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洄因仰頭望著王府匾額。
婠玉上前傳告:“長虞公主求見譽王殿下,還望代為通傳。”
守衛入府後,主仆二人在陰沉沉的天幕下乾等著,遲遲不見那人出來領她們入內,婠玉又上前叩門,這次開門的卻是一個身形高挑的黑衣侍衛。
那黑衣侍衛連禮都未行,開口即是:“主上的規矩,還望長虞殿下遵照。”
“什麼規矩?”婠玉先前也未聽聞過這薑無相有那麼多要求。
侍衛隻道:“跪。”
府門再度閉合,壓過來的風吹動二人鬢發。
婠玉也不管那人走沒走遠,低罵著:“說又不說清楚,讓人一直乾跪著嗎?”
薑洄因扯扯她的衣袖,食指壓唇,示意她噤聲。
她轉身邁下台階,婠玉以為她是吃了閉門羹要走,豈料她就那麼在露天之下屈膝下跪。
“長虞,求見叔父。”
“殿下,你這是做什麼?”千金之軀,說跪就跪?婠玉去扶她,“殿下,這分明就是要折辱你。”
現在受些辱,還是今後被池曄那廝當成寵,她還分得清。
薑洄因不為所動。
婠玉道:“殿下,你起來罷,你這身子本就沒好利索,受了寒會熬不住的,要跪,就讓奴婢替你跪吧!”
她輕搖著頭,既然是她求見,那麼薑無相要試探、馴服的人從來都是她。
不巧的是,陰沉的天開始墜下雨點,滴落鼻尖。
婠玉望天苦歎:“殿下,我去為你取傘,很快的。”
及至午時,第一場雨已經歇了,婠玉卻還沒回來。
薑洄因心頭隱隱不安,會不會是出了什麼事?
但她本就是偷溜出來,隱匿了行蹤,現下還沒能見到薑無相,她不能走。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又開始下起雨來,而前方的王府沒半點動靜,也無人請她入府,腿已經發麻、刺痛。
雨水瓢潑,淋得她唇瓣慘淡無色、麵容死白,薑洄因長跪在府門外,遲遲不走,像個討債惡鬼。
從辰時到亥時,水米未進,隻有濁雨一遍遍洗刷過她的頭頂,長發全濕、狼狽不堪。為克製暈眩感,薑洄因咬破了唇,血腥氣鑽入口腔,刺激她維持清醒。
也許來求見薑無相,實非良策,連見他一麵都難如登天,固執等待不過是因為沒得選。
侍衛不搭理她,薑洄因也不說話,白日裡請他們通傳數遍,都不見轉機。
府內,一室溫暖,薑無相攢眉問:“她還在府外跪著?”
侍衛抱拳回稟:“還在。”
他輕呷貢茶:“幾個時辰了?”
侍衛答:“已有八個時辰整。”
“倒是個吉利的數,請她入府吧。”倏地,薑無相嘴角銜上笑,置下杯盞,又道,“收拾乾淨了再帶來見吾。”
這譽王府不是什麼“喪家之犬”都能進的,他能鬆了口,全念在她父親景禎太子的一點舊情。
侍衛領命,提步出去,撐開傘陷入雨幕中,前去接見那位貴客。
薑洄因儘力打直肩背,維持著宗室之女的傲氣與儀態,跪見是禮節、是誠心,但匍匐是自甘為奴、俯首稱臣,她囁嚅著唇,正欲再重複一聲“長虞求見叔父”,彼時,府門大開,侍衛恭請她入府。
薑洄因忙不迭起身,奈何久跪過後,腿腳麻木,好不容易才半撐半爬站起,朝前方踉蹌兩步,險些栽倒進水窪中,虧得那侍衛以刀鞘擋住她的腰身、予以幾分支撐。她扯嗓言謝:“多謝,容我稍作整理。”
她埋頭,試圖撫平被水打濕的衣褶,侍衛開口:“主上喜潔,殿下先去更衣吧。”
“嗯。”她淡淡應下,隨著婢女去了偏院梳洗。
王府的婢女寥寥無幾,個個寡言,薑洄因時不時觀察著周遭的環境,腦中一遍遍思索措辭。
待到身上的水珠被擦乾,才有婢女同她講話:“殿下,府中沒有女眷衣物,隻能委屈您穿著奴婢們的衣裳了。”
薑洄因微微顰眉,客氣道:“無妨,多謝幾位。”
她穿著婢女的服飾,青絲半散披拂背後,一支挽發的長簪便是她的所有底氣。
薑洄因邁入正廳時,男人蒼藍領衽交錯,一絲不苟、從容清貴,長腿交疊著落座主位,單手支頤額角,目光極冷、滿是審視意味。
她憎恨那樣居高臨下的眼神,但是若讓她身居高位,她當然也願意如此睥睨他人。
婢女沉默著退離,薑洄因斂衽一禮:“拜見叔父。”
薑無相聲線寒涼:“來求我,就是如此態度?”
她的雙膝已經是瘀痕斑斑,苦不堪言,眸色黯淡滄桑,不見少女的天真明媚,在薑無相再度出聲前,薑洄因提起裙擺,再一次跪下,她緩緩道來:“叔父見諒,是晚輩不懂禮數,此番叨擾,是有事相求,還望叔父念在景禎太子的情麵上,救救長虞。”
“說。”薑無相麵色不善,口吻冷冽。
薑洄因強忍哽咽:“長虞想向叔父借人借勢,為爹娘報仇,護自己周全。”
“你的仇恨、周全與我何乾?”
薑洄因雙眸微紅:“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當今陛下能篡權上位,斬殺景禎太子,叔父雖被封了譽王,卻始終在一人之下,又怎能肯定,自己不會成為下一個刀下亡魂??”
薑無相撐手站起,步至她麵前,修長的五指托起她小巧的臉,迫使她仰視自己,他隻是稍稍施力,薑洄因便疼得微微張開嘴唇,露出牙印與血跡。
他最終鬆了手:“你憑什麼敢向我借權勢?”
她拔下發髻上的長簪,抬起小臂,捋開細窄的衣袖,露出一截白皙的皮膚,上麵殘有一些疤痕,未能消弭,在薑無相冷淡的注視下,她以簪尖剖開舊疤,字字咬牙:“憑我夠恨!憑我夠狠!”
薑無相未語先笑,她痛苦至極還要克製隱忍的模樣倒是比那些諂媚的嘴臉討喜些。
“一文不值的玩意,有什麼資格同我論交換?”
藐視、傲慢。
薑洄因冷涔涔開口:“叔父,一腔狠勁的確是不值錢的東西,但隻要能以仇怨驅策,長虞便能成為最趁手的刀。”
“您對我,不必憐惜。”
“你若信我,七日之內,長虞足以讓她,飲恨黃泉。”
她恨得太真,以至於薑無相添了幾分認真,俯身與她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