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醫院(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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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刮器在擋風玻璃上劃出扇形殘影,鋼青色的雨像是從雲端墜落的液態汞,將摩天大樓的棱角腐蝕成模糊的剪影。後視鏡裡浮動著無數破碎的霓虹,那些猩紅與幽藍的光斑如同巨獸的獨眼,在雨簾後窺視著十字路口孤獨的車輛。

“快到醫院了。”顧翊心想。

今天終究還是被路明非拽去了雲隱寺。剛跨出車門,豆大的雨點便砸在青石板路上,香火鼎盛的寺廟轉瞬空了大半。顧翊跟著路明非踩過濕漉漉的台階闖進正殿時,住持正倚著功德箱打盹,簷角鐵馬在驟雨裡叮當作響。

說明自己被惡鬼纏身,老和尚枯枝般的手指立刻搭在顧翊腕間足有半柱香時間,隨後忽然倒吸口涼氣:“阿彌陀佛,施主這脈象浮滑如遊魚,分明是魑魅纏身呐!”

他邊說邊從供桌底下抽出張泛黃的價目表,金粉勾的“辟邪套餐”四個字在燭火下晃眼。顧翊盯著最底下那行6700元的標價,餘光瞥見路明非喉嚨滾動了兩下。

“大師,我兩是學生…”路明非搓著褲縫開口,話沒說完就被住持截住:“佛門本不該談錢,可這香燭法器都要成本”

隨後兩人像菜場攤販般討價還價,最終定在1500塊時,老和尚突然從蒲團下摸出os機,動作熟練得讓人心驚。

所謂驅邪儀式倒像場荒誕的沐浴秀。冰涼的“聖水”順著顧翊脊梁骨往下淌,住持還用冷茶抹顧翊眼皮,隨後暴喝“茶能明目!”驚得供桌下打盹的狸花貓炸毛竄出。

儀式完成後兩人本想離開,但住持已從經幡後推出個移動展櫃。桃木劍壓著泛黃符紙,五帝錢纏在鍍金十字架上,菩提念珠間還混著串星月菩提。

“施主請留步!”老和尚指尖拂過琳琅滿目的驅邪物件,“請尊開光貔貅鎮宅如何?今日香火錢滿兩千還在qq上贈電子木魚。”

顧翊用指尖挑起串刻著《般若心經》的鈦鋼項鏈,“佛寺賣十字架?”

住持袈裟廣袖忽地揚起,腕間沉香手串與百達翡麗相撞叮當:“小施主著相了,三教合一方顯我輩格局。當年王重陽祖師“他邊說邊往路明非懷裡塞了個項鏈,“此物最宜化解惡鬼!”

住持給兩人忽悠的一陣一陣的,在‘來都來了’的心態下又花了幾百買了三個項鏈,隨後在路邊等車時顧翊看到主持一身名牌上了輛大奔,瞬間覺得肯定是被坑了。

但路明非不這麼認為,他隻是拍了拍顧翊肩膀,“你看人家這袈裟都鑲金線,肯定是得道高僧”

顧翊十分不解,“為什麼袈裟鑲金線就是得道高僧?”

“不是得道高僧,怎麼會穿這麼貴重的袈裟?”

顧翊被路明非這套說辭噎住,一時之間竟不知道如何反駁,就沉默聽他在一旁不停胡扯,思考間車已經快到了醫院。

“我馬上下車了,你讓師傅再送你回吧。”

路明非放下了剛通完話的手機,“忘問你了,買兩個項鏈就行了,為啥要多買一個?”

“楚師兄馬上要出國,送他一個禮物。”

“楚師兄?你說那個經常和你一起打籃球的楚子航?你倆打個籃球感覺半個仕蘭的女生都會去看。”

顧翊思索一下,確實一打球附近的女生不少,還會給兩人送東西,但都被拒絕了。

“三鮮餡餃子配皮蛋粥,”路明非對著反光的手機眯起眼,“剛打電話人說沒多久就送到,你就在崗亭雨簷下等著,彆讓人夥計淌水進醫院,這種大雨還配送的商家沒幾個的。”

“你關心小哥倒不關心關心我?”顧翊扯開黏在後頸的襯衫領口,安全帶金屬扣撞在真皮座椅上發出悶響。

手機和蓋聲清脆地截斷話音。路明非偏頭打量他浸在陰影裡的側臉,嗤笑出聲:“就你這樣的,埋北極冰川裡三千年,等融化了都能原地複活。”

“你他…”

司機的聲音打斷了顧翊的臟話,“小夥子,醫院到了啊!”

顧翊猛地推開車門,六月暴雨劈頭澆在發燙的耳廓上。他聽見身後傳來慢悠悠的補充:“給人留的你手機號——記得接電話…”

車門摔上的悶響混著輪胎碾過水窪的嘩啦聲,吞沒了路明非未儘的尾音。顧翊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看見崗亭暖黃的燈光在積水裡碎成跳動的金箔。

拿到了自己的晚飯,顧翊走進了住院部。消毒水的氣味與嘈雜聲浪撲麵而來。住院部三樓的日光燈管嗡嗡作響,輪椅軲轆碾過地磚的聲響混著此起彼伏的呼叫鈴。

他打開病房門,老人仍保持著那個姿勢深陷在白色被褥裡,床頭監護儀的綠光在暮色中規律躍動。從尼伯龍根回來後,姥爺就一直陷入昏迷中。

他問過那像鬼魅一樣的女孩,女孩回答普通人被強行拉進尼伯龍根都會很難受,何況是個八十多歲的老人,那次的經曆對他的傷害非常大。

顧翊又問女孩有什麼辦法能救他嗎,那是他第一次見女孩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她伸出手想摸顧翊腦袋,但那次顧翊躲開了。

他坐在病床旁,眼前的姥爺麵容依舊慈祥,但臉上卻少了那份久風曆雨的睿智和溫暖,多了幾分虛弱和疲憊。顧翊記得小時候,姥爺總是笑著給自己講故事,那些故事裡充滿了溫情和希望,可如今,他自己的故事似乎走到了儘頭,仿佛他生命的一切美好都在被奪走。

“不該是這樣的。”顧翊低聲喃喃,聲音在空曠的病房裡顯得格外清晰。

顧翊盯著窗外,思緒飄遠。姥爺昏迷的這段時間以來,他幾乎每天都來陪伴,眼睜睜看著一位曾經強壯、堅定的老人逐漸消瘦,甚至連最基本的起床都成了奢望。他握住姥爺的手,心裡明白這不是一場能戰勝的病,這是一個上下左右都無限高的牆。

窗外驟雨漸成簾幕,碎玉亂珠敲打窗欞的聲響裡,顧翊的眼眶蒙上霧氣。他指節泛白地攥住老人枯藤般的手,胸膛劇烈起伏,試圖將胸腔裡翻湧的酸楚儘數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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