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姨娘(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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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子是瓷的,做工精巧,成套的茶具一下子缺了一個,這套就再也不能用了。

老太太坐在羅漢床上,眼睛微微闔著,一旁侍奉的丫頭早已嚇破了膽兒,連忙跪了下來。

林氏不知還有這樁事,頓時愣了一下,還是上前將女兒護在身後。

隻有明湘陪坐在一側,不時為老太太順氣:“您彆氣壞了身子……妹妹不懂事,也有我這個做姐姐的責任。”說罷眼眶紅了一圈兒:“您還是罰我吧。若是妹妹曉得心疼我這個姐姐,自然就記住了教訓,定不會再犯。”

趙明宜抬頭看了眼這位姐姐。

她穿了身粉霞錦綬藕絲緞裙,麵若銀盤,眼中含淚,看起來著實是一位好姐姐的樣子。她這般代妹妹受過,傳出去也是一樁美名,同時往後若是她再有過錯,便是不懂得心疼這位姐姐了。

另一旁還坐著三夫人李氏。明湘是三房的姑娘,李氏見她這般,也落了兩滴眼淚:“好孩子,這跟你有什麼關係,若要說責任,怎麼都還輪不到你來擔。”轉頭瞧了瞧林氏,說道:“我的女兒教得好好的,平白讓旁人帶累了名聲……”

她在說林氏沒有教好女兒。

趙明宜聽出來了。她低垂著眸,靜靜地道:“嬸娘這是什麼話……咱們也算是有名姓的人家,不過是幫人家請大夫罷了,還能關係到姑娘家什麼?”頓了頓,又接著道:“老太太常年禮佛,自然是慈悲為懷,不吝於伸手相助的。若真有人敢嚼這個舌根,那就該整治旁人的嘴舌……”

“六丫頭,你怎麼能這麼對你嬸娘說話,眼裡還有沒有長幼尊卑!”老太太聽著,麵色卻不好看了:“你不知悔改,我看你也沒有把我的話放在眼裡。往後若出了閣,怕旁人說我老太太沒有管教好……縱得你恣意妄為。”

林氏心猛地跳了跳,忙拉了女兒的手,將她掩到了身後:“老太太勿要動氣,蓁蓁這些日子病著,方好便說要來給您請安,可見是孝順您的。”

趙明宜看著母親的動作,知曉自己是衝動了。

祖父還在,趙家的後宅便是老太太說了算。她老人家動怒,便是母親也護不住她,父親會親自來訓斥她……除了不重嫡庶,趙家實在是一個很傳統的家庭,規矩重禮儀也重。壓下來沒有人的氣是順的!

她噤下聲來。

明湘在一旁瞧她,也低了低頭,撫著老太太的背順氣,唇角卻是微揚的。

老太太這才緩過氣來,指了指她,說道:“你年紀還小,也不定性,我老太太還得教導你兩年。那日王夫人給你的如意鐲,你讓丫頭給你五姐姐送去,這東西你收著不合適。”

林氏恍然大悟抬頭,這才明白這些日子到底在鬨什麼。原來隻是因為那對鐲子。

趙明宜沒有吭聲。

她並不在意那對鐲子,她隻是很討厭眼下這種境況。老太太為了明湘跟王家的親事,與她折騰了這麼久,繞了這麼大的彎子。

“祖母。”她緩緩抬頭,看著老太太,微微揚起聲音,用堂內的人都能聽到的聲音說道:“您不知道,我請徐醫正幫那位老爺看診,並不是因為什麼私情……而是為了趙家的顏麵。”

聞言,三夫人李氏眼皮子不自覺地跳了跳,直覺有什麼要發生。

不過一會兒,她果然聽見那樁她小心隱瞞辦下的事,讓這丫頭當眾抖落出來。

“半年前,孟老爺的腿讓人打斷,是三嬸娘收了雲州豪紳梁四老爺兩千兩銀子,借著趙家的手擺平的此事。”趙明宜捏著手裡的帕子,掌心也在冒冷汗:“孟老爺當年是從三品的光祿寺卿,雖說犯錯革職,卻也是京官兒,天子門生,被如此羞辱,將來若是有心人拿來做筏,難保不會遺患趙家。”

她一字一句仔細斟酌過才敢說出口。

在河間府,乃至奉京,趙姓實在是一個很榮光的姓氏。或許在自家沒什麼感覺,可是隻要出了門,提及趙王兩家,誰人不給三分薄麵。她祖父的威望,已經延續兩朝。

家族優秀子弟眾多,從仕的也不少。要說老太太在乎什麼,那必是自己趙家老封君的名頭,後宅女眷隻能捧著順著,不敢有所忤逆。

可是這件事,涉及了朝廷官員,那便不是單單女眷的問題了。老太爺跟諸位老爺也有可能受此牽連。

老太太一時麵色極為難看,轉頭看向三夫人李氏,問她:“是這樣嗎?”

李氏早已捏緊了手中的帕子,衣袖掩住的手微微發顫,勉強說道:“我……我也不知道這回事,不過當初確有一梁姓的鄉紳,說是得罪了什麼人,過來求我給他給他行個方便,我……老太太,老太太您要明查啊,六丫頭空口無憑。”說著落下來淚來,伏在老太太膝前哭了起來。

明湘甚至還未反應過來,她不明白明明是趙明宜的事,怎麼扯到了她母親身上。

“六妹妹,你說話可要小心,不能平白汙蔑彆人啊。”她眉梢飛揚,唇瓣有些失了血色,卻還是警告她要小心說話。細白的手指直直地指著她的眼睛。

林氏也心驚,她也不知曉這回事,不過自己是了解這位妯娌的,若不是她此刻就要派人喊了幾位老爺來,非要鬨個底朝天不可。

這樣看來,似乎是真的,女兒興許知道些什麼。她不能跟老太太硬著來,卻不會怕一個小小年紀的晚輩,當下便拂開了趙明湘的手:“湘姐兒,指著自己的妹妹說話,也不是有教養的大家小姐應該做的事。”

很快,老太太把所有人都屏退出去,隻留兩位夫人在裡間。

出來的時候,明宜看到明湘冰冷的笑。

“六妹妹,我竟不知你合適有了這樣的能耐,竟能打探到這麼多的事。”

明湘顯然不覺得母親會因此有什麼事情,她父親是祖母親生的兒子,老太太想來是偏袒她母親的,因此並沒有著急。

隻是這個妹妹顯然讓她謀劃的事出了意外,她冷笑道:“你也不要得意,我是你姐姐,自然最好的都該先是我的,隻有我不要的,才能輪到你。”

是指王家的親事嗎?

“我午間的時候,會讓雲珠把那對如意鐲送到姐姐的院子,也無需姐姐記掛了……”

明湘梗了一下,上下掃了她一眼,很快便離開了。

看著這位姐姐離開,明宜心中也有各種滋味。

趙家的姑娘之間的競爭,其實隻在同齡人之間,就像長姐明汐與二姐明禾,三姐明絮與她姐姐晗音,這麼多年過去,幾位姐姐都已經出嫁,現在便輪到她跟明湘了。

趙明宜忽然意識到,她並沒有辦法從這樣的競爭中置身事外。

母親隻有兩個女兒,晗音嫁去了永州,那她便必須留在河間府……作為母親的依靠。她不會讓母親早逝,當然就得去爭。王家這門婚事,她或許得重新考量了。

前世母親去後,哥哥把她接去了天津。那兩年她隻有哥哥,他們關係很近,所以她餘生都得到了他的庇護。

可是今生什麼都還沒有發生。她也隻是比旁的姊妹與他更親近些罷了,算不得有什麼特彆。

想到這裡,她心裡並不好受。好像一個很重要的人,忽然從血肉中剝離開來,要跟她漸漸陌生。

梨月似乎察覺到了她突如其來的低落,隻以為她在擔憂夫人,便安慰道:“沒事的小姐,這麼多年老太太為難夫人不是一回兩回了,夫人都能妥善處理,我們無需太過擔心。”

趙明宜望著身後的榮安堂,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

回到桐花閣的時候,明宜忽然發現母親身邊的張媽媽已經等了她一會兒了。她把那個年輕人給的薏苡珠鏈拿了出來:“是那位公子給的,還說他馬上要離開京城,多謝小姐那天在大音寺幫他。”

珠子圓潤勻稱,泛著綠意。

摘這果珠不難,難的是挑出這樣個頭勻稱,乾淨漂亮的。

張媽媽打量著小姐的神色,見她目光淡淡的,也隻是多看了兩眼,沒有多問彆的,便知自己賭對了。小兒女的事,便該由他們自己去解決,長輩插手太多不見得好,所以她便沒把這東西交給林氏,隻盼著小姐自己有分寸。

趙明宜謝了張媽媽,把它拿進了房裡,隨手擱置在窗邊的小幾上。

梨月進來送茶,看見了這串珠子,驚訝地道:“怎麼咱們這兒還有這東西?”她放下了茶,仔細打量了一下,說道:“這是長在鄉野裡的,前兒我跟您說起這個,您總好奇,說要去摘。”

“那天咱們去大音寺,您專程停下來要去找,結果隻找到一顆,路上還遇見了事,半道上丟了。”梨月道。

是這樣嗎?

她有些記不清了。

可是前世,她並沒有收到這串珠子。

她正思索著,卻聽見門外打簾子的聲音,雲珠匆匆忙忙地走進來,麵色凝重,到她跟前後張了張嘴,卻又仿佛不知道該不該說似的,欲言又止。

明宜看著她。

梨月比她年長穩重些,也被她吊得一口氣上不來,便斥道:“你要說什麼?快說呀,彆吞吞吐吐的。”

“老太太賜了個丫頭給夫人,說……說是要抬了給老爺做姨娘!”

趙明宜仿佛聽見自己腦子裡轟的一聲,好像炸開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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