安危直接一腳踏入,帶著神聖的光環問她:“我無妨,你有沒有事?”
妙訣:“……”
符篆大陣在頭頂合攏,將他們兩人扣在了底下。
下一秒,東方耀天撕心裂肺的喊聲響徹山穀:
“秋兒!芊芊!不要——”
這是他們三方共設的絕殺陣,是為了甕中捉鱉屠殺冥族,陣內靈力斷絕,一旦捉到獵物就會關閉,必須有死物才能解開,是孤注一擲的毒陣!
“道侶和妹妹,誰死,誰活?!”
妙訣:“………………”
塵儘拾目光深刻地從人群後繞出來,一眨不眨地看著妙訣,像某種天真的動物。
妙訣仰頭看天。
小時候真應該把他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