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風疾。
宴會場內的空氣中旖旎著各色酒氣和脂粉香氣和紙醉金迷的光影。
南洵使臣丟了顏麵,絞儘腦汁地想要強行挽回一點尊嚴。
“北幽此時雖得果蔬,勉強滿足口腹之欲。但卻少了幾分風流雅韻,算不得上品。”
晟王抬手,歌舞聲戛然而止。
“那依使臣所言,何為雅韻?”
使臣捋了捋胡須,思索道:“南洵一年四季鬱鬱蔥蔥,馬蹄踏草,陣陣青草香沾衣帶,沁人心脾。”
“雖來到北幽時日不多,但甚是想念,不知晟王殿下可能解我思鄉之苦?”
冬日肅殺,北幽萬裡冰封,去哪裡給他找這青草綠葉。
不過有了薑桔剛剛的引導,北幽的勳貴都是極聰明的人,順著剛才的思路馬上變找到了應對之策。
汝陽伯家的嫡次女起身行了一個萬福禮。
“臣女略通茶藝,殿下可準許臣女獻醜?”
“準!”
一炷香的功夫過後,立馬有宮娥布置好案牘茶盞。
南洵使臣不解,“貴女到底是要展示香料還是要烹茶?這與青草綠葉香又有什麼關聯?”
汝陽伯之女也不著急分辯。
翠青的茶葉落入滾滾的茶壺中,滾上三滾,一股清雅的茶香悠悠飄揚。
自公道杯中分入茶盞,由宮娥托著俸給各位勳貴。
“哈哈哈——”
使臣一聲冷笑,譏諷道:“貴女莫不是酒喝得暈了頭,這茶香與青草綠葉之香氣如何能夠相提並論!”
薑桔端起茶盞,未入口,香氣便撲鼻而入。
“你是用了夏日柳葉上的露水烹茶。”
汝陽伯女頷額,“王妃雅致,臣女烹茶用的水正是夏日嫩柳葉尖的露水。”
薑桔端起茶盞做了一個敬茶的手勢。
“使臣嘗嘗,柳葉清香真是沁人心脾!”
接下來的三四壺茶水,分彆是用麥芒、蒲公英、艾葉的露水。
每一烹都有不同的香氣,仿佛讓人置身於曠野山間。
晟王看著清澈的茶湯,讚賞道:“品茶為雅、品香為韻,有雅有韻,使臣可稍稍緩解思鄉之情?”
南洵使臣啞口無言,眼珠一轉望向殿內陳設的金花玉朵。
又刁難道:“虛無縹緲,無形無樣,南洵無時無刻不是百花齊放。”
“縱觀北幽,一入了冬日,便隻能用這些假的東西糊弄自己罷了!”
未等薑桔應話。
坐在末席按捺許久的祁檸起身搶話道:“殿下,臣女有一舞,不知可否獻給諸位?”
薑桔還未看見是誰,隻是這聲音她實在熟悉。
不由得眉頭微皺,嗬斥道:“胡鬨!這哪裡是你逞強的地方!”
祁檸不甘心,走到宴會庭中間,“諸位勳貴皆有才藝呈上,妹妹也不過是想要為咱們護國侯府掙一掙臉麵。”
“長姐做了王妃,難道咱們侯府就隻能依靠長姐的榮光苟活嗎?”
薑桔被氣得臉色鐵青。
祁檸說的決絕,在諸位顯赫世家的眼前,又有南洵使團在場。
她是篤定了自己還顧及著家族的名聲,不敢和她撕破臉。
南洵使團幫腔道:“這位是護國武侯千金?”
“我南洵與護國武侯也算得上是老朋友了,我南洵隻知曉護國武侯世代驍勇,薑家之女天人舞姿。”
“聽聞二十年前,護國武侯之女薑若燦一舞動九洲,天下無人敢在薑家之女麵前稱擅舞。”
“我那時身份低位,未能親眼目睹,今日薑二小姐主動請纓,王妃何不令我等開開眼界!”
緊跟著祁雄也起身對薑桔說道:“今日你我父女二人分屬君臣,我說這些話原是不該說。”
“但你妹妹也不過是想獻一支舞,你作為長姐為何不允?”
薑桔冷眼瞧著座下站立的三人,後麵是所有人注視的目光。
卑鄙!
倀鬼!
時至今日,他們還在吮吸著薑家的殘血,做什麼都打著護國侯薑家的名號。
真當她不清楚祁檸的那點小心思?
當初吵嚷著要參加宴會,就是指望著有哪個王公貴族的世家公子能夠對她一見傾心。
現如今發現自己像那隻雞立鶴群的五彩斑斕的野雞,周圍的仙鶴隨便一吐都是仙氣甘露。
自然沒有哪個眼瞎的公子會將目光留意在她的身上。
她著急了,才要上趕著冒尖要獻一隻舞。
隻是此時,就算祁檸的心思在場的所有人都明白,但是薑桔也不能說一個不字。
畢竟現在關乎著北幽的顏麵,和這一場質疑的輸贏。
薑桔握著酒杯的手漸漸緊了緊。
悄然間,酒杯已然化作齏粉。
但薑桔臉上還是掛著盈盈笑意,“既然使臣和父親都這樣說了,我若再攔你,倒顯得我刻意刁難你。”
“你去準備,莫要貽笑大方。”
大殿的燭火忽然就滅了,周遭都暗下來。
正待所有人都摸不著頭腦的時候,隻見從門口緩緩走一件紗裙。
沿著圓圓的舞台上,點上一盞盞燭火,映射在那件紗裙上,隨著每一次揮舞,都泛出漣漪的光波。
美則美矣,但在薑桔的心底卻泛不出一滴水花。
相反她此時的心湖,正如寒潮來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冰封萬裡。
這樣的舞姿,放在勾欄瓦舍確屬上乘。
但是,這是國宴!
北幽的臉麵,薑家的名聲都在她的這一舞上。
而且看著那身有價難求的銀線暗繡的舞衣,扣弦合章的舞姿。
這不是祁檸的心血來潮,而是她處心積慮練習良久的結果。
就連給她伴舞的宮女,都是提前排練好的。
薑桔冷眼看著下麵的每一個人,打量著他們臉上的神情。
她幾乎可以確定南洵使臣之前的種種刁難都是為祁檸的這一舞蹈做鋪墊。
究竟是誰?
誰又有這樣大的力量,能夠串聯南洵,又可以在宮中安排宮娥供她演練?
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呢?
是為了讓北幽丟了臉麵?
可能性不大,這樣祁雄和祁檸沒有一點好處,反而會遭到陛下的雷霆之怒。
單純的為了讓自己難堪?
薑桔心中苦笑,自己還沒有那個分量!
難道是——
莫不是借著薑家有失國體的由頭,問罪薑家,一步步地鏟除家在群臣心中的分量。
一舉消亡薑家,進而削弱北幽國力!
薑桔越想越心驚,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想要借烈酒暖一暖心寒,可那酒杯卻恰似有千斤之重,怎麼也抬不起來。
黑暗中,冰涼的唇瓣觸碰到一點溫熱。
貼著唇的弧度緩緩抬起。
溫熱的酒水順著喉管一路向下溫熱了脾胃。
緊接著手心被塞下一冰涼尖銳之物。
摩挲之間,薑桔的指尖一陣刺痛,微微的血腥味在僅屬於二人之間彌漫。
恰如他手心的那枚箭頭,隻有他二人知道它曾經嵌入晟王的心頭。
“嫂嫂,可以嗎?”
魅惑的聲音像來自妖魔的低吟,讓人明知是深淵,卻又無法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