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慶皇帝接過奏章。
比起父皇嘉靖,隆慶並不是一個能力很強的皇帝。
嘉靖皇帝批答如雨,雖然不愛上朝,但是處理政務的能力還是很強的。
任命宰輔邊臣重臣的時候,嘉靖也會召入宮中問對,群臣被召見的時候都戰戰兢兢。
隆慶皇帝本人的政治才能和權術能力就弱多了,所以他非常需要倚靠內閣和司禮監幫助他處理政務。
看到蘇澤奏疏上三張票擬,隆慶皇帝正色起來。
不過他還是有身為君王的基本素養的,他沒有先看內閣的票擬,而是先看起奏疏的正文。
又是蘇澤?
看到蘇澤的名字,隆慶皇帝思考著,這都是第幾次了?
蘇澤每次上疏,都能引起朝堂的風暴,這一次又得了三張票擬。
蘇澤奏疏不長,看完了之後,隆慶皇帝的臉色有些奇怪。
在一旁的李芳也在偷偷看皇帝的臉色。
喜?不是。
怒?也不是。
李芳突然冒出了一個大不敬的想法,皇帝這副表情,不就和幾天沒上廁所的表情一樣嗎?
李芳猜的沒錯,隆慶皇帝看完了奏疏,唯一的感覺就是說不出的難受。
用抽簽來決定法王?
國家大事又豈能如此兒戲!
但是他又看向奏疏前貼著的票擬。
張居正高拱支持,趙貞吉反對。
高師傅張師傅這是被蘇澤迷了心智?
隆慶皇帝搞不清狀況,他看向身邊的李芳問道:
“司禮監怎麼看?”
李芳也愣了一下。
他也是看完了奏疏和票擬的,其實內心上他是支持金瓶掣簽的。
但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立場。
司禮監二把手馮保是自己最大的對手,如今有和張居正暗合的跡象。
既然兩人支持,李芳自然要反對。
但是反對也要有反對的理由,李芳斟酌說道:
“陛下,可以先將奏章留中,請禮部和六科十三道商議後再議。”
把事情推向外廷,引起更大的爭議,以隆慶皇帝怕麻煩的性格,這件事大概就能不了了之。
隆慶皇帝點點頭,就在他準備把奏折留中的時候,李貴妃走入殿內,李貴妃身後跟著馮保,三皇子朱翊鈞緊緊貼在馮保的身上。
見到愛妃,隆慶皇帝又想起她喜愛佛事,於是打趣說道:
“貴妃,朕今兒收了一份離奇的奏疏,要讓朕用抽簽的法子,決定烏思藏法王轉世靈童。”
聽到皇帝這麼說,年輕的李貴妃連忙說道:
“陛下,這可是外朝政務,臣妾可聽不得。”
隆慶皇帝喜歡的就是李貴妃的本份,就在他準備留中的時候,在馮保身上的三皇子朱翊鈞卻說道:
“父皇,兒臣覺得這個法子極好。”
後宮不能乾政,但是朱翊鈞馬上要被立為儲君了,自然可以說話。
不過朱翊鈞才六歲,隆慶皇帝戲謔問道:
“鈞兒,好在哪裡?”
朱翊鈞奶聲奶氣的說道:
“佛子轉世,連抽簽都抽不中,算是什麼佛子?”
李貴妃聽到兒子亂說話,立刻說道:
“鈞兒,住嘴!這等軍國大事,又豈是你能插嘴的!”
但是隆慶皇帝卻攔住李貴妃道:
“鈞兒說的有道理。”
再想到高拱和張居正的票擬,隆慶皇帝拿起朱筆,禦批寫道:
“覽奏,著禮部來辦。”
李芳恭恭敬敬的接過奏章,但是他收起奏章後,卻看向抱著三皇子的馮保。
李芳眼睛裡閃過精光,馮保這廝是越來越放肆了,竟然敢利用三皇子來影響陛下。
馬上就要冊立東宮了,隨著三皇子儲位安定,儲君日益長大,馮保的權勢還會繼續增加。
可麵對這樣的局勢,李芳卻毫無辦法。
經過司禮監用印後,蘇澤的奏疏又送到了六科廊。
六科十三道有糾核奏疏的權力,但是明代的言官權力還沒到前朝門下省封駁詔書的地步,有的僅僅是彈劾權。
也就是說,有內閣票擬,皇帝禦批,司禮監用印的奏疏,已經是國家法令,六科十三道可以第一時間讀到,上疏反對彈劾,卻無法阻止奏疏的執行。
刑科給事中陳瓚第一個看到蘇澤的奏疏,讀完之後他就開始吹胡子瞪眼。
“妖言惑國!國家大事豈能如此兒戲!”
陳瓚在六科頗有聲望,眾言官紛紛聚集過來。
眾人讀完後,也義憤填膺的說道:
“軍國重務如同兒戲!高閣老和張閣老也是,竟然讚同如此謬言!”
“高張二人禍亂國事,逼走徐閣老,難道你還指望他們是正人君子?”
很快,科道的輿論,就從批判蘇澤的奏疏,變成了批判高拱為首的奸黨誤國上。
陳瓚因為好友陸樹德被貶,正準備找蘇澤的麻煩,見到自己挑起了輿論,連忙說道:
“我等一同上疏,請陛下撤回諭旨!再彈劾高拱張居正蘇澤!”
“好!”
“算我一個!”
這時候,角落中的戶科給事中張憲臣說道:
“國之大典將近,不宜再起事端,這件事還是要禮部去辦,等禮部商辦後吾等再上疏彈劾也不晚。”
眾言官有些遲疑,這時候陳瓚站出來說道:
“當年嚴嵩老賊誣張正言罷官,是得了徐閣老舉薦你才能複起,今日徐閣老被奸臣所逐,你不想著報答舉主,竟然委曲求全!可恥!”
身為言官,陳瓚自然是扣帽子的高手,張憲臣強辯道:
“我朝不設舉主,張某非是一人私黨!”
陳瓚等人冷笑,紛紛回到自己座位上開始書寫奏疏。
這次事情鬨得太大,等到傍晚的時候,金瓶掣簽法的消息就傳遍了朝堂。
就在下衙前,沈一貫、申時行和羅萬化三人,一前一後踏進了國史館。
“子霖兄!”
申時行先一步走進公房,蘇澤已經在收拾東西準備下班了,申時行立刻說道:
“子霖兄,今天你還是彆回家了,你家又被國子監生給圍了,外麵都說你妖言惑國!”
蘇澤無奈的說道:
“這些清流,怎麼翻來覆去就是這麼一套啊,還好我有被褥在館內。”
沈一貫也衝進來說道:
“子霖兄,你每封奏疏都這麼石破天驚,禮部上下可是把你罵慘了,聽說主客司已經去了四方館,要把你的辦法通告烏思藏貢使,要是貢使鬨起來,可要如何是好啊!”
蘇澤看著兩位好友,篤定的說道:
“烏思藏貢使肯定會接受的。”
“啊?”