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洄因微微仰頭,目光與對方睨視的眼神交織,良久無言。
薑無相也沒讓她起身,她暫時保持那個苦不堪言的姿勢,瑩白的皮膚與淡淡的唇色,隻透出病態的妍麗。
他隨手取過放在一旁的披風,攏在她單薄的肩背上,嘴角顯露幾分冷淡的笑意:“長虞體弱,可彆就這樣凍死了。”
凍死了,還怎樣履行當初的承諾?讓他落得人權兩空?
薑洄因心如明鏡:“叔父萬萬放心,長虞會長命百歲,與叔父共拓疆土。”以及將原屬於景禎太子的皇位一並奉上。
薑無相:“長虞,你很聰慧,隻是這些手段彆使在吾身上。”
就此提點兩句,省得讓她以為他是什麼好招惹的人。
薑洄因垂首:“長虞不敢愚弄叔父。”
曾經的薑洄因其實與他並無來往,一切需得自她回魂後論起。
七日前
薑洄因落水後病重,整日昏睡。
她本是流血至死,再睜眼時,見到生前最為惡恨的二人。
一為養母宸妃,二為駙馬池曄。
池曄本在與宸妃商議後事,瞥見薑洄因醒來,登時閉了嘴,上前握住她的手,滿目憐惜:“洄因,你總算是醒了!”
“……”薑洄因下意識抽手,避開他的碰觸。
惡心的人,彆挨著她。
彼時的池曄,仍是正人君子模樣,被她的抵觸傷得心碎,薑洄因垂頭看著自己完好無缺的手腕,心下惘然。
作為藥人,她被宸妃放乾了血,豈會不留傷疤?
薑洄因艱難地撐起身子,往裡麵縮身,與那兩人隔開距離,定定打量了一會兒。
“母妃、表兄……”薑洄因扯嗓,試著喚他們二人。
宸妃的臉色總算好轉:“長虞,你讓母妃好一陣擔心。”
池曄也道:“活著就好,醒了就好。”
兩個殘害她的人假惺惺的說望她好轉,薑洄因隻想到一種可能。
借屍還魂。
但身體仍是她的身體,這應算是上蒼開恩,讓她重活一世。
薑洄因敲了敲頭,憶起此時正是她十七歲失足落水之後,說是不慎,到後來才知曉,這不過是姑侄二人的精心設計。
為了讓她下嫁池曄。
思及此,她斂眸道:“母妃、表兄,我沒什麼事,不如你們先去理料自己的事,我不需要你們再看顧了。”
宸妃順勢道:“你既然無事,那母妃就不打攪你了,池曄先留下吧,你二人談談心。”
她走後,薑洄因彎彎唇角:“表兄,我想吃宮外仙居樓的茶點,不知表兄可否代勞,為我買上一些?”
以色侍人,實非良策,可眼下最打緊的是支開此人。
薑洄因慣來是冷心冷情的姿態,現在對他多了幾分溫軟,池曄自然歡欣,應下來她的請求:“好,那你先歇著,我去準備。”
他正要出門,薑洄因又喊住他:“表兄等一等。”
“怎麼了?”池曄轉身又靠近。
薑洄因笑吟吟發問:“表兄,你是不是喜歡長虞?”
池曄啞聲,沒回,她心頭清楚他那點齷齪心思。
薑洄因續說著:“表兄既然喜歡長虞,那是不是就得信長虞的話?”
池曄這回倒是沒扭捏,直接開口:“洄因你想說什麼?”
她抓住池曄的手,字字真情,眸中清波流轉,“長虞也喜歡表兄,所以你能不能先不要同母妃談論你我二人的婚事?我本就是沉屙纏身,又遭此劫,你若不嫌棄,等我身體痊愈後,我再向母妃請求,嫁你為妻,你以為如何?”
池曄喜不自勝,強壓笑意,做出一派柔情克製的虛偽,“洄因願意,我自然不嫌棄。”
“嗯,那表兄快去吧。”薑洄因緩緩放開他。
池曄應了又應,三步一回頭,惹得薑洄因發笑,待到殿門重新合上,她才撐著身子下榻,在水盆中一遍遍沃洗雙手。
水中映著她的倒影,薑洄因與自己對望,終是溢出一聲冷笑。
是嫁?還是殺?薑洄因能分得清自己的心意。
與仇人親密,即是對自己的淩遲。
薑洄因掀翻水盆,叮呤當啷一陣響動,有宮女推門而入,前來查看,她歉聲:“本宮不慎打翻了東西,你們快收拾一下吧,莫讓母妃見了心煩。”
兩名宮女會意,而她的貼身侍女正杵在殿外,觀望局勢。
那二人專心拾整殘局,薑洄因輕手輕腳離開,掩上殿門又落了鎖。
她快步逃出玉凝宮後,侍女婠玉緊隨身後,二人步子越發的快,在高牆紅瓦間穿行。
宮道上,偶有宮女、內侍路過問安:“奴婢見過長虞公主。”
薑洄因沒得空搭理他們,婠玉低聲相問:“殿下,你這是要出宮?”
她攥住婠玉的手腕,強忍淚水:“對,我要回公主府,到時候你多安排幾個侍衛,攔住池家人!”
池曄意識到被耍,難保不會氣急敗壞使其他下作手段。
前世侍女婠玉也曾遭了他的荼毒。
薑洄因體弱多病,婠玉侍候她多年,也是自婠玉死後,她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咳血時,絹帕上都是烏紅一片。
她們主仆二人,都是被宸妃、池曄害死的。
婠玉雖不解,但聽從吩咐:“是,殿下回府後好生調理一下,不然這身子是真要廢了。”
他們一日不死,薑洄因一日不安。
回到公主府後,薑洄因戰戰兢兢休息了一晚,總恐慌背後有一雙冰涼、粗糲的手剝開她的衣裳,動輒便是打罵、侮辱。
她到底是無法安睡,被一段噩夢嚇醒後,又爬下床去檢查房門、窗戶,將自己封閉起來,才算得到一點安慰。
憑她一人弱勢,甚至不足以自保。
薑洄因失神:如果沒有被過繼成為公主,自己是否就不會遭此大難。
伯父成養父,且還有弑父殺母之仇橫亙,薑洄因心中仇恨難泯。
叔伯……
她還有一個叔父。
薑洄因沉沉吸氣,隨後自行挽發更衣。
“殿下,你這麼早出府是做什麼?”婠玉睡眼惺忪,被她搖醒。
薑洄因盯著她的眼,正色道:“去譽王府,見薑無相。”
縱使此人“惡名”在外,縱使此人對旁人生死漠不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