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子健這番話有錯麼?
沒有錯。
這番話確實是他的肺腑之言,兩世為人的陳小富也清楚有些事最終都是不了了之。
至於為什麼會不了了之,社會是人構成的。
這世界根本談不上法治,它依舊是人治,在未來的許多許多年,披著法治的外衣實則還是人治。
所謂人治,便牽扯著許許多多的人情世故,在這樣的一張結結實實的人情世故編織而成的網中,那所謂的公平,所謂的正義都是無稽之談。
也或者說都是做給天下的百姓去看的。
有些事能辦,那一定會雷厲風行的辦了。
有些人能殺,那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殺了。
但有些事不能辦,有些人不能殺,因為那些人有著深厚的背景,那些事都很臟!
便需要用時間將那些臟事給塵封起來,最終的結果就是……算了!
知道了那中年文士是河南道刺史商大人派來的,陳小富就明白了葛子健今日前來的用意——
河西州知府龐博盛就在這裡!
就在西廂房!
在龐博盛的悔過書中,這位刺史大人的名字駭然在目!
也就是說,他目前所知道的河南道賑災貪墨的最大的貪官就是這位刺史大人!
錢士林說自己被女皇封為監察禦史這件事已昭告天下,那麼這位刺史大人當早已得到了消息。
河西州知府龐博盛跑了,還有幾個縣令給自己送來了檢舉揭發的罪證,如果那位刺史大人還不知道,那他就真的是個白癡!
現在看來他並不是個白癡,至少派了一個師爺來,至少他還知道葛子健與自己關係甚好。
葛子健是來當說客的。
他或許是出於一番好意,因為河南道的事,太大!
但這位葛兄……他不該為這件事而來啊!
這是多麼深的水是他能踩進來的麼?
葛子健沒有將這話挑明,陳小富也裝聾作啞:
“葛兄說的是啊!”
他斟茶,又道:
“古人有句話叫人定勝天……其實人哪裡有本事勝過天!”
“天那麼高,人如此渺小拿什麼去勝?”
“但古人也有這麼一句話,說事在人為。”
“雖然無法勝過天,但許多事終究還是需要人去做的,至於你說的較勁……”
陳小富遞給了葛子健一杯茶,並沒有遞給那位俞師爺一杯茶。
他甚至都沒有看見那位俞師爺的麵色微微一變!
他又說道:
“有位先賢說與天鬥其樂無窮,與人鬥其樂無窮……這或許就是較勁的本意吧。”
“至於是不是消耗了自己,我之所想是,消耗了自己也消耗了那些貪官汙吏,就算是兩敗俱傷這也是值得的。”
“至於許多事最後是不是都算了……”
“葛兄啊,這終究還是得做了才知道。”
“就算最後真的隻能算了,至少我做過,努力過,便無悔,更無愧!”
“不知葛兄以為如何?”
陳小富這番話就闡明了他的立場。
葛子健想過這位賢弟是個愣頭青,但他沒有料到這位賢弟會如此頭鐵!
不僅僅是頭鐵,他還有著屬於熱血少年的那種自以為是的……正義!
這就是很難搞的。
場麵一度尷尬。
葛子健隻能呷了一口茶。
他放下茶盞,悠悠又道:
“賢弟,你有如此理想……確實是官場裡的一道光。”
“但你有沒有想過,當這道光隻有你這一星半點的時候,能照亮多大個地方?”
“為兄的意思並不是讓你熄滅了這道光,為兄以為,在漆黑的夜裡,還有狂風的時候,你是不是能夠將這道光先藏起來?”
“錢老的過往你應該都知曉了,為官之道多有取舍,那麼該取什麼又該舍什麼賢弟心裡應該有個數才好。”
“河南道的事是天大的事!”
“賢弟如果帶著龐博盛和那些檢舉揭發的信去了帝京交給了陛下……賢弟可知道這河南道的官場會死多少人?”
葛子健叩了叩桌子,俯身又道:
“會血流成河的!”
“連黃河恐怕都會給染紅了!”
“陛下真的能下刀砍那麼多的人麼?”
“廟堂上的那些大員們真的就不會加以阻止麼?”
“為兄說一句不好聽的,這大周朝的官員,有幾個沒點背景?”
“五品以上的官員,絕大多數在廟堂之上都有牽扯……這,便是官網!”
“為兄是擔心你事情沒有辦成,反而丟了性命,又如何去談你的理想!”
當葛子健這番話說出之後,那位俞師爺從袖袋中摸出了一張泛黃的紙推了過去,他也低聲說道:
“商大人朋友滿天下,他也很想結交你這個朋友。”
“商大人早已聽說了你的才華比肩大儒,那時候便極為仰慕,本想著來臨安與公子結識一番,奈何恰逢河南道水災。”
“商大人乃河南道刺史,他心係災民為賑災之事日夜奔波便沒空前來。”
“現在吏部發了文書才知道陳公子被陛下封為監察院禦史……商大人本想親自前來的,一來是祝賀,二來想要求公子一首詩詞。”
“可偏偏又不巧,定王……”
說到這裡的時候,俞師爺頓了頓:“定王在洛邑城的定王府中畫了一幅牡丹圖。”
“定王文武雙全,尤善丹青,便請了商大人前去定王府欣賞一番這牡丹圖,商大人又無法前來臨安,這才叫了在下跑一趟。”
“商大人說……小陳大人在帝京雖可以回開陽神將府去住,但恐怕小陳大人在那住著也不會太舒服。”
“恰好商大人在帝京有一處院子,這麼多年商大人也沒有去住過,與其荒廢不如贈於小陳大人。”
“這便是那處院子的地契,還請小陳大人笑納!”
這人有水平,難怪商簡書會派了他來。
他的這番話點明了商簡書頭頂的傘就是定王殿下!
再結合葛子健那番良苦用心的話,就是很明白的告訴他有些人他惹不起!
定王是女皇陛下的皇長子!
定王與二皇子正在明裡暗裡的爭奪著儲君之位!
他陳小富雖然是女皇陛下欽封的監察院禦史,但他在皇子麵前又算得了什麼?
他如果真敢將河南道的賑災貪墨之事擺在台麵,他就將定王得罪的死死的!
倘若定王繼位,他陳小富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更不用說保住這花溪彆院了。
如果他陳小富是個聰明人,就當權衡利弊做出取舍了。
所以,俞途俞師爺的神色很平靜,他根本就不擔心這位禦史大人不就範。
陳小富端起茶盞呷了一口,抬眼看向了這位俞師爺,嘴角微微一翹:
“就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