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羽很快在旁邊站定,彼時薑無相已經向薑洄因走來,疏懶地勾唇:“長虞,才幾日不見,行事竟如此疏狂了?”
薑洄因從頭上拔下一支發釵,施舍似的扔在小賊麵前:“本宮擅用私刑打傷你,這支珠花賠你了。”
小賊手上的凍瘡在開春之後也不見好,東一塊西一塊的紅斑裂口,看得她蹙眉,不忍見第二眼。
在容國為質的那兩年,她的手好了又爛,都不至於被折磨成這個樣子。
小賊撿了她的發釵,不明她的慈悲因何而起,默不作聲地爬起來,踉踉蹌蹌離開。
“謝……謝貴人賞賜。”小賊咬著牙吐出這麼一句。
薑洄因此時才接他的話:“叔父,方才是一時情急,不知這樣可否彌補?”
薑無相擺手,驚羽退了下去,一直往後走,等在馬車邊。
“長虞對一個賊都還知道憐憫,可我這回受了驚,你當如何補救?”他說話時,那表情真像是受了委屈。
她收著長鞭,默默評價薑無相就是一個頂頂的裝貨。
薑洄因深望一眼馬車行進的方向,多了幾分了然,“叔父見諒,是長虞不懂規矩,叔父現在要去見三哥,我就不在此處拖延了,改日再去向叔父謝罪。”
她象征性的福了福身,薑無相當然看得出她在敷衍,自二人錯身而過之際,道了一句:“長虞身上沾了血,怎好去見人?”
薑洄因果然停下腳步,打量自己的裙擺,有零星幾點血星子,手上攥著的長鞭染著苦寒之輩的鮮血,肮臟、腥臭、又無辜。
她是為了季枕書而緝盜,取回的南珠也是要歸還給他的,就這麼去見季枕書,的確是與身份不符。
她不在意,不代表季枕書那種人會不在意,一代賢相,悲天憫人,見了一身血汙的她還能和顏悅色?
“謝叔父提點。”薑洄因淡笑。
薑無相渾不在意那血腥氣,執起她纖細分明的手指,用絹帕一根一根擦拭乾淨,此刻堪稱溫柔細致。
薑洄因如遭雷擊,要扯回自己的手指,被男人平靜地抓住,不得脫手。
一些惡寒的回憶拂過。
薑洄因憎惡男子的觸碰,就像現在這樣,令人失去自我掌控。
“你在怕我?”一雙深眸低低地垂視著她蒼白的小臉,尋找出現在她臉上的彆種情緒。
薑洄因恭順道:“叔父與我至親,長虞隻有敬。”
又是這樣的說辭,無趣得緊。
薑洄因總想把自己築成一麵密不透風的牆,但剛才那點驚慌和顫栗卻是有趣。
薑無相放開她的手,從她掌心取出長鞭,把尾端的血痕擦除,一舉一動皆細致。
直到血痕乾涸不見,他才將長鞭環繞過少女腰間,恢複原貌。
他早知道薑洄因身上處處設防,軟鞭能被她舞得那麼淩厲駭人,還整日裡裝出那副弱不禁風的模樣。
“長虞,真病假病?”薑無相貼近她問,笑意森寒。
“……”薑洄因滯了幾瞬,後道,“我這病不過是隨了阿娘,有什麼可疑心的?”
薑無相想起那個皇嫂。
死得真早。
某些時候想起來,小長虞和他倒是有些相像,同樣的孤苦伶仃、同樣的寄人籬下,不禁生出一點詭異的惺惺相惜的意味。
“叔父,你該去見三哥了。”薑洄因生了一雙桃花眼,笑時眼睛彎成一雙月牙,隻可惜那笑容永遠是僵冷的。
薑無相:“長虞也該去還贓物給季相了。”
言儘於此,各自分道。
驚羽遞上乾淨的帕子供他擦手,薑無相低著頭,表情不明,經久,才哧出一聲冷笑。
蛇蠍心腸,也有在意之人?
賊人被擒又被放,薑洄因召來衛珂,此事不再繼續追究。
令她意外的是,季枕書就在珍琅閣。
時隔一世,再見這光風霽月的丞相大人,薑洄因有些許無措。
話未出,先把錦盒遞過去,隨從小心接過,季枕書也同時開口:“多謝殿下相助。”
不過是一樁還一樁罷了。
一個潔白無瑕的人能在她滿身血汙泥濘、蠟滴覆麵之時為她拭去汙痕,還她體麵,薑洄因已經感激不儘。
季枕書素來是一襲淺衣,一如那一世她雙目朦朧時望見的一抹羽白,他一直都是這樣乾乾淨淨的人。
薑洄因隨口道:“無妨,那是季相為季小姐準備的賀禮?”
季枕書應了她的發問:“嗯,微臣平日裡對她多乏關照,自她出嫁前,想為她多添兩件嫁妝。”
季氏兒郎不納妾室,以至於子嗣稀薄,他與堂妹又都是家中獨子,沒有其他兄弟姊妹。
季枕書對季晏歡好是理所應當。
薑洄因與他隔得遠了些,怕被聞見身上的血氣。
她恍惚地聽見季枕書對她謝了又謝,約她改日去仙居樓吃茶答謝。
薑洄因一一笑應,到最後目送那對主仆打道回府。
“婠玉,你挑到合適的賀禮了嗎?”
“嗯,殿下隨我來。”婠玉帶著她往內閣中走,其中奇珍滿目,她指給薑洄因看已經擇選好的賀禮。
“就它吧。”
賀禮由人包起來,親自送回公主府。
……
大喜之日越來越近,薑流雲的府上已經籌備好了大半,薑洄因去瞧了一眼,卻見一個美人遠遠來迎接。
是薑流雲的側妃,柳卿。
“皇嫂,為何不見皇兄?”薑洄因問道。
柳卿笑靨溫柔:“殿下他這幾日忙得不可開交,這些事就交給我打點了。”
忙?新婚之前皇帝還會安排他做什麼?
薑洄因總覺得柳卿的話彆有深意。
“皇嫂,瀟兒呢?”
薑聽瀟是柳卿的女兒,剛剛滿歲。
聽她提起瀟兒,柳卿麵容凝重起來,手上的絲帕打著轉,“瀟兒她前幾日得了風寒,現在命人照看著,長虞還是等殿下和季小姐大婚之後再見她吧。”
她與柳卿駐足在庭中,府中下人來來回回地準備,前麵大紅的門框,像是一張血盆大口,紅得刺目。
娶正妃與娶側妃的規格完全不同,讓柳卿這個側妃來操辦正妃的喜事,似是刻意為難。
“長虞,你不高興嗎?”
“沒有,隻是擔心皇嫂心中委屈。”
柳卿微愕,晃神一會兒後才說:“隻要瀟兒好,我就不會委屈。”
隻要薑聽瀟能好好的,好好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