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間對女子的笄禮很重視。
馮僚想了想,那這支釵應該就是給六小姐的。這位小姐正月剛過完生辰,等她及笄的時候,便剛好是明歲正月,那時候大爺興許已經遠在遼東了。
或許是考量到了這一點,所以才讓他將釵提前打出來。
不過姑娘家在這等時候一般用的是簪子,大爺為何命他打的是一對兒點翠青雀?他雖沒想通,卻奉命照辦,親自去找了匠人,悉心叮囑細節,確保打出來是最好的。
等他這邊回來,夜色已經深了。
闔府都掌了燈,其中最亮堂的便要數榮安堂。老太太年紀上來,每日除了念經誦佛,管教家裡的媳婦丫頭外,最看重的便是保養自己。吃的喝的用的無一不精細,就是那燈,也得用透光最好的羊角燈,她最怕夜裡一個不好傷了眼睛。
丫頭小心地點上燭火,蓋了燈罩,榮安堂瞬間明亮起來。
老太太坐在羅漢床上,明湘坐在她身邊,一張白皙的小臉這時也難免皺了起來,她知曉祖父已經知道她母親做過的事,明天肯定要責問三夫人,這時候她做女兒的也難免心焦。
畢竟過兩日她便要去見王家夫人了。
若是這個時候她母親被抓了錯處,祖父責罰下來,肯定影響她說親。
“祖母,怎麼辦啊,您可得幫幫我啊。若是娘有什麼事,我後日可就沒臉去見三少爺的,他也會看不上我的,您得幫我想想辦法。”她推了推老太太的胳膊,帶著點焦急的哭腔。
“慌什麼,你也算是我帶大的,怎麼這麼沉不住氣。”老太太坐在羅漢床上,轉頭看了這丫頭一眼,隻覺她還是太年輕,經不住事兒,這麼一點小事情就嚇成這樣:“我問你,你母親是不是真的收了人兩千兩,拿去乾什麼了,你說給我聽,我好有個數。還有,你娘做這件事的時候可有走漏風聲?不然宜丫頭是怎麼知道的。”
“娘說,說那兩千兩在去年給您過壽的時候用了,您操勞這麼一大家子,她心疼您,就……”明湘支支吾吾的,她按著李氏教她的說法,又道:“肯定沒有走漏什麼,知曉這件事的都被娘打發得遠遠兒的,若不是那孟公子忽然上河間來求醫,也沒人會知道。”
老太太聽說是給自己做壽用的,麵色忽然和緩下來:“怪隻怪宜丫頭多事,連自家人跟外人都分不清……我還要問你一句,你可是真的讓陳婆子出去傳你妹妹跟那姓孟的公子有牽扯?”
明湘聞言,心一下子高高地提了起來:“我……我,怎麼會是我呢,我怎麼會做那樣的事。”
老太太卻是了解她的,是與不是早就擺在臉上了。隻恨鐵不成鋼的點了點她的額頭:“我算是白教你了,這樣傷人一千自損八百的事兒也乾。你就不怕事情鬨得,連你的名聲也牽連上嗎?”
明湘低了低頭,眼淚差點落下來。
“您也不能怪我啊……您也看到了,憑什麼王夫人單獨給六妹妹送那對鐲子。”她心裡的嫉妒就像火燒一樣,而後伸出手腕,隻見那對鐲子眼下戴在自己手上,情緒這才和緩下來:“她比我小,丫頭片子一個,她娘也隻是商戶出身,哪一點比得上我。”
王家跟趙家一般,都是很有底蘊的人家。如果她要說親,河間能比得上王家的幾乎沒有,王三少爺又生得那樣俊逸,她覺著也隻有他那樣的才能配自己。
老太太歎了口氣。
“你莫怕,我已經讓人跟你祖父說和過了,這件事不會影響你娘。”她撚動手裡的佛珠,把孫女拉到身邊來,問她:“倒是那王頌麒,你對他可能把握?”
也莫怪老太太多問。
王家那位少爺的條件實在是不錯。十六歲的舉人,王家大太太嫡出的少爺,聽說明年二月便要下場春闈,不出意外,明湘隻要嫁過去,差不多就是進士夫人了。還有趙王兩家的提攜,前程自不用說。
“是個好孩子……不過跟他叔父比,還是差了一些。”老太太歎了口氣。
明湘卻不曉得祖母說得是誰,在她心裡王頌麒已經夠出類拔萃了。比他更好的……想來想去,她隻能想到一個人!
不過這樣比就沒意思了。不管是多優秀的人,放在大哥麵前,都難免黯淡無光。畢竟二十四歲的正三品朝廷命官,整個河間府幾十年來都隻有這一位!
得要多出色……才能趕得上呢。
“有沒有把握的,我也說不好,他那天對我不冷不熱的,到時候恐怕還得您幫我在王夫人麵前說說話。”明湘靠在老太太懷裡,還是有些好奇:“您剛剛說的是誰呢?王頌麒的叔父?我好像沒有聽過。”
“你年紀小,當然沒有聽過……是王嗣年,”老太太握了握孫女的手,告訴她:“這世上厲害的人物多了去了,你沒見過的就更多了……他當年也是位驚才絕豔的人物,眼下應該喚他王侍郎了……也很年輕,應該不過二十七八。”
明湘心裡一驚。還想問什麼,老太太卻是一副疲乏的樣子,不太想說了。便讓人將她送回了三院,路上還叮囑讓她母親備好一副說辭,明早祖父定要傳她說話的。
夜深了,闔府都熄了燈。整座府邸寂靜下來,陷入淡淡的夜色之中。
趙明宜躺在床上,目光看向頭頂的承塵,卻是怎麼都不想睡。便將梨月喊來同自己睡。
她總是夢見前世。夢見她住在孟家的那座小宅,夢見正房門前的那棵柳樹,每到春天柳絮飄揚的時節,她就會一直咳嗽,說不出話來。
為此隻能避去莊子裡住著。而他在她不在的時候,才會歇在正院。
現在想想,是不是因為那棵柳樹飄絮,他能有很長一段時間不用見到她,才一直留著的。他其實很不願意見到她……
“梨月。”她輕輕地喊了喊。
“小姐,怎麼了?”
“我記得娘說最近園子裡要栽花木了,有這回事嗎?”她轉過身,同身邊的姑娘麵對麵躺著。
梨月在被子裡笑了一聲,給她掖好被角:“您怎麼還掛心這種事兒呢……不過我記得確實有這回事,前些日子管園子的管事媽媽讓人去買了苗木,眼下已經暖和起來了,馬上就要栽了。聽說咱們二院的園子也要重新修葺一下。”
明宜窩在被子裡,小聲地跟她道:“能不能跟娘說,咱們院裡不要種柳樹苗。”
梨月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摸了摸她的頭發:“好小姐,您莫不是睡糊塗了,怎麼會有人家在家裡種柳樹呢?那會長得很大的,不好打理……而且也沒什麼好意頭。”
這樣嗎?
原來柳樹栽在家裡不好。
她垂了垂眼睫,胸中忽然好像悶悶的,一種十分異樣的情緒壓了下來,讓她整個人都很疲憊。
“睡吧。”她小聲地道。
梨月低低地嗯了一聲。
趙明宜沒想到的是,第二天祖父的人會來他們院子裡,就連父親也嚇了一跳,連忙問管事何進到底是因為什麼,還讓人泡了好茶來。
何進卻看起來很嚴肅,隻說請小姐去一趟。
林氏捏了捏帕子,看了女兒一眼,趙明宜也看了看母親,都猜到了到底是因為什麼。
她拍了拍母親的手,跟著管事去了前院議事廳。何進一句話沒說,身為太爺的貼身管事,自當一板一眼穩重為上,卻頭一回見到這樣這樣鎮靜的小姑娘跟自己去太爺的書房。
在這之前,他還親自去請了三夫人。那位夫人卻是嚇得話都說不清了。
其實何進不知道的是,趙明宜心裡也慌張。隻是她不能露怯,因為她心底藏著那樣一個天大的秘密!
前世今生這些說頭,任誰聽見,也會道一句她瘋了。她絕對不可以表露出一點點這樣的說法,哪怕是最親近的人,哪怕是她母親。所以她隻能鎮定!
議事廳近在眼前。
何進敲了敲門:“太爺,小姐到了。”
裡頭嗯了一聲,趙明宜才往裡探了探頭,隻見他祖父坐在太師椅上,眼睛微微閉著。她收了目光,小心地往裡走去,待走到書案旁,才喊了一聲祖父。
“你來了……”
他坐起了身,目光看向何進,何進便恭敬地退了出去。議事廳便隻剩下她跟太爺了。
趙明宜忽然如坐針氈。她知道太爺要問什麼,卻一時間沒想到要如何回答。……而且這位老太爺,她實在是害怕,就是單單地站在一旁,她都能察覺到那道審視的目光,好像隻要她一說謊,都能被找出疏漏來。
“蓁蓁,跟我說說吧,你是怎麼知道你三叔母受人錢財,讓人擺平了孟家……可還有旁人知道。”
他兩鬢已然斑白,那雙眼睛卻是淩厲無比的。趙明宜甚至不敢看向太師椅。
“我……我,”她頓了一下,強裝鎮定,卻不敢輕易找一個理由糊弄太爺。
就連伯父跟幾位叔父,為官多年,都不敢在祖父跟前造次。她就更不敢了。頓了許久,她心下越來越慌,掌心開始冒冷汗……
她要怎麼說?她長在閨閣,怎麼會知道孟家的事。而祖父請她過來,在前頭肯定已經見過嬸娘了,嬸娘那頭辦事的人肯定已經處理了個乾淨,不會給她留把柄。她就更無從得知了!
心下百轉,她想到了更深的東西。
祖父親自來問她,說明這件事很嚴重……當年孟老爺與祖父政派相爭的事她不清楚,隻知道祖父很忌諱孟家。那有沒有可能,祖父會借此事……徹底除掉孟老爺。
她越想心裡越慌,手微微握著,指甲慢慢嵌入掌心。
就在她慌張無措之際,門外何進忽然敲門走了進來,看了上首一眼,又看了看她。
“太爺,大爺來了。”他頓了頓,忽然麵露難色:“爺說來接小姐去東街看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