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補傘(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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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明宜見過很多種貴氣。

譬如她祖父,是那種十分低沉的,沉澱多年的老臣的氣韻。像二姐明禾,從趙家嫡女到永安郡王妃,身上的那種雍容華貴是她在自己身上永遠也找不見的。

而如她兄長,則更多幾分鋒芒,像刀刃尖端的寒光。

可石亭上這位,趙明宜看見他的時候,隻能想到文雅一詞。就像他那身靛青色的常衫,這個顏色很襯他。可是這人未免也太霸道了!他一個人在這兒,讓這裡上山下山的寺僧香客都不方便過去。

“我是來挖蘭花兒的,隻是您身邊的人將這條道守著,我想從這邊過去。”她直直地看向那邊,並不想空手而歸。也不想助長旁人這般霸道的作風。

王嗣年沒想到這姑娘性子還挺直。

他挑了挑眉,揮手讓身邊的人下去。

趙明宜上了石亭。

寺僧引她往上走,等走遠了,往後看不見人,才小心地跟她道:“哎呀姑娘,您說話莫要這樣直啊,咱們這兒來往的香客都不曉得是誰,有些來頭可不小,咱們彆得罪了人。”

“可他這樣也不好啊。”她扶著梨月的手往上走,不小心踢著一塊石頭,腳麻麻的:“這些日子香客這樣多,他這般在這坐著,我們都走不了了。”

理兒是這麼個理兒。

僧人撓撓頭,隻看這小姑娘一身穿著打扮,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想來才這樣不懼怕!

挖蘭花兒什麼的,實在隻是祖母的借口。不過文殊蘭這花兒,確實不負它的盛名,眼下雖還未開花,枝葉卻已經很好看了,細長瘦挑,風情雅致。

跟石亭上那人卻是很像。

她笑了自己一聲。暗道果然人都是看長相的,他那樣霸占了一整條路,她卻還是記住了他的麵容。實在是令人不恥。

“我們走吧,有三四棵足夠了,剩下的就讓它們長在山野裡吧。”

僧人用乾淨的巾帕包了一些土,將這花兒的根牢牢係住了,又引她們下山。下山的路上倒是沒再遇見那人,隻是亭中多了一位穿著蜜合色裙衫的姑娘,在亭中坐著,有小丫頭陪伴著。

天漸漸地沉了。山腰上刮起風來,越來越大,許多花瓣兒從樹上落下,樹葉刮得沙沙作響。寺僧抬頭張望,高喊道:“似乎快要下雨了,咱們快下山去吧。”

說罷又急忙跑去亭中,叮囑裡頭坐著的人快快離開,又趕忙過來引她們下山。

天邊閃過一道電光,空中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雨點打在身上很有幾分濕意。

王嗣年早早離開了石亭。身邊的侍從拿出隨身帶著的油紙傘,一邊打開撐在頭頂上,一邊說道:“大人,那邊趙姑娘還在那兒呢,也不知道有沒有帶著傘……夫人讓您來見她,總不好讓姑娘家淋了雨。”

聞言,走在前頭的人頓了頓:“你去最近的禪房找知客師父,讓他們往後山去一趟。”而後又思襯了一下,叮囑了一句:“告訴師父再往山上走一遭,上頭恐怕還有一位姑娘,要接便一塊兒接回去吧。”

說罷,穿過寺廟的中園,轉身往大殿走去。

禪房花木越來越深,從樹枝上落下的雨水滴答滴答,響起有節律的聲音,他正要往大殿後的禪房走去,卻在經過廡廊的時候聽見一道柔軟清脆的聲音。

“那能不能用皮紙呢,皮紙韌些,也吸水,跟這把傘用的材質很相近?”

他看見那個姑娘坐在香案的一旁,她身邊還有一個丫頭,兩個人圍著坐在椅子上的知客師父,桌案上還有一把漂亮的青花紙傘,隻是看起來似乎劃破了,裂出一條手掌長的紋路。

知客師父有了些年紀,聞言笑了笑:“姑娘,皮紙確實可以,隻是太硬了,而且你這傘已經破了,若要再補,也不像從前這般好看。何必廢這個心。”

“哎呀您說可以補好的。”

她應該很喜歡這傘,手指輕輕地摸了摸那繪了文竹的傘麵,拂去上頭蹭起的毛邊。

是方才在山腰碰見的姑娘。

知客師父搖搖頭走了,獨留她跟那個丫頭在香案旁相對著。她頭上的鳳尾蝶簪子垂了下來,瑩白的指尖不住地撫著傘骨,看起來有些懊惱。

“你想要補好它,用皮紙是不行的,得用宣紙。”王嗣年見她低著頭,紅潤的唇瓣緊緊抿著,眉頭也擰了起來,不知怎的便走了過去。而後拿過她手裡的傘,打量了一下:“你這用的是雙絲路的生宣,這種紋路用皮紙補出來不成樣子。”

趙明宜順著那雙手往上望去,正對上一雙深色的眼眸。

她頓了頓,目光又落到青花的傘麵上。

沒聽懂。

王嗣年也頓了一下,他沒想到她聽不懂。便將那把紙傘撐開,指著上麵細小的紋路給她看,告訴她什麼是生宣,熟宣,什麼是單絲路,什麼是雙絲路。

趙明宜終於聽懂了,她看了眼這人,隻覺得他好高,抬頭看他十分費力。小聲地說了聲謝謝,伸出手,想將那把傘接過來,拿回家去找人修補。

她很喜歡這把傘,是舅舅在去年生辰時找人給她做的。今日是想帶來寺裡上桐油,便拿了出來,誰知方才下雨,在路邊讓樹枝刮破了。

王嗣年聽她的聲音,隻覺著她年紀真的應該很小。看向他的眼睛無比乾淨,像小鹿一樣。

也不知道方才為何將她錯認為趙家的姑娘。母親怎麼可能讓他見年紀這樣小的女孩兒,他已經二十有八了,這怎麼合適呢。

“你帶回去,是找不到合適的人給你補的。”他看著她小心地伸出手想要接過去,還是將那把傘放回了她手上。

“不是找宣紙就可以嗎?我家裡有很多,你剛剛說找雙絲路的,我記住了。”她輕輕地道。趙明宜想不到這樣霸道的人,竟然還懂這個,還願意詳細地說給她聽。

果然人不可貌相。

王嗣年頓了一下,忽然笑了。

那女孩兒捧著傘漸漸走遠,身後跟著的侍從走上前來,躬身說道:“應該是河間府趙大人家的小姐,是與夫人約好了來上香的,他們家老太太也來了,咱們家三少爺也在後院禪房。”

王嗣年了然。

按著趙溪亭那樣強勢的脾性,他疼愛的那位應該在後院見頌麒。

這個保不齊就是他們家另一位小姐了。

雨漸漸大了起來,他往殿後去換衣裳,隨後匆匆離開。

趙明宜捧著傘回了禪房,林氏見她半臂衣袖有些濕了,皺了皺眉:“怎麼要你親自去,讓雲珠走一趟就好了。”說罷接過她手裡的傘,仔細地看了看,安慰她:“也沒什麼,你若喜歡,我讓你舅舅再使人做一把,也不是什麼難事兒。”

“這怎麼能一樣。”明宜任梨月幫她擦衣袖,笑著說道:“怎麼能仗著舅舅能讓人做,就不愛惜呢。”

今天雖下了雨,天氣卻熱,她後背有些汗濕了。額頭上的碎發沾了雨,濕漉漉的,髻上的鳳尾蝶微微垂了下來。林氏一邊讓她去梳妝,一邊跟她說王三少爺已經到了。

“你先梳洗一下,換身衣裳再去房裡。”

她應聲去了。

隻是沒想到還是晚了一些,另一邊禪房傳來低聲說話的聲音,她剛穿過廡廊,便見明湘也往這邊過來,軟著聲兒走過來:“我方才看見六妹妹,似乎是往這邊來了,這麼大的雨,也不知道去她要去哪裡,一點都不讓人省心。”

趙明宜與她迎麵對上,隻見明湘身後跟著一位年輕的公子。眉目清秀,麵龐白淨,那雙眼睛倒是十分亮,很有幾分少年氣。

他們就在廡廊碰上了。

“六妹妹,你怎麼在這兒!”明湘好像才看見她,眼中有幾分奚落,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怎麼弄得這樣狼狽,這是去哪兒了?”

王頌麒也看了她一眼。

隻覺趙家的另一位小姐……漂亮得實在搶眼。

她上裳濕了半臂,懷裡抱著一把傘微微擋著,鬢邊濕漉漉的發落了幾縷在耳後。脖頸修長,白淨如凝脂,也不看他,目光隻望向她的姐姐。

“這是哪兒的話,我不過是去找知客師父幫我修補東西而已,五姐姐總是找我,還以為你有什麼急事呢。”她不輕不重地回了明湘一句,側身向王家少爺行了半禮,很快就去換衣裳了。

她現在確實有些不像話。見誰都不便宜,不如先回去收拾好。

回到偏廂的時候,她才聽見梨月說這位三少爺明年三月就要參加春闈了。

“明湘小姐身邊的丫頭說的……”梨月皺了皺眉,還是忍不住地嘀咕:“說得好得意,好像三少爺已經是她們家姑爺了。”

梨月十分憤憤。

在她看來小姐分明也不差,可是她們今天實在太狼狽,還讓人給撞見了。說不得是湘小姐故意帶著三少爺來的……

趙明宜一邊安撫她,一邊任由雲珠給她挽發。換了身茶色潞綢繡玉蘭花的裙子。

而後才去禪房老太太那裡。

王嗣年今日並不休沐,卻專程騰出空來往大音寺走了一遭,見了母親為他選的光祿寺卿趙風言的女兒,這才匆匆趕回刑部處理堆積的事宜。

等忙完之後,已經到了午間。

天邊晴朗無雲,碧空如洗,隨意吃了些衙署的堂食,正要回刑部值房,卻見衙門外停了架車轎,那一旁候著的侍衛可不就是周述真。

回了值房,果然見堂內太師椅上端坐著一人。

緋紅的官服,一如既往的冷淡模樣。手邊放著一盞清茶,也不見他喝。

王嗣年罕見的多看了他兩眼,忽然想起晨間那個小姑娘來。他們應該是堂兄妹,可是為何一點都不像,不過這也沒什麼。……倒是這一家子模樣都一致的出色。

百裡挑一的好相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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