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才問您!” 陌千羽猛然起身,青玉茶盞在案幾上劇烈震顫,琥珀色的茶湯潑濺而出,在錦緞桌布上暈開猙獰的痕跡,“當年的真相,究竟是什麼?!”
少年眼底翻湧的怒火幾乎要將人灼燒,倒映著燭火的瞳孔裡,藏著二十年光陰都無法磨滅的困惑與不甘。
陌無殤望著眼前這張與老友七分相似的麵容,喉間像是被陳年的鳳凰火灼燒,苦澀難言。他重重歎了口氣,蒼老的手指撫過案幾上的裂紋 —— 那是二十年前,老祖歸來時一掌劈出的傷痕,至今仍在訴說著那場慘烈。
“千羽,此事起於薑家。” 他的聲音沙啞如砂紙,“他們聲稱竹家供奉的並非上古鳳凰,而是墮神降世。所謂鳳凰世家,不過是竊取名號,妄圖操控四大世家。”
“荒謬!” 陌千羽冷笑一聲,袖袍掃過案幾,未及飲儘的茶湯轟然落地,瓷片迸裂的脆響驚得梁間燕雀撲棱棱亂飛,“僅憑幾句空言,就要覆滅傳承千年的家族?”
“自然還有更深的緣由。” 陌無殤閉上眼,仿佛又看見當年議事廳裡猩紅的燭火,“薑家說,竹家藏有上古鳳凰之血。若得此血,便可借涅槃之力突破渡劫期,直達真仙境。”
“簡直癡人說夢!” 陌千羽怒極反笑,掌心重重拍在案幾上,整座廳堂都為之震顫,“若真有此等神物,竹家何必困守一隅?早該舉族飛升了!”
“可當時” 陌無殤的聲音低下去,帶著歲月沉澱的沉痛,“四大世家的老祖在渡劫期停滯太久,壽元將儘。麵對永生的誘惑,理智終究被貪欲吞噬。”
他頓了頓,窗外的雨不知何時變得急驟,敲打窗欞的聲音像是當年鳳凰火灼燒的轟鳴,“你要知道,千羽,當族中半數力量都倒向討伐,反對的聲音太微弱了。”
“真是可笑,就為了那一個不知真假的消息,你們就聯手毀掉了一個家族。”陌千羽不敢相信這個事情,此時的他與薑雲煥一樣,覺得這二十年來自己究竟在一個什麼家族長大。
陌無殤想到當時竹家眾人以身為燃料,與四大世家同歸於儘,鳳凰火燒了三天三夜,自此竹家滅門。而那個天資卓越的女子,竹家當代家主——竹清嵐,被四大世家聯手殺死。
“那場討伐 您也參與了?” 陌千羽的聲音突然平靜下來,平靜得讓人心驚。
陌無殤緩緩搖頭,白發隨著動作輕輕晃動:“你父親派我外出執行任務。等我趕回時,竹家已成一片火海。我親眼看見老祖渾身浴血,懷裡抱著半塊染血的族徽,身後是追出來的鳳凰餘燼” 老人的眼眶微微發紅,“後來才知道,陳家老祖、薑家老祖當場殞命,林家雖未全力參與,卻也折損了不少精銳。”
陌千羽看著手中的茶杯不再言語,真相血淋淋的展現在他麵前,讓他這20年來沉寂的心如同被火燒一般,久久不能平複。
“此事還有誰知曉?”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平靜。陌千羽緩了緩情緒,看向陌無殤。
“當年參與的人大多死在了那場大火裡。” 陌無殤凝視著少年,渾濁的眼底滿是疲憊,“除了閉關的老祖、失蹤的你父親,就隻剩我一人。至於其他三族”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薑家元氣大傷,陳家幾近滅門,倒是林家……” 老人的手微微顫抖,“他們當年隻派了些旁支子弟,卻也沒一個能活著回來。”
陌千羽盯著自己微微發抖的雙手,指節泛白。這些年他隻當陌家的衰敗是因父親失蹤,此刻才驚覺,自那場大火起,詛咒的種子便已種下。那些接連死去的長老、纏綿病榻的傷者,還有至今困在後山閉關的老祖 —— 原來他們都在承受鳳凰火的反噬,那是竹家最後的複仇。
雨越下越大,簷角垂下的水簾將整座院落籠罩在朦朧之中。陌千羽望著雨幕,突然想起幼時在祠堂見過的壁畫 —— 畫中鳳凰浴火重生,而此刻,他卻覺得那火焰如此灼人,燒穿了他對家族的全部認知,也點燃了心底那簇無法熄滅的怒火。
“多謝大長老今日的如實相告。” 陌千羽抱拳行禮,袖間殘留的茶香混著血腥味在空氣中彌漫。他望著窗外漸歇的雨幕,青石磚上蜿蜒的水痕如同未愈的傷口,倒映著天際翻湧的鉛雲。
陌無殤枯瘦的手指無意識地叩擊著龍行椅扶手,檀木表麵經年累月的摩挲痕跡在昏暗的燭火下泛著油光。他渾濁的目光越過陌千羽,落在牆上那麵布滿裂紋的青銅鏡上。
“這些事情,本來你作為家主也該知曉的。” 老人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的血珠滴落在褪色的錦袍上,暈開一朵朵暗紅的花,“天機鏡的警示不全無道理,鳳凰血脈不會就此斷絕。” 他顫巍巍地起身,拄著拐杖走到鏡前,枯槁的手掌貼在冰涼的鏡麵,裂紋恰好沿著他掌紋蔓延,“二十年前那場大火,看似竹家滅門,可你難道從未懷疑過?為何鳳凰火在我們體內蟄伏至今,卻始終不滅?”
雷聲在雲層深處轟鳴,一道閃電劃破天際,將鏡中兩人的影子拉得極長。陌千羽注意到鏡麵上浮現出模糊的影像:漫天血火中,一隻浴火重生的鳳凰正在振翅,尾羽掃過之處,四大世家的府邸轟然倒塌。
“等到完整的鳳凰血脈回歸之時,我們四大世家又該如何?” 陌無殤的聲音像是從地底深處傳來,帶著枯葉般的蕭瑟。
他轉身時,陌千羽才發現老人鬢角不知何時又添了一層白霜,“當年圍剿竹家的人,如今隻剩我苟延殘喘,那些被鳳凰火灼燒的傷口,每到雨夜就疼得鑽心…… 這或許就是天道輪回,是我們欠竹家的債。”
庭院裡的梧桐樹在風中發出嗚咽,幾片焦黑的枯葉飄落在門檻上,仿佛二十年前那場大火的餘燼。陌千羽望著老人佝僂的背影,突然意識到,這場跨越二十年的恩怨,或許才剛剛拉開帷幕。
白虎世家。
烏雲如墨,壓得練武場的青石地磚泛著冷光。林霽銀發浸透雨水,貼在蒼白如紙的臉上,玄色勁裝緊貼身軀,勾勒出緊繃的脊背。豆大的雨珠砸在他肩頭,濺起細碎水花,卻激不起他眼中半分漣漪,宛如一尊被雨水衝刷的雕塑。
暗處,燼影與驚弦如兩尊沉默的石雕。燼影手指無意識摩挲著劍柄,低聲道:“家主那是怎麼了,從陌家回來就變成那樣了。” 他的聲音裡滿是擔憂與疑惑。
驚弦眼眸微眯,目光穿透雨幕,緊盯著雨中的林霽,沉聲道:“不知道啊,從陌家回來之後,家主先去了一趟祠堂,然後就在這站了一天,雨這麼大,家主也不用靈力防禦。” 話語中同樣透露著不解與憂慮。
兩人如兩尊石像般佇立,注視著雨中的林霽。突然,林霽動了,銀發在雨中飛揚,手中長劍出鞘,龍吟般的劍鳴撕裂雨幕。燼影瞪大雙眼,脫口而出:“這不是‘白虎嘯風劍’嗎?” 他撓了撓頭,滿臉驚訝。驚弦瞳孔驟縮,緊盯林霽的動作,沉聲道:“就是,快看,家主使的是不是第八式。”
“好像是。”驚弦連忙看向練武場中的人,雨幕中,林霽的劍招如怒濤翻湧。他劍指蒼穹,一道白芒衝天而起,竟真的施展出了從未練成的第八式!
緊接著,第九式、第十式接連而出,劍影化作白虎虛影,爪裂雨幕。
燼影聲音發顫:“第十式了,那不是隻有元嬰期才能用出的嗎?家主他 ——” 他的聲音裡滿是難以置信。
驚弦凝視著林霽周身不斷攀升的靈力,沉聲道:“你沒看錯,家主使得就是‘白虎嘯風劍’的後三式。” 他能清晰感知到,林霽體內靈力如同沸騰的岩漿,已達金丹九階後期,距離元嬰僅一步之遙。
“驚弦,這是怎麼回事?”燼影呆立當場,嘴巴大張,卻不知如何是好。
“看著。”驚弦眸光一凜,突然縱身躍起,長劍出鞘,化作一道黑影衝入雨幕。兩柄劍相撞,火星在雨水中迸濺,
燼影的嘴驚訝的已經合不上了,可是他不能衝上去,他的境界還沒家主高呢,衝上去乾什麼,挨揍嗎?
驚弦壓低聲音道:“家主,發泄出來!” 他與林霽自幼相伴,深知此刻林霽內心的壓抑與痛苦,唯有酣暢淋漓的一戰,才能助他釋放。
林霽如困獸般嘶吼,劍招愈發淩厲。雨水衝刷著兩人的臉龐,卻衝不散空氣中的肅殺。驚弦巧妙地引導著攻勢,既不傷到林霽,又能讓他儘情宣泄。燼影在一旁握緊拳頭,目光中滿是焦急與關切,卻隻能默默注視著這場驚心動魄的雨中激戰。
雨慢慢停下,二人的交手也終於來到最後一招,林霽在那一刻也突破了。
“謝謝你,驚弦。”林霽嘶啞的聲音從口中說出。
殘雨順著屋簷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零星聲響。驚弦收劍入鞘的動作凝滯在半空,林霽沙啞的道謝像根細針刺進他心裡。少年時那個意氣風發的少主,此刻卻像被抽走魂魄的空殼,金丹突破帶來的威壓還縈繞在周身,眼底卻盛滿死水般的灰敗。
“家主這是何苦?” 驚弦上前半步,玄色勁裝滴落的水珠在兩人之間暈開深色水痕,“以您的天賦,突破元嬰不過早晚,何必在雨中”
“早晚?” 林霽突然笑出聲,笑聲破碎得如同被雨水打落的枯葉,他轉身望向祠堂方向,白發沾著草屑淩亂地垂落,“驚弦,你說這世上最鋒利的劍,究竟是‘白虎嘯風劍’,還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