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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趙明宜在去正房給林氏請安的空擋兒,往前院走了一遭。

她去找馮先生要了一封拜貼。

這位先生人長得十分瘦,一雙眼睛無比犀利,話也少,但是辦事卻無比乾脆,利落地給了。

明明是一張輕飄飄的灑金紙,梨月拿在手上卻心驚肉跳:“小姐,您為什麼不找二老爺幫忙?”

馮先生是大爺的人!

那可是位閻王……明明是年輕一輩的少爺,卻壓得趙家諸位從仕多年的老爺們喘不上來氣。趙家除了老太爺,可以說沒有能讓他忌憚的,就連身為父親的大老爺都得避他兩分。再加上這位爺脾氣捉摸不定……

趙明宜拿到帖子後也不逗留,立刻往回走,一邊說道:“徐醫正從前是給太後老娘娘請脈的人,他年事已高,早就不管世事了,我爹的帖子請不動他。”

而且前世發生了那樣的事,要她怎麼信賴這位父親。

不過這話是不能對梨月說的。她解釋了兩句,過了月門,穿過抄手遊廊,發現不遠處正走來一行人。

為首的穿著褐色祥雲紋的便服袍衫,身形高大,麵容肅穆,是她的伯父。

那他身後跟著的,應該就是府僚了。

人已近至眼前,避是不能了,她隻好整了整裙衫,朝來人行了一禮:“伯父。”

大老爺看著似乎有什麼事,隻微微頜首,問她一句:“怎麼到前院來了。”

這位伯父向來威嚴,趙明宜好像從來沒見他笑過,不過她身為女眷,見他的機會其實也不多,她思襯了一下,說道:“是爹爹……爹爹喊我來幫他拿一幅畫。”

他看了他一眼,嗯了一聲:“下次讓丫頭過來拿,你一個姑娘家,不要往前院走,不合體統。”

說完便走了。身後一種府僚也立時跟上,四周終於安靜下來。

梨月回頭看了一眼,確認人已經走遠,這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小姐,幸虧您反應快。大老爺重規矩,要是知道您私自來前院,少不得要讓咱們老爺訓斥您一通……可真嚇人。”

一邊說著,一邊暗想,大老爺跟大爺不愧是父子,這脾性也是一樣一樣的。杵在這兩位跟前都是如坐針氈,呼吸都得小心翼翼的。

明宜後背也仿佛滲了一層細汗,她前世就怕這位伯父,沒想到現在也還是這樣:“行了,走吧,我們去母親那裡。”

林氏住在正房,她到的時候丫頭已經在擺飯,看見她過來連忙行禮。林氏坐在廳中,正聽見打簾子的聲音,回頭一瞧竟是女兒,臉上頓時揚起了笑:“怎麼這麼早就過來了,你病著,也不用來給我請安,多睡會兒才是正經。我正要打發林媽媽去廚房走一遭,讓灶上的媳婦給你每天添盅鴿子湯,好好補補氣血。”說著把她拉到跟前來,摸摸她的手:“都瘦了……”

“那我多吃一點,快點養回來。”趙明宜坐到林氏身邊,依偎著她。

“你就是嘴上說說,哄我罷了。”林氏佯裝推開女兒,另一隻手卻是自然地摟過了她:“都長大了還要靠著我,也不怕你弟弟笑話。”

弟弟?

趙明宜四處看了看,聽見不遠處屏風後傳來一陣笑意,是個略沉的小公子的聲音。聽聲音,似乎是四房的承玉。

等他洗完手從屏後出來,發現果然是他。

他穿了一身青藍的布衫,料子有些舊了,明明才八歲的年紀,長相俊秀,看著卻老成,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禮,喊了一聲六姐姐。應該是母親留他用飯,房裡的媽媽帶他去淨手,所以現在才看見他。

“是承玉啊。”明宜不再偎著林氏,忙坐到了方桌的另一邊。

林氏直笑她:“這會兒知道不好意思了。”

趙明宜也笑,招承玉過來坐。

丫頭端了銅盆過來她淨手。

而後便是早食。桌上有燕窩粥,雞蛋,湯餅,還有各種餡兒的包子,並著一些爽口的小菜。

明宜見承玉多動了兩筷子蝦仁湯包,便將那小碟包子往他那邊推了推:“你一會兒還要去上學吧,多吃一些,讀書時間太長容易餓。”

承玉靦腆地笑了笑:“謝謝姐姐。”

他還是個小孩子,姨娘走得早,四房夫人並著老爺都在地方,留他在京裡跟著一大家子人生活。

明宜跟他算不得熟悉,隻見他偶爾會來給林氏請安,林氏會留他用飯。

承玉要趕著上學,飛快吃完後就先帶著書童走了。明宜遠遠瞧著,隻見那書童個子還沒承玉高,兩個半大的孩子,提著沉重的書匣,飛快地走了。

“娘,您要過繼承玉嗎?”她記得二房確是打算要過繼一個孩子的,不知是父親的意思還是母親的。隻是後來父親有了姨娘,姨娘懷了孩子,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林氏招手讓林媽媽過來,吩咐她裝兩碟包子給那兩個孩子路上吃。半大的孩子,在彆人那裡吃東西也不敢敞開了吃,小心翼翼的,也讓人心疼。

“娘其實沒有這個想法……”林氏摸了摸她的頭歎了口氣:“我有你跟晗音就夠了,晗音嫁去了永州,姑爺近來愈發混賬,我整日提心吊膽……你也還未及笄,我還得為你綢繆打算呢。”

“不過,恐怕承玉這孩子有些許想法。”林氏眉心微微擰著,拿了顆雞蛋剝給她:“雖說趙家不重嫡庶,可庶出的孩子到底比不上嫡母生的,他在四房出不了頭……”

趙家不重嫡庶是真的。尤其是少爺,隻要有能力,隻要能往上爬,祖父便會提攜。

可是各房夫人有娘家,有人脈,有錢財,嫡出的少爺隻會爬得更容易,除非實在是爛泥扶不上牆,否則庶出的少爺哪能出得了頭。

明宜默了默,安靜地聽著。

吃完早飯,林氏盯著她把藥喝了。不知道這藥裡摻了什麼,比她以往喝的都苦,她整張臉都快皺了起來,林氏差點兒笑岔了氣,連忙讓人端了蜜餞過來。

在消化苦味的空擋,明宜忽然提了一嘴:“我方才碰見伯父,帶著府僚……”含了一顆蜜餞:“馬上要清明祭祖了,也不知道大哥回不回來。”

林氏這會兒正在看賬,聽完她的話眉心直跳:“我的小祖宗……你可千萬彆在你伯父跟前提起他,這可是要命的事兒。”她帳也不看了,走過來拍拍女兒的頭:“他們兩父子,簡直就像前世的仇人,咱們家你還不知道嗎,爭來鬥去,骨肉相殘都不稀奇……離你伯父遠些,也萬萬不可跟你大哥走近了。”

趙家能屹立兩朝,自然有自己一套生存的法則。

家族不重嫡庶,不拘長幼,誰有能力,誰敢拚命往上爬,誰就能出頭。餘下的出不了頭的,自然就會被排擠出去,就像她的四叔父跟五叔父一般。而她爹背靠伯父,就像靠著一座大山一樣,真的算是隨性了一輩子。

趙家的姑娘也是一樣的,自小就懂得要爭,爭美名,爭才學,爭祖母的歡心,爭到最後就看各自的婚配了。贏的當然能嫁高門,輸的自不必說。

活在這宅門裡,沒有誰是輕鬆的。

而像她伯父跟兄長,肯定是有一場惡鬥的,父親跟伯父是親兄弟,自然親近伯父。小時候她去哥哥書房玩兒,都是偷偷的,幾乎不敢讓爹娘知道。趙家也沒人曉得她跟哥哥走得近。

沉沉地歎了口氣。

吃完蜜餞,口中的苦味終於退了,她也出了正房回自己的桐花閣。

心裡想著事情,她漫不經心地走著,卻在過青石徑的時候聽見梨月呀了一聲,她抬頭,正見承玉站在小徑的不遠處,看見她後喊了一聲姐姐。

似乎是在等她。

“承玉……”明宜喚了他一聲:“你怎麼沒去上學。”

他靦腆地笑了一下:“我在等姐姐。”

明宜摸了摸他的頭,笑道:“等我做什麼?”

承玉:“聽說姐姐病了些日子,不知道近來有沒有好,不親口問一下,總覺得不安心。”

“我已經好了,昨天大夫來看過,已經無大礙了……倒是你,快去上學吧,遲了先生要罰你的。”

趙明宜看著承玉,他聽見她病好了,笑起來露出兩顆虎牙,也有些心酸。

娘說他心思深。

趙家的孩子誰心思不深?

也隻有她這樣的,先有母親小心看顧,後有兄長護著,才仿佛缺了根筋似的,總是看人不透。

又說了幾句,承玉終於轉身離開了,她也走。

剛走出兩步,卻聽見一聲壓低的聲音,是承玉喊住了她。小小的少年個子已經很高了,身形卻瘦,不像四夫人的承蘊那樣壯實。

“姐姐,我看見了。”他目光炯炯,直直地看著她:“我那天在西角門那邊,看見明湘姐姐的丫頭給福海家的塞了銀子,讓她把你跟孟公子的事情散播出去。”

明宜默了片刻,隻看著他。

承玉急了,眉心擰得緊緊的:“姐姐你相信我……角門旁邊有道牆,牆後是一片枇杷樹,我常躲在那裡溫書,我真的看見了。”

三月的天有時候陰陰的,偶爾有一陣陽光有很快消散了。

她回了桐花閣,路上什麼都沒說。

梨月端了茶水進來,看見小姐坐在窗邊,撐著下巴看窗外的天。

“小姐,明湘小姐為什麼要讓人去傳您跟那位公子的事?”她輕輕地問,一邊上了茶。

滿溢的茶香撲如鼻間,明宜默了片刻,告訴她:“因為趙家跟王家在議親……”

王氏跟趙氏都是極為繁盛的家族,王家議親的這位少爺也是很有身份的,王夫人那天見過幾位趙家的小姐,都送了見麵禮。

……可是後來王夫人單獨給明宜送了一對如意鐲。

她才十四,其實年齡算小了,要定親也是上麵的姐姐先。

明湘顯然是隻忌憚上了她。

梨月上茶的手忽然抖了一下,眉毛都氣得豎了起來:“她怎麼能這樣!這樣傷人一千,自損八百的事也乾。”

明宜不置可否。

她並不想嫁去王家。

她不喜歡勾心鬥角的生活。

“梨月,我讓你辦的事怎麼樣了?”她喝了口茶,轉頭看著氣鼓鼓的小丫頭。

梨月氣得頭腦發漲,愣了一會兒,才想起來是哪樁事。

“您放心,我已經讓人去請徐醫正了,徐家也應了……”梨月轉頭回想了一下,忽然跺了跺腳:“哎呀,我今兒個出門的時候,碰見明湘小姐身邊的媽媽了,鬼鬼祟祟地跟著我,問她話也支支吾吾的,會不會就是派來盯著您的。”

“這要讓老太太知道了,可不得又讓您跪小佛堂。”

梨月小時候在莊子上長大,猴子似的到處竄,對四周的動靜很敏感,有人跟著她一準就能察覺出來。

前世倒是沒往這處想。如今看來,沒準真是這樣。

“沒事,先不管她……”明宜捧著茶盞看向窗外,長歎了一口氣。

拋卻前世婚後種種,她對含章其實是有愧的。若能幫到他的父親,那他們今生,就算兩清了。

她也不再計較他對她的不好。

一切因她而起,她不能逃避前世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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