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天功夫,發生在杯莫停的一切,就已傳遍南城大街小巷。
老百姓將之稱為——冰粉奇案。
到了晚邊,消息靈通、腦子活絡的說書先生,更是將這起匪夷所思的案件編撰成話本,在各大酒樓茶館擺開四方桌,講起了這個新鮮出爐的新故事。
看客們聽得津津有味、嘖嘖稱奇。
“唉呀,早知如此,我們便在那義莊稍候片刻,等那小子給爺爺辦完後事,與他一道去杯莫停多好。”
賢王世子炎景初,頓時覺得手裡的碧羅春不香了,玉鼎齋的香酥餅也沒滋味了。
錯過一場好戲,最重要的是,當場抓到人犯的快感,也體會不到了。
炎景初越想越懊惱,放下茶盞,喚道:“冬白。”
門外閃過一道黑影,眨眼間,一個身形精瘦、麵容冷峻的青年,已來到炎景初身前。
“世子哥哥,你想去找他玩嗎?帶上我呀。”
靳問羽把糕點塞進嘴裡,拍拍手,從椅子上蹦起來。兩隻比例離譜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眨了眨,小圓臉滿是興奮。
一旁的靳九思,頭痛地揉了揉眉心,這位世子爺自昨晚開始就賴在國公府,壓根沒有回自己家的意思。
“問羽,彆鬨。”
親哥發話,一身火紅的小辣椒頓是癟了癟嘴,不情不願地坐回原位。
“去盯著齊逸,若他再遇到奇案,立馬發信號通知本世子。”
炎景初說罷,靳九思無語地看了他一眼:“這都什麼時辰了,世子是想讓冬白在南城衙門盯到天亮嗎?”
看了眼烏漆抹黑的天色,炎景初點頭道:“那今日就算了,明日,明日你一早就便去。”
靳九思無奈地搖頭:“昨夜,齊逸破了三聖廟邪書生作祟的詭案,兩位銀燕送他回義莊時,他已疲累不堪。今日又送走了唯一的親人,世子爺,您就讓他休息兩日吧!”
炎景初翻了個白眼:“瞧你這話說的,好似今兒這冰粉奇案,是本世子逼他去破的。不盯著他,萬一這小子又偷偷摸摸瞞著本世子,再破奇案,豈不是虧了。”
靳九思:
‘什麼叫偷偷摸摸瞞著你?怎麼聽著總覺得哪裡有些彆扭。’靳九思暗自腹悱。
兩府聯姻本就是親家,來往走動很正常。但這位生性不羈的世子爺,也不知怎的,與幾位健談的兄長不怎麼來往,偏偏喜歡與他這個性情寡淡、不喜交際的悶葫蘆交朋友。
靳九思一開始很羨慕世子爺外向的性格,後來漸漸發現,世子爺那不是叫外向,簡直就是就是放浪形骸。
炎景初時常跟他講自己在煙花之地的風流韻事,還一一評價各個花魁的優劣。這個胸太小了,那個腿不夠長了,甚至還說過某位盛名在外的花魁,有輕微狐臭,每晚都要泡花瓣浴以驅除體味。
起初,靳九思是不願聽的,後來後來也就麻木了。
等等。
靳九思突然想起,那個有狐臭的花魁娘子,好像就叫月什麼夢。
“咳咳,問羽,我房裡的安眠香,用完了。”
“哦,我現在就去找門叔要。”
小辣椒前腳剛走,靳九思便側頭,輕聲問道:“世子爺,可還記得,數月前曾與九思提過,有位花魁娘子這裡”他指了指自己的腋下:“有異味?”
“啊?”炎景初眨了眨眼,仔細回憶了一下,愕然道:“對,正是那月倚夢!”
“不愧是你,博聞強記,你不說我都壓根沒想起。”世子爺兩眼發亮道:“我這就去找那小不是,明日,明日午後再去尋他。”
“這下看他還怎麼撇開本世子,獨自去破案,哈哈哈~~”
白帝城府衙,對月軒。
知府陳翰軒一邊給心愛的蘭花一小勺一小勺地澆水,一邊聽親隨講述發生在杯莫停的事情經過。
“冰粉奇案,嗬嗬,有趣,甚是有趣啊!”
陳知府澆完花,用一塊白色帕子擦拭銀勺,思索片刻後,質疑道:“不過,這小小的花生,當真能致人死命?”
“稟大人,屬下離開杯莫停後,去拜見了費醫官,”
青年親隨穿著一身深藍色勁裝,雙手手肘以下部位戴黑色皮質臂鞲,標準的武夫打扮。
“哦?那老醫官怎麼說!”
陳知府急問道,不過,問完後這位知府大人的麵色便微微一變。
“費老說”青年一手置於腰後、一手作撫須狀,即便他沒有胡須,壓著嗓子道:“老朽七歲學醫,十七歲出師,行醫四十五載,從未見過這般急救之法。真乃仙人手段,仙人手段啊,哈哈哈~~”
正在飲茶的謀士蘭安,無語地瞥了青年一眼:“申屠,可以不用那麼傳神。”
“哦,哦”被喚作申屠的青年,立馬放下手,清了清嗓子道:“費老稱那少年為小神醫,還說他是百年難得一見的醫道奇才。”
“有人聞了花香鼻子發癢,渾身起風團紅疹。有人喝酒會麵色潮紅、胸悶氣窒,有人沾了貓貓狗狗的毛,皮膚騷癢,有人不能吃江河湖鮮,一吃就腹瀉嘔吐。醫書有寫,此症為癮疹,又稱風疹、蕁麻疹。”
“但那少年給出了一個新詞兒,叫什麼”申屠思索了一下:“過敏。對,就是過敏。據那少年說,此症輕則膚癢難耐,重則氣閉昏厥。”
“費老說那女童腦袋腫如豬頭,舌頭更是腫脹得將氣道完全堵住,便是他親自施針,也難以在一刻鐘內緩解舌頭腫脹的病況。”
蘭安詫異道:“一刻鐘,莫說女童便是大人也沒命了!”
“所以,並非花生有毒,而是此物令舌頭腫脹堵住氣道,導致氣滯而亡。”
“知府大人高見!”蘭安立馬拍起了馬屁,陳翰軒很受用地頷首一笑。
申屠想了想,又補充道:“哦對了,屬下去濟世堂時,費老正在書寫醫令通告。他說咱們白帝城依山傍水,樹木繁茂,花草品種更是數不勝數。每年一到春夏時節,便有無數百姓膚發風團、渾身騷癢難耐,現在想來都是過敏所致。”
“費老在通告中寫明,南城百姓但凡有過敏之症者,皆可到濟世堂領取一副湯藥,以免百姓因延誤醫治而死於非命。”
陳翰軒眉頭一挑:“這費律明不愧是廣受百姓崇敬的仁心大醫,果真濟世為懷。蘭安,著書吏擬全城通告,再讓庫房準備一筆善款,送去濟世堂。”
這是準備將費律明的醫令,全城推廣,還特地劃撥銀兩為百姓贈醫施藥。
“大人仁心德厚,真乃白帝城百姓之福也!”
蘭安起身向陳翰軒深揖一禮,申屠也跟著抱拳、90度躬身。
“哈哈,本官既為知府,自當為百姓著想。”陳翰軒嘴上謙虛,嘴角卻是快要翹到天上去了。
“拔掉一顆爛釘子,這南城的天,可算是雲開霧散了,哈哈~~”
蘭安當即說道:“大人,察院那邊審的差不多了。鄭迎鬆已如實招拱,收了教坊司老鴇五百兩白銀,但對放歹人進牢內殺死老乞丐祖孫二人一事,卻隻說自己並不知情。因花魁娘子失蹤一案還未破,梁巡撫也沒提審那個喚作梅娘的老鴇。”
“此獠在任期間,收賄貪沒近萬兩,還縱容妻弟強占他人田產屋宅、欺男霸女,可說是罪大惡極。不過,其貪臟枉法所斂之財,皆未流入京都。”
蘭安看了眼知府大人的臉色,繼續說道:“那梁巡撫便是想拿此獠作文章,也無半點實證。襄黨一派,頂多在朝堂上用此事攻訐那位。但以聖人對那位的寵信,這點小事不值一提。”
以襄國公為首的襄黨,與首輔一係鬥了十幾二十年。梁仲道表麵上是個不站隊、不結黨的孤臣,但此番盯著鄭迎鬆一個區區令官不放,恐怕暗地裡已經投靠了那位被稱為國之柱石的襄國公。
自己能想到這一層,首輔座師自然也能想到。在國公府時,自己該說的也都說了,想必恩師不會因此責難於他。
姓鄭的平時沒少乾收受賄賂、草菅人命的勾當,但這次正值巡撫新官上任,真叫一個多行不義。
這起事件中首輔損失不大,而那梁仲道若真是襄黨暗線,也沒能從鄭迎鬆處下手。細算下來,獲利最大的反而是他這個暗中推波助瀾的知府。
念及此處,陳翰軒雙眼眯起,微微頷首道:“所幸,那邪書生堂上發狂,被銀燕斬殺當場。否則,若由梁巡撫再審,恐引出禍端。”
蘭安點頭笑道:“那齊逸,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杯莫停掌櫃說”申屠剛抬起手想學富態掌櫃說話時的神情,卻慘遭打斷。
“咳咳~”蘭安清了清嗓子:“用不著繪聲繪色,簡單陳述便可。”
申屠悻悻地放下手:“那位小齊大人破案之後,怕那婦人不敢告狀,準備以告發人的身份,往府衙裡遞狀紙。有個秀才便說要為小齊大人分擔,在場眾人也紛紛站出來願為人證。”
“被費律明奉為小神醫,足見此子醫術了得。一眼識破那想要謀害自己妻女的惡徒,可說是慧眼如炬。嗬嗬,真不知該稱他神醫,還是好官。”陳翰軒提起剛煮好的茶,給自己斟了一杯。
申屠:“那個掌櫃說,小齊大人自稱法醫。”
蘭安疑惑道:“何謂,法醫?”
“為律法護劍的醫者,便是法醫!”
陳翰軒雙眼一亮,心中如有擂鑼之聲響起。
呆怔了片刻,這位有著遠大抱負的知府,念頭一片通達。
“為律法護劍,說的好,說的好啊!”
話音剛落,門外傳來老仆的聲音。
“老、老爺,府外有兩、兩人求見。”
軒內三人皆聽出老仆聲音不對,蘭安當即問道:“興叔何以如此惶恐?”
“來者一身黑袍,模樣古、古怪得很。他們自稱是從京都來的,祭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