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趙聯姻,大喜之日。
國公府所在的登雲道,一早便拉起十裡紅綢,連附近兩條街的商鋪店家門口,都掛滿了紅燈籠,一派喜氣。
國公府後花園,正午。
烏發披垂於身後,一襲青玉煙紗長衫的貴公子,長身而立,看著眼前平滑如鏡的湖麵,眼眸中仿佛茵蘊著揮散不去的霧氣。
“哥”
清亮的聲音響起,一道紅影躍過月亮門,如一尾輕盈靈巧的紅雀般,在半空中翻了個身,穩穩落在靳九思身旁。
“看我給你帶了什麼。”一身紅衣的嬌俏女孩,笑吟吟地伸出藏在背後的手,晃了晃手裡的紙皮袋。
靳九思吸了吸鼻子,溫和地笑道:“福鼎記的醬牛肉。”
“嘿嘿,爹爹正忙著招呼客人呢,肯定沒空過來的,哥你快吃。”
說著,女孩拖著靳九思的手,將比她高了一個頭的哥哥,拉到湖邊的亭子裡。
由於得了不知名的怪病,靳九思從小到大就隻能吃些清淡的素食。父親偶爾允許他吃些肉糜湯,至於牛肉,那是想都彆想。這是發物,有傷口或皮膚紅腫都不能食用,更彆說他這種情況了。
看著自己最愛的醬牛肉,靳九思卻是滿腹愁思地垂下眼瞼,一點胃口都無。
“哥哥的眼睫可真好看,像兩把小扇子似的。”
紅衣女孩滿眼冒星星地看著比絕代美人還美的親哥哥,圓乎乎的小臉,嘴角綻著兩朵淺淺的梨渦,稚氣未脫的模樣,至多十五、六歲。
“問羽,見過那位趙小姐了嗎?”
女孩是國公爺最小的女兒靳問羽,自幼習武,小小年紀性格卻很是豪放。有路不走,最喜飛簷走壁、翻牆躍門,反正跟淑女二字半點不沾邊。
“見過了。”問羽撇撇嘴道:“那個趙小姐長得很普通,還沒哥你十分之一好看。哼,爹爹也不知咋想的。”
靳九思自出生開始便幽居於府,從未出過門,皮膚白得好比玉石,有種毫無血氣的病態美。
“信帶到了嗎?”
“沒有。”問羽從衣襟內袋摸出一封書信,搖頭道:“趙小姐正歡天喜地梳妝打扮呢,高興得不得了。哥,你就彆想那麼多了,爹爹是絕對絕對不會允許你悔婚的。”
靳九思接過妹妹遞來的信,瓷器般光滑無暇的麵容上,劃過一絲惆悵,他仰頭看向亭角銀籠裡的鶯鳥,歎息道:“何必牽累他人呢?”
剛扔了一塊牛肉進嘴的靳問羽,頓時緊張起來:“哥,你是不是又想”
渾身如籠罩在陰影裡的貴公子,強撐著擠出一個笑容,但那笑比哭還苦澀。
靳九思常年被病痛折磨,父親遍尋天下良醫也無濟於事。病情一年比一年重,去年圓月夜,血瘡之疾爆發,痛不欲生之下,他在房中割腕自儘。
要不是小妹問羽發現的及時,他早就魂歸九泉了。
一想起那件事,靳問羽眼中登時彌漫起朦朧霧氣。
“懸壺會馬上就要開始了,聽門叔說,今年有不少良醫前來,還有兩位九品大醫呢!”
“哥,問羽求你了,你答應我,一定一定不要再做傷害自己的事,好不好。”
“哥哥,你彆扔下我”
說到最後,圓臉女孩竟是淚如泉湧。
靳九思心中一陣絞痛,抬手溫柔地拭去妹妹臉上的淚水,深吸一口氣道:“放心,哥不會再做那種事了”
正午過後,成群結隊的仆役,以清水潑路,免得塵土飛揚。
高門大戶辦喜事,自是熱鬨非常,老百姓們都想一賭國公府娶親的大場麵,商販們則早早趕到必經之地,準備趁機小賺一波。
白帝城府衙捕頭親自帶領一眾捕快,看守國公府大門,三班差役則負責左右兩個側門。又從臨近的東城、南城兩個衙門,各抽調三十名捕快、差役,維護街道治安。免得前來看熱鬨、沾喜氣的老百姓,出些亂子。
萬山虎和元成頭兩天就收到通知,要在大喜當日下午,前往國公府旁邊的天工街值街。
位於內城東南側的天工街,繁華程度遠勝觀燈街,兩側的店鋪更多,商品琳琅滿目,且更為精致昂貴。甚至還有賣西域香料、北海夜明珠等奇珍寶物的店鋪。
換作前世,妥妥的商住核心區一級地段。
“這房價肯定不便宜。”
想到這一點,齊逸頓時暗罵自己沒出息,都穿越了還要惦記買房子。
申時一刻,也就是下午15:15,國公府正門大敞,行出一隊人馬,直奔城南趙家迎親。
差役們相隔十幾米而立,守在街道兩側,將人群擋在後邊,免得哪個冒失鬼突然撲出去。
熱鬨的長街擠滿了人,男女老少都有,還有小娃娃騎在父親肩上吃著糖葫蘆。
混在人群裡的齊逸,陡然有種回到前世在看明星演唱會的即視感。興高采烈的老百姓,跟那些想一睹偶像風采的狂熱粉絲一樣,滿臉新奇地伸長脖子,張望著迎親隊策馬離去的背影。
“他娘的,還敢瞪老子。讓你去守國公府夜門,那是看得起你。”
一個中等身材、穿墨藍色捕快製服、戴黑色襆頭的漢子,一雙倒三角眼中滿是戾色。
此人不懷好意地盯著萬山虎,冷笑道:“怎麼著,不願意?”
萬山虎暗自深吸了一口氣,握著刀柄的右手下意識緊了緊。
齊逸離元成很近,挪了幾步,湊到這貨身邊,小聲問道:“誰啊?”
“孫進,就是搶了虎哥媳婦的那個陰險小人。”元成壓低聲,恨恨道:“不就是仗著家裡有幾個臭錢,兄弟考了個舉人嘛,成天耀武揚威、人模狗樣的,我呸!”
齊逸點點頭,名叫孫進的捕快,滿臉橫肉微微一顫,凶狠道:“萬山虎,彆給臉不要臉,趕緊給老子滾過去。”
“夜門是什麼?”齊逸又問。
“這都不知道,也對,你以前是個傻子。”
元成屬於典型的嘴比腦子快,察覺自己失言後,立馬憨笑道:“咳咳,我不是那個意思這些大戶人家都會留個小偏門,倒夜香的半夜上門收夜香,隻能走那個門。”
齊逸雙眼一虛:“去。”
元成當即小跑過去,朝萬山虎遞了個眼色,然後賠著笑臉給孫進說好話。
“哼,都三十歲的人了,一點眼力都沒有。”孫進鄙夷地朝萬山虎臉上啐了口痰,然後笑嗬嗬地拍了拍元成的肩:“還是你小子懂事,哈哈,既然你這麼喜歡聞夜香味兒,那就陪這隻病貓去吧。”
萬山虎用袖子抹掉臉上的老痰,強壓心頭怒火,轉身朝國公府方向走去。
夜門在天工街內的一條小巷,周邊既無店鋪也無人家,除了倒夜香的尋常也不會有人往這兒走。
差役們被抽調過來值街,衙門沒錢發,但按照慣例,迎親隊接著新娘進府時,管事的會派小廝給差役們打賞。數月前,城中巨富商老爺娶媳婦,差役每人領到二兩二錢賞銀,以國公府的實力,必定隻多不少。
孫進讓萬山虎去守夜門,明擺著是在故意惡心他。國公府大喜之日,萬山虎就是脾氣再衝,也不敢在大街上動手。孫進就是吃準了這一點,才敢肆無忌憚地欺辱他。
三人快步來到國公府夜門,看著虎哥麵色鐵青,一副快要憋出內傷的樣子,知心男孩元成趕忙安慰道:“彆跟那種小人一般見識,說書先生都說,君子報仇,報後邊是啥來著?”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萬山虎從衣襟裡摸出巴掌大的煙竿,一邊塞煙絲一邊憤懣道:“可惜,我都三十了,還是個任人搓圓捏扁的差役。十年,便是給我三個十年,我又能如何!”
“錯了,你又不是什麼君子。”
齊逸一句話,嗆得本來就鬱悶至極的萬山虎,差點當場吐出血來。
“你是武夫,武夫報仇,一天到晚。”
齊逸指了指身後那堵四米多高的圍牆,對萬山虎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