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一個赤著上半身的大漢,從半空中落下,結結實實地砸在浮生居前院的石桌上。
喀嚓一聲,石桌原地碎裂,轟然倒塌
院內正罵得起勁的花魁娘子,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了一跳。
旋即,一道黑影如一隻黑色大鳥般,掠過院牆,穩穩落在世子爺身旁。
“四肢已廢跑”
“咳咳~”炎景初趕忙打斷道:“跑不了是吧,知道了。”
冬白點點頭,識趣地閉上嘴。
萬山虎和嚴崇康則在第一時間緊盯著這個突然出現的青年,同為八品武夫的二人瞬間做出判斷,以對方先前飛過院牆時展露的氣機,絕對是六品以上的強手!
炎景初掩飾不住驚詫地看向齊逸,此時此刻,他終於明白這個少年行首,先前的一手安排,確實是怕真凶逃脫。但防的並非花魁娘子,而是另有其人。
“逸弟,不愧是你!”炎景初由衷地讚了一句,而後迫不及待問道:“你怎知真凶是這夥”
“見過世子爺”嚴崇康拱手一禮道:“這些人自稱是清理河道水渠的雜役。”
“雜役?”炎景初冷哼一聲:“當本世子是三歲孩童麼?”
身穿粗布麻衣、腦袋上紮著汗巾的八條漢子,全都愣在當場。白帝城民都知道,城中有且隻有一位王爺,所以,眼前這位儀表堂堂的年輕男子,除了賢王世子還能是誰。
其中兩人反應最快,立馬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地求饒道:“世子爺,小的是來清理河道淤積的,小的什麼都不知道。”
炎景初掃了眼這些渾身散發著濃重汗臭的粗漢,其中有五、六人渾身濕漉漉,確實像是清渠雜役。世子爺心底頓覺茫然,搞不明白為何要抓這些家夥。
嚴崇康稟報道:“卑職等人按照小齊大人吩咐,藏於浮生居附近。一刻鐘前,這些人鬼鬼祟祟繞到後院水渠邊。卑職等人當即圍捕,這幫家夥一見我等便四處逃躥。”
“冤枉啊!世子爺,冤枉啊!”漢子們紛紛跪下,其中一個精瘦的中年人,忙不迭解釋道:“小的們準備清理院子後頭的水渠,天也黑了,突然躥出一群人,小的們也沒看清,還以為遇到強人了。”
“對對對”另一個青年接道:“是小的們有眼無珠,沒認出各位差爺。”
“嗬嗬~”嚴崇康冷笑道:“你也知道天黑了,為何早不清理,非得等到入了夜才來乾活?”
“小、小的,小的”精瘦中年人支支唔唔說不上來,雙眼不自覺地瞟向被朱安泰拖過來的壯漢。
齊逸招招手,萬山虎和元成當即提著燈籠在一旁負責照明。
齊逸試探性地拎起壯漢的右手,當即確認腕骨被生生擰斷,肘骨粉碎性骨折。不由得在心底暗歎,不愧是世子爺,近身護衛冬白的武力值也太強了,逮個八品就跟玩兒似的。
齊逸將壯漢的右手攤開,湊到鼻尖嗅了嗅,眉頭微微一蹙。
饒是八品鑄骨境也扛不住被廢去四肢後,從半空扔下來,還將厚實的石桌給砸碎了。壯漢摔得七犖八素,這會兒還沒完全醒過神來。
“姓名”
壯漢晃了晃還有些發暈的腦袋,一眼便看到一旁的油臘布底下,露出一截小腿。緊接著,又看到被兩巴掌扇成豬頭、頭發亂得像雞窩的老鴇梅娘。
壯漢瞳孔猛地一縮,一雙濃眉緊緊皺起,凶狠的麵容上迅速閃過憤怒、警剔、疑惑、不安等複雜情緒。
“大人問你話呢,彆他娘裝死。”朱安泰揪著壯漢的頭發,強行將他的臉抬起來。
嚴崇康補充道:“此人是八品武夫,擅使輕功,逃的最快。卑職無能,未及時追上,令其逃脫。所幸,世子爺英明,一早便派了高手埋伏於高處。”
聽到這話,炎景初頓時精神起來,笑著衝這個懂事的捕快點點頭。
一旁的冬白茫然地眨了眨眼,心說明明是那位小齊大人安排我守在浮生居屋頂的啊。
齊逸站起身,俯視著壯漢:“不用找借口,除非你認為在場所有人都是傻子,相信你一個八品武夫,會去乾清理河道水渠的臟活。”
壯漢兩眼一斜:“老子樂意,你管得著?”
“興趣愛好是吧。”齊逸點點頭,不再理會這廝,轉而示意萬山虎將梅娘提起來。
先前被嚇了一跳的花魁娘子們,此時全都聚到了世子爺身邊,雖說有一群藍衣捕快在場,但能給她們最大安全感的還得是這位響當當的白帝城頭號貴公子。
“我也有一個興趣愛好,那就是找到你們這些不法之徒的罪證,揭開你們極力掩藏的真相,還生者以公道,為亡死者洗冤!”
場內所有人,齊齊看向一身青衣的少年。
被廢去手腳的壯漢眼中隱隱透出一絲懼意,一眾花魁娘子的目光中有好奇,有希翼。
而炎景初則雙眼發亮,莫名亢奮起來。
來了來了,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答案,馬上就要浮出水麵了!
齊逸朗聲道:“六天前,死在浮生居荷花池的並不是丫鬟綠蕪,而是花魁月倚夢。這一點,大家現在應該都已經很清楚了。”
炎景初頷首,眾娘子也紛紛點頭。
“教坊司乃朝廷所設,坊內所有人皆受禮部監管。但,重要程度各不相同。”
“一位正當紅的花魁和一個丫鬟,孰輕孰重,不必多言。”
“為掩蓋月倚夢死在自己管轄的南城教坊司,司樂梅嫣然想到了一招偷梁換柱、瞞天過海之計。浣衣仆婦發現池中有浮屍,嚇得倉皇而逃,根本沒上前細看。”
“各位娘子隻是聽說此事,也沒人確認過死者身份。因而,你便借綠蕪之名,將月倚夢的屍體順利運出教坊司。”
齊逸看著梅娘,繼續道:“隨後,你便前往南城衙門報了案,謊稱月倚夢不知所蹤,疑遭吳欽拐騙。”
“次日,綠蕪被囚禁在這浮生居中,受儘折磨而死。但這次,你無法再給綠蕪套用他人身份,隻得將其屍身藏於浮生居。”
“此時正值酷暑時節,以免屍身腐爛得太快,你用大量冰塊掩蓋綠蕪的屍身。因此,屍體的狀態看上去隻死了三天,但實際上真正的死亡時間是五天前。”
“你很快就發現,冰塊隻能延緩屍體腐爛,卻無法遏製屍臭散發。於是,你又在浮生居內點燃大量熏香。”
炎景初恍然大悟道:“怪不得這浮生居內幽涼,原是如此。”
眾花魁也竊竊私語起來。
“是啊,我說怎的彆處燥熱無比,一進浮生居卻感到陣陣陰涼,還以為真鬨鬼了呢。”
“可不是,我也以為。”
“哼,吝嗇的婆子,香也舍不得用好的,熏得我到現在鼻子都不舒服”
“就是就是,難聞死了!”
梅嫣然的臉已經腫得分辨不出臉色了,但努力瞪大的雙眼,揭示了她心底的驚恐。
“這些都不過是權宜之計,你很清楚不可能將綠蕪的屍體一直留在浮生居。”
“教坊司內所有物品都歸屬禮部,檢修屋舍、添置家居,等等事務需向奉鑾呈報。一具成年女性的屍體,肯定得有隻大箱子才能裝得下。可彆說那麼大件物品,公家的東西便是一隻瓷瓶、一把椅子,都得記錄在冊。”
“那麼,有什麼辦法能掩人耳目,順理成章地將綠蕪的屍體送出去呢?”
齊逸自問自答道:“借假清理坊內水渠之名,讓這些雜役將屍體裝入箱中,堂而皇之地運出去,確實是條妙計。畢竟,誰都不會在意這些清渠雜役,更不會有人去查看他們攜帶的工具。”
話到此處,齊逸停頓了一下,梅娘微張著嘴,驚愕得說不出半個字。
“那為何不早些運走,非要等到今日?”
“問的好。”齊逸看了曲淩波一眼,這姑娘的思維還挺敏捷。
“之所以拖到今日,非她所願。”齊逸突然轉身看向炎景初:“世子爺可還記得,國公府大婚夜,巡撫大人曾提到白帝城奉鑾,也在席間。”
炎景初怔了一下,沉思兩息後點了點頭,雖然想不起具體,但模糊間依稀記得確有這麼回事。
“奉鑾身為教坊司主官,掌舞樂禮儀,國公府九公子何等身份,大婚自有禮部參與。可想而知,那位奉鑾有多忙,哪有空管南城教坊司水渠清理這種小事。”
“耽擱了幾日,直到今天,才批準了梅嫣然提報清理水渠的申請。”
齊逸雙眼微虛,盯著梅娘,一字一句道:“你可知,本官因何會在此處,與你說這些。又因何受巡撫大人任命,徹查月倚夢失蹤一案嗎?”
“嗬嗬,你永遠都不會知道。”
齊逸仰頭望向漫天星光的夜空:“昨夜星辰昨夜風,世事皆在冥冥中。”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機關算儘,反誤了卿卿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