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樓之劍已落,朱子墨未留名、不問敵,隻以一劍破局,轉身入江南。
江南水道,向來煙雨朦朧、柔情盛名,實則藏鋒無數,血比水深。
他本以為這隻是離開江州的過渡之地。
卻未曾想,江南雨夜,會再遇那段舊人情債,半生未斷。
這一章,將是他從殺劍歸心、由局外入情的轉折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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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雨夜,巷道寂靜。
青石鋪地被雨水打濕,倒映出一盞盞昏黃燈火,仿若舊夢重現。
朱子墨獨自走入柳巷,一襲青衫濕透,卻並未減他半分鋒芒。
他推開一扇木門,門後,是一間極舊極小的藥鋪。
掌櫃低頭搗藥,抬眼時一怔,繼而輕聲道:
“你還活著。”
朱子墨抬眸,點頭:“你也還在。”
那人,正是他華山被逐後流落江南、在斷河口受傷瀕死時救他一命的——葉輕眉。
三年未見,她已褪去少女青澀,眼中多了三分疲倦與冷靜。
“你是來道謝?”
朱子墨搖頭:
“我是來道彆。”
葉輕眉低笑,語帶譏諷:
“你果然沒變。”
“來時不說一句,走時隻留背影。”
“你朱子墨,一生就是與人無關的。”
朱子墨沉默不語,望著窗外雨聲如線。
他忽問:
“他們,來過了?”
葉輕眉輕輕應了一聲:
“昨日來三人,報你名,說是買命的。”
“我沒讓他們進門。”
“門外,有三具屍體,你要埋嗎?”
朱子墨望著她良久,終是道:
“我殺的債,可以替我還的,不多。”
“你不該替我背。”
葉輕眉笑意漸冷,轉身背對他,輕聲說:
“可我這輩子,能背的,就隻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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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巷雨聲漸密,天地如泣。
朱子墨本欲離開,卻在踏出藥鋪門檻的那一刻,忽地身形一頓。
殺意來了。
不是遠,不是虛,是近在門外,如影隨形。
他眉頭微皺,低聲問:
“他們沒走?”
葉輕眉在身後冷淡回應:
“換了一批。”
“你這命,值太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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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一排白衣人影靜立在青石巷外,每人手持長傘,不遮雨,隻遮臉。
傘下,隱刀。
巷口那人最先開口,聲音低沉如雨後井水:
“朱子墨。”
“你江樓斬案之舉,震動天下。”
“可你一人太快,難得長命。”
“今日這命,我們不為賞。”
“隻為——一筆舊債。”
朱子墨聞言眉眼未動,輕聲反問:
“又是誰,要來討我母親的賬?”
傘下人沉默片刻,冷聲回道:
“是你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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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墨愣了一下,半晌才低聲:
“我父親是誰?”
葉輕眉站在藥鋪門內,緩緩開口:
“江南葉家……曾與你母定親。”
“但你未出生,婚事未成,你娘便棄誓北去。”
“葉家自此立誓斷冥。”
“而你,是‘不該出生的罪證’。”
傘下人冷笑:
“我們奉葉家令。”
“今日要你血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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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墨不語,緩緩拔劍。
那一瞬,整條巷子都靜了,雨聲仿佛也低了幾分。
他沒有開口,也未解釋自己的出身。
隻一句話:
“誰想拿我命。”
“就來試試。”
雨聲中,傘落刀出。
而他的劍,直指夜雨。
風未至,血先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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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未止,傘已落,刀出鞘,人已殺。
柳巷狹長,朱子墨立於中段,背後是舊藥鋪,前方是葉家死士排開的傘陣。
傘未動,但刀意已凝,八名死士分列八方,一氣相合,結成江南葉門秘陣:落雨斬生局。
此陣不以力破,而以殺意鎖人心竅,將對手困於步中、念中、雨中。
他們不是來與朱子墨比劍的。
他們是來取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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陣起之時,朱子墨腳下石麵泛起細微漣漪,每一步都似陷入濕泥,難再挪移。
空中傘麵倒轉,雨珠未落地,便懸於半空,如萬針罩頂,隨陣而落。
葉家殺陣,封的是地,鎖的是心。
“朱子墨,此局名為斷命。”
“你若動殺意,雨刃自落;你若心生退,心竅先碎。”
“你娘當年斷親而走,如今你,須償那一筆。”
朱子墨站在陣中,神情無波,仿佛身在雨幕之外,忽然輕聲道:
“陣不錯。”
“可惜……”
“你們的殺意太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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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墨忽閉目,冥心訣運轉至極。
七字殘訣——不歸者,心可破天,在體內驟然展開!
雨中之陣本靠“念”控勢,但他的心意,早已斷念無執!
他一步踏出,傘陣心口頓時一空!
右手劍隨步而動,未見招式,直指前排殺士眉心!
——一劍入雨,無聲斷喉!
第一人軀體未倒,血卻已溢傘下!
第二人撲上,刀未舉,全身竟被一股無形之壓生生封住筋骨!
那是心壓——殺意所化的魂域之勢!
第三人手中符籙未展,眼中便映出一道寒芒劃破識海!
“這是……”
“不是冥家正訣!”
“這是朱子墨自己寫的——冥心之後劍訣!”
——又一人,雨中斷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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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餘幾人麵色發白,驟然變陣欲逃!
但朱子墨身形一晃,掠雨而行,長劍一掃而回!
雨傘成片落地,血水摻於泥石之間,無一人再站起。
他緩緩收劍,轉身看向門內的葉輕眉,聲音平靜:
“葉家要我命。”
“那從今日起——我便不再留他們的臉。”
“這劍,是我還葉家的一半血。”
“另一半——我要他們自己來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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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終落,巷中死寂。
而這夜之後,江南再無不知“朱子墨”三字之人。
柳巷血未涼,雨已漸歇。
朱子墨收劍入鞘,轉身,走入藥鋪之中。
屋內燈未熄,木香未散。
葉輕眉坐在藥案前,目光幽沉,像是一直在等他說話。
但他沒有說。
因為這一夜,該說的,已經夠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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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輕眉望著他一身濕衣、滿腳泥水,終於輕聲道:
“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
朱子墨搖頭:
“這不是彆人的事。”
她握緊袖中的手指微微發白,咬唇半晌,才道:
“你若再殺下去,不會有人記得你是誰。”
“他們隻會記得,你是冥心之子。”
“是叛門之後,是殺榜榜首,是江湖風眼裡的一柄孤劍。”
朱子墨聽著,低聲反問:
“可若我不殺。”
“誰來為我娘說一句話?”
他沒等她答,又問:
“又有誰,來為你擋那一刀?”
葉輕眉愣住。
半晌,她低下頭,聲音有些顫:
“可我……並沒有讓你替我擋。”
朱子墨走近,從案上取下一截舊布,將劍身殘水輕輕擦淨。
他不抬頭,隻說了一句:
“可你也沒有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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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天光將明。
葉輕眉將他送到巷口,遞了一包乾糧,一瓶藥,一封未封口的舊信。
“我娘留下的。”
“她當年曾與你娘是舊識。”
“你若有一天走到江北,可以順路看看她。”
朱子墨接過,沒有拆信,隻道:
“你不是江湖人。”
“以後也彆做江湖事。”
她沒有說話,隻盯著他的背影看了很久。
直到他走入薄霧之中,再不回頭。
她才輕聲喃喃:
“可我若不是江湖人。”
“那誰,來記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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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墨走在前往江北的官道上,手中握著那封信,目光深沉。
他未拆信。
但他知道,裡麵寫的,一定不是路怎麼走。
而是——
你,終究不能回頭。
前方江風乍起,霧色將散。
而江湖,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