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診治(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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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府裡陸續掌了燈。

梨月正在鋪床,趙明宜坐在窗邊的矮榻上納涼。

今夜不知怎的,格外悶熱。三月的天,穿上春衫尚早,穿回冬天的小襖又太熱,明宜隻好解了上裳扣子坐在窗邊吹風。

窗戶隻支開一條縫,也不會著涼。

一邊的幾案上擺著紙筆,還有一個信封。梨月收拾好床鋪走過來,看見桌上的東西,一拍腦袋,提醒她道:“小姐您是不是忘記寫信了?”

趙明宜看她一眼,麵露茫然。

梨月道:“您每半旬都會給大爺寄一封信的,前幾日您病了,一直沒寫,我也給忘了……這個月都快過去了。”

聞言,明宜終於想起來確有這麼回事。

實在是熱,她又解了顆扣子,把頭探向窗邊,垂頭喪氣道:“我還是不寫了……大哥太忙了,估計也沒有空看。”

前世也是這會兒,她在祖母那兒很是受了些委屈,一時間話特彆多,娘那段時日總是頭疼,她沒有人傾訴,她就寄信到天津說給大哥聽。

怕他煩,也不說家裡的什麼是非,就是嘰嘰喳喳地講一些細細碎碎的小事,比如早晨吃了什麼,六兄給她買了一隻鳥兒……每半個月就要寄一封,有時候更短,幾天一封。

但是大哥沒有給她回過。

應該是沒有看吧。他那麼忙,她記得似乎沒過多久,他就要封侯了……斬殺有反心的遼王,擊退圍京的叛兵。

沒有人知道,趙氏未來幾十年的榮光,都要係在趙樞身上。

她甚至覺得前世的自己有些不懂事,總是找著機會去打擾他。

“我不寫了,以後也不用寄了……”她覺著沒那麼熱了,終於起身回到床上,告訴梨月:“哥哥太忙,我不能總去找他。”

該懂事了。

梨月眼睛瞪得圓圓的,愣了片刻,也點點頭。

“小姐說得對!”

她其實也怕跟大爺的人打交道。各個身上都有股氣勢,尤其是那個姓周的冷麵侍衛,又高又結實,橫她一眼,梨月都要心驚膽顫。

不寄更好!

翌日早晨,天還沒亮,窗外黑漆漆的,簾帳外已經掌起了燈。

雲珠端了水進來。

迷迷糊糊間,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姐,您今天開始,就得去給老太太請安了,可不能再睡了。”

明宜一下子就清醒了。

前世兄長把她接去天津後,幾乎就不用再早起了,沒人需要她問安,哥哥對她很好,幾乎能算得上捧在手心裡了……那些年沒吃過什麼苦。

以至於她都快忘了,曾經在趙家,是要早晨天沒亮就得起來的。寅時末的時候梨月服侍她洗漱,她困得頭都抬不起來,眼下有點青影,雲珠隻能用細細的脂粉給她遮掩一二。

收拾好後,廊上有婆子過來給她掌燈。

穿過竹籬花障之後,明宜隻見前方隱約有燈火,幾個提著燈籠的小丫鬟走在前麵,中間簇擁著的是一個柔婉的女人。……鳳紋織錦緞長裙,罩著杏色撒花團紋褙子,發髻上的銜珠步搖搖曳生姿。

“母親……”她高興地喚了一聲。

林氏剛巧走到她跟前,拉過明宜的手,帶著她往壽安堂去:“你病了之後就沒去請過安,怕你不習慣,也怕她刁難你,還是我帶你去吧。”

趙明宜覺得自己眼眶紅紅的,有什麼東西快要掉下來了。

“還是娘對我好。”她把手放在林氏掌心裡,與母親肩並著肩走著:“您不用擔心我的,我能照顧好自己。”

或許前世的她不能。

但今生的趙明宜可以。

林氏笑了笑,隻帶著她走,黑夜裡女人的聲音如溫暖的水流:“你再怎麼能照顧好自己,也是我的女兒。我看顧你不是應該的嗎。”

月光灑在小徑上,把母女倆的影子拉得悠長。

這時候天已經有一點蒙蒙的白了,東大街一道巷子裡,一戶人家已經亮起了燭火,窗邊微弱的光映出一道俊秀挺拔的身影。

院子裡傳來潑水聲。

孟蹊站在水缸前,挽了袖子,用木瓢舀水進鍋裡,點火加柴,而後坐在一邊靜靜地等水燒開。

噗嚕噗嚕的水聲響起。

他又拿來木盆,將熱水倒進去,而後拿出一包包紮好的藥材,接了繩結放到水中。清澈的水逐漸泡出了濃鬱的茶色,散發著藥香。

他將木盆送到了房裡。

“李叔,我來吧……”他額頭沁出一層細汗,進去去後隻見半鬢斑白的男人正在給他父親捏腿,男人推拒了,接過他手中的水,挽了袖子伺候起來。

孟老爺歎了口氣,指了指一旁的竹凳:“含章,你先坐吧。”

曾經也算意氣過的孟老爺,此刻也兩鬢斑白,眼角皺紋再也無法遮掩。

孟蹊坐了下來,一身灰色的粗布衣裳穿在他身上,也掩不住他如玉的氣質。白皙俊秀的麵容,挺拔的身姿,在這簡陋的室內,有些格格不入。

孟老爺看著兒子,不住地歎息。

“含章……你與徐醫正相識?”他看看自己的腿,終於問出了自己的疑問。

孟蹊搖頭:“這位醫正已經離開太醫院多年了,輕易不出來為人診治……我也不曾與他有過交往。”

“那倒奇了……”

孟老爺曾經也闊綽過,自然知道這位老太醫的底細,當年為太後老娘娘請脈的人,醫術卓絕,這位老醫正來看過後,隻說他這腿能救回來的概率隻有三四分……孟老爺差點兒老淚縱橫。三四分也夠了,哪怕是一分也讓人看得到希望不是。

能救便好。

孟老爺錘了錘自己的腿,沉默了片刻,才道:“能請他過來的人,身份恐怕不一般,想來也是不願讓我們知曉……那便暫時不要深究了。”

他想或許是自己當年同朝為官的哪位同僚。

孟蹊聽後,平放在膝上的手忽然握了握。

他其實有猜測……卻不敢肯定是不是她。

可是他們素未相識,她能在路上幫他一把已是莫大的幸事,她又怎麼會大費周章地再幫他請醫正。

天漸漸地亮了,雲彩明媚。他從父親房裡出來,抬頭看了看院子裡的綠柳。

他抵京的時候這棵樹還是枯枝,今天卻好像能看見一點點芽梢了。

不知怎的,他腦海中忽然浮現起一張如春芽般明媚的麵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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