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薑流雲迎娶季晏歡前,一連下了幾日的雨,綠意萌動,青苔濕潤。
幸在二月廿四天已經放晴,欽天監選的日子倒是不錯。
奉迎的禮官率儀仗隊迎妃,季晏歡拜彆家廟,其父跪接聖旨,到後麵季氏二房的雙親眼含熱淚目送獨女出嫁,雙九年華的女子嫁衣如火。桃花灼灼,送她嫁作新婦。
薑洄因特請了旨意,與禮官同到季府來,季晏歡稍稍移開雀扇,就能看見胭脂雪色的倩影。
她此次沒有帶著古婠玉一同前來,季晏歡耐著性子在人群中尋覓了好一會兒,才心有不甘地踏上鳳輿。
鑼鼓喧天,百姓賀喜,但迎親、出嫁的人麵上莊嚴肅穆,不見半分喜色,或許這就是天家婚配,不由人擅自做主,是不是郎無情妾無意都另說,薑洄因心頭的不安未能平息,車輿上的季晏歡朝她掃過來一眼,唇角勉強的向上撐起。
一切流程順利舉行,依著時辰將季晏歡送入了三皇子府。
皇子娶妻不同於尋常百姓,薑流雲忙於在前廳應付賓客,相比之下,後庭就冷清了許多。
季晏歡坐在喜榻上,鳳冠紅蓋、端莊華貴。
侍候的婢女也不管她,她就那麼安安靜靜的坐著,一直等,等薑洄因來。
陪嫁的丫鬟與她自幼一起長大,得了她的示意,帶著薑洄因入了殿中,薑洄因略感訝異,這些侍女眼睜睜看著她到這裡,毫無反應。
“你來了。”
季晏歡不便行動,隻能讓薑洄因上前來,一個坐著一個站著,相隔半步,侍女被屏退,隻剩下那個貼身丫鬟留了下來。
薑洄因緩緩詢問:“皇嫂讓我一定要來見一麵,到底是想交代什麼?”
季晏歡嫁給了薑流雲,她也自然而然的改了口,可季晏歡顯然不樂意,“殿下還是喚我季小姐吧,我本來也沒有享福的命,擔不起這一聲‘皇嫂’。”
丫鬟察言觀色:“小姐與三皇子還未行合巹禮,等一切儀式告結後,小姐與公主便是一家人了。”
是個機靈的丫頭。
薑洄因多看了她兩眼,想起照顧她多年卻為她而死的那個侍女,也是一個伶俐的女孩子。
“臣女先行謝過長虞公主的賀禮。”
薑洄因客套著:“應該的。”
季晏歡:“臣女想問一句,古小姐今日來赴宴了嗎?”
今日人多眼雜,薑洄因讓婠玉留在公主府等她回去,當然是不在的。
“沒有。”
“這樣啊,也好,”季晏歡弓著身子,含混道,“殿下與她親近,花朝宴上我下了她的臉麵,口不擇言,又動了粗,讓她受委屈了,希望殿下可以代臣女向她致歉。”
“你的道歉我可以帶到,但婠玉肯不肯原諒你,我卻是做不得主的。”薑洄因隻能這麼對她說。
季晏歡身子輕顫著,從袖中取出一封信箋,還有些重量,裡麵除了輕飄飄的紙頁還塞了其他東西,薑洄因接過來之後就聽她說:“那辛苦殿下替臣女將這封信交付給她。”
信中之物涉及他人隱私,薑洄因也有分寸,沒有刻意去思考裡麵裝著的是什麼東西,收撿好書信,季晏歡的頭垂得很低,脊背也是彎曲的,薑洄因問道:“季小姐,你可是身體不適?”
“我隻是……愧疚難當……”季晏歡抬手抹了把臉,指腹劃過臉龐,衣袖貼著下顎拂拭,帶走濕潤水跡,“殿下,臣女沒什麼要交代的了,往後與古小姐也老死不相往來,你不必再擔心我會出言中傷她。”
時辰尚早,薑洄因好意提醒:“今日季小姐大喜,規矩繁多,還有好些時候要等,季小姐若是不適,記得喚人來服侍,我不便留在此處,先走一步。”
“長虞公主慢走。”季晏歡輕輕額首。
喧鬨結束,薑洄因帶著季晏歡交付的書信回府。
婠玉今日特意為她準備了藥膳,“殿下,你再晚一點回來,晚膳都要涼了。”
“我不是說了嗎,不必等我。”薑洄因嗔她。
婠玉挽著她的衣袖,忽然摸索到一塊硬物,恍然開口:“殿下,袖子裡藏了什麼東西?”
“是季晏歡讓我帶給你的書信,你現在要看嗎?”
遲早要麵對的。
婠玉把手伸過去,“殿下給我吧。”
封口拆開,最先掉落出來的是一條金鑲玉掛件,婠玉把它放在一旁,扯出裡麵折了幾折的信紙,小心的展開。
字跡娟秀,是季晏歡親筆書寫。
半張工整,半張潦亂,還有暈染開的墨跡。
她看信時,薑洄因微微彆過臉去,“季晏歡邀我一見,托我向你道歉。”
“……我知道了。”
“你怎麼了?”薑洄因扭頭看去,她眸底已經蓄上了淚。
猝然間,侍女叩門傳告:“殿下,三皇子率人前來,已經在公主府外候著了!”
大喜之日,不與季晏歡洞房花燭,到她府上做什麼?
事發突然,薑洄因顧不上聽婠玉說了一半的話,倉促的提步出去。
尚未褪下喜服的薑流雲陰沉著臉,帶著侍衛擁堵在長虞公主府外。
兄妹二人隔著一道門檻對望,暮色籠罩下,薑流雲臉上掛著深紅,目光詭譎。
薑洄因遍體生寒,“皇兄新婚之日,不該與皇嫂恩恩愛愛嗎?”
聞言,薑流雲逼近幾步,挺拔的身軀在投下陰影,他萬念俱灰的吐字:“長虞,人都死了,本宮又與誰洞房花燭?”
季晏歡死了!
“季晏歡死在喜榻上,連她的丫鬟也已經咽氣,後院的侍女稟告,今日隻有你一人見過她們二人,長虞,你為什麼要殺她們?”薑流雲目眥欲裂地朝她嘶吼,他掐著薑洄因的脖子質問。
“你為什麼要害死晏歡!”
季晏歡和那個丫鬟都死了!
剛剛追出來的婠玉聽到了一切,手中的紙箋翩然落地。
“放開殿下!”情急之下,婠玉衝上去抓住他的手腕,被薑流雲怒氣衝衝地甩開,撞到門上。
砰——
婠玉摸了一把腦後,放到鼻下輕嗅,果然是被撞出了血,劇痛導致她暫時喪失行動能力,眼睜睜看著薑洄因被欺負。
薑洄因的頸子還在薑流雲手中,纖纖瘦瘦的人被扼住要害,和那陶瓷傀儡一樣,快要碎掉。
“皇……兄……”薑洄因兩手奮力地推拒男人的控製,發出可憐的氣音。
薑流雲帶來的侍衛欲上前勸阻,“三殿下,快鬆開,要出人命的!”
“都給本宮滾!”薑流雲猩紅著眼,儼然是因喪妻之痛而理智全無,“本宮今日大婚卻成了新喪!長虞,那是你的皇嫂!”
可薑洄因清楚,薑流雲下死手,是真的要讓她死!
薑流雲帶來的侍衛已經與公主府的守衛打作一團,而突然出現的暗衛殺了薑流雲一個措手不及。
“得罪了,三殿下。”
一記手刀劈來,薑流雲吃痛,鬆開了手與他周旋。
薑洄因得了解脫,霎時脫力倒地,急喘了幾口氣,而後摸索到腰間長鞭,幾乎是報複性地抽在了薑流雲肩上,不忘高喊:“三皇兄!你清醒一些!”
薑流雲被她突襲,怒意大盛,但此刻她已經脫離了桎梏,已經不能再下死手,他抓握住那條鞭子,用力收緊,也是此時,薑洄因朝暗衛遞了一個眼神,命他速速脫身。
驚瀾會出現在公主府,證明薑無相清楚局勢。
他擺明了要看她和薑流雲鬥得兩敗俱傷,把她當樂子玩。
叔父真是好得很,有種不顧她死活的周全。
放跑了驚瀾,又吃了薑洄因的“暗算”,薑流雲和她攥著同一條鞭子,想的卻是怎麼讓對方去死。
薑洄因冷嗤:“皇兄就是有天大的冤屈,也應由刑部和大理寺明正典刑,夜闖公主府,居心何在?”
薑流雲的幕僚衝上台階,按下他的手,狐狸眼中閃過精明的光,“殿下他悲痛難忍,不知輕重,誤傷了公主,至於皇子妃之死,陛下會命人徹查,屆時自然會還公主殿下‘清白’。”
薑洄因到旁邊扶起負傷的婠玉,他們二人,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演了好一出喪妻心痛。
“父皇知道季晏歡之死嗎?著作郎大人和季相知情嗎?”薑洄因聲線冰冷,手上也是一片潮濕。
“還本宮清白?本宮立身行事,自然不會白白擔了汙名。”
“皇兄這一回,太心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